早在烈日炎炎的八月，大姨就打來好幾個電話，邀請母親回鄉參加她大孫子的婚禮，母親一口應承下來，屈指算來母親已經整整二十年沒有回老家了，這次答應得這麼爽快，喝大孫子的喜酒倒在其次，這麼多年沒有回去，很是懷念家鄉的故土，早就想回鄉看看了。
三號下午，蕭瑟的秋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母親特地多穿了幾件厚衣服坐上大哥的車子出發了，車子上了過江大橋，窗外雨霧瀰漫近在咫尺的江面也只能看個模糊的影子，一輛接一輛的小車開得飛快，並不因為清冷的雨水有絲毫減速，小車飛馳而過，掀起一層層雨簾灑落在路面，我想這些都是歸心似箭的人兒吧，母親靜靜地坐在後排一言不發，最開始還擔心母親會暈車，看她精神尚好，我們也就安心了。
下了快速路，眼看就快到大姨家了，下了一整天的秋雨終於漸漸弱了，眼前愈發明亮起來，大哥去年春節回來過，距今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再回來還是走錯了路，眼看著一幢幢高樓都似曾相識，但就是在原地打轉怎麼也轉不出去，就在這時雨水又大了，眼前愈發模糊，無奈只得撥通了大表哥的電話，只不過須臾的工夫，大表哥開著他的麵包車過來了，在前面引路把我們帶到了村裡的活動中心，這是門面房的二樓大廳寬敞明亮，坐個百八十人還綽綽有餘，進入大廳，大姨小舅一家早早在此等候了。每年年底只要得空，大姨都會到我們家小住幾天，所以母親和大姨還能夠小聚一陣，小舅舅現在忙於帶孫子，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和母親見面了，這次大姨的大孫子結婚，姊妹兄弟三人總算聚到了一起，自是異常高興，她（他）們聚攏在一起拉家常，我則和表弟表侄一一打過招呼。正在這時，西裝革履的表侄過來打招呼，濃眉大眼的表侄敦厚壯實，眉宇之間盡顯風流，四目相對的一剎那，產生一種錯覺，眼前活脫脫一個“爾冬升”啊，正拿表侄打趣的時候，表弟的小女兒在一旁咿咿呀呀叫個不停，許是生氣了，這麼多人圍在一起說笑，好像唯獨冷落了這位小美女，表弟的小女兒剛剛滿八個月，一直都是全場的焦點人見人愛的小明星，大家搶著抱都抱不著，怎麼會冷落“小蘿莉”呢？舅媽特地把孫女給母親抱了一小會，“小蘿莉”一點也不認生，在母親懷裡睜著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四處張望，或許她也感到奇怪，今天眼前怎麼這麼多生面孔啊，還時不時把手指放進嘴裡吮吸，呆萌的表情惹得眾人哈哈大笑，母親臉上更是笑開了花，自從大孫子上了學，母親很久沒有抱過小孩了，也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雖然大姨小舅常常打來電話，但終究只能聽到聲音，若不是這次回來，也不會抱上小舅的孫姑娘，“小蘿莉”終究還是和媽媽親，母親只抱了一小會，她就吵著要媽媽，母親這才戀戀不捨地把她放到了孫媳的懷中。
我們問表哥怎麼沒有去大姨家中，表哥說這是村裡的地方，現在誰家辦紅白喜事都是來這裡，明天表侄的婚禮的婚禮是在酒店，自家的親人先在這裡吃個晚飯，談話間，家宴開席了，說是家宴還是做得很豐盛，油膩的魚肉母親早就不吃了，唯獨喜愛大姨親手種的小白菜，嫩綠水滑的小白菜一上桌，就被一搶而光，還想多吃幾口盤子已經見底了，到底是在園子剛剛採摘的，鮮滑爽口說不出的好吃，農家人習以為常的菜蔬倒成了搶手貨，想想小時候專挑瘦肉吃，見了白菜就頭疼，不過十年的光景，整個顛倒了。
晚飯過後，大姨帶我們到了她的新家，踏進家門的一剎那，簇新的新家令眼前一亮，橡木色的地板明亮如鏡，通透寬敞的客廳在燈光的映射下愈發耀眼奪目，站在陽臺向外看去，碧綠的草坪整潔如新，看著眼前的新居，再想想我們住的老屋，倒是有些相形見絀了。或許是半天的旅途勞累了，或許是鮮嫩的農家菜填飽了肚囊，睏意陣陣來襲，早早歇息了，身在夢裡不知客，但願長醉不復醒，雖然沒有喝酒，更沒有長醉，這一覺睡得真是香甜。
這是站在大姨家陽臺拍攝的，挺拔的高樓，漂亮的花園，如此優美的小區，你能想象這兒以前是鄉村嗎？
第二天表侄的婚禮如期而至，母親本不想四處走動，大姨執意要領母親去大孫子的婚房看看，其實並不遠，走幾步就到了。剛到門口，正好趕上表嫂往外走，應該是去迎接客人吧，客氣了幾句，她匆匆下去了，我們換鞋進了屋，客廳電視櫃上擺著表侄的結婚照，俊男靚女真是天作之合，表侄的婚房豪華氣派，大姨滿臉的喜色，帶領母親將每一個房間仔仔細細看了個遍，正說話間，門外一陣喧鬧，伴隨著眾人的歡呼聲喝彩聲，表侄抱著新娘快步走進了新房，眼前的年輕面孔洋溢著青春的亮色，應該都是一對新人的同學同事和好友吧，本想回避，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只好退讓到陽臺，假裝在此吹風觀景了。
來到酒店和小舅一家坐在了一起，只看到了二表姐，其餘的幾位表哥表姐不見蹤影，我還納悶，親侄子大婚幾位叔叔姑姑怎麼都不露面呢，看到大姨喜笑顏開的臉龐難掩憂鬱的眼神，在此也不便多問，只是裝作沒有看見，拍了一段新人互換戒指的視頻，和小舅舅東扯西拉胡聊了一通，小舅身邊是一位遠房的伯伯，算來也有二十年沒有見面了，他還清晰地記得我，能夠喊出我的名字，說出我工作的地方，倒是讓我羞愧了，這麼多年不曾登門探望，是我失禮在先了，他還一直惦念著我，可我卻從未想過去探望這位遠房的伯伯。喜宴結束，客人們三三兩兩地散去，大哥一家要先行回去，我和母親則留了下來，母親難得回來一次，這一次就順母親心意好好住幾天。
晚上回到大姨的新家，我在一旁看電視，兩位老姐妹團坐在一起拉家常，幾位表哥表姐現在都已經在城裡站住了腳，日子過得相當滋潤，很多年都不曾回來看看母親，自從村裡的土地被徵收的消息傳開，久未露面的表哥表姐聞風而動，急急地趕回了家，為鉅額的拆遷補償款鬧得不可開交，甚至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說到傷心處，大姨幾度哽咽說不出話來，我這才明白幾位表哥表姐不回來參加侄子的婚禮原因在此，作為局外人，我們能夠說些什麼呢？只得寬慰大姨幾句，晚上躺在暖暖的被子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回家過年的場景，那時候大姨一家七口人擠在低矮破舊的老屋裡面，我和表哥睡在這間屋子，隔著牆和隔壁的姐妹聊天，一聊就是一個晚上，那時候的飯桌難得見一點葷腥，過得那麼緊的日子，兄妹五人其樂融融親如一家，好似十枝筷子綁在一起，綁得緊緊的牢牢的折不斷拆不散，現在日子好過了，反而疏遠了，一宿都沒有睡好，腦海裡亂作一團，本不想回憶過往，但就是止不住，表侄一輩都成家了，我們真的不敢自詡年輕了。
平日裡偌大個新房就大姨一個人住，難免顯得冷清，我們這一回來，屋裡頓時熱鬧了許多，至少大姨的一日三餐再不是隨便對付了，我會盡心盡力炒上幾樣新鮮的小菜，雖然廚藝平平，但兩位老人吃得相當開心，住在附近的二表姐時不時送一罐煨湯過來，現在大姨身邊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大表哥和二表姐了，表哥的脾氣不好，大姨有些怕他，唯有二表姐還算貼心，但二表姐的脾氣也不太好，大姨在他（她）們面前像個怯弱的孩子一樣，脾氣上來時，幾句話就嗆得大姨眼淚直流，是不是小時候過得苦的人，脾氣都不好呢？如若真的如此，到了表侄這一輩，應該都過好了，看到他們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模樣，想必以後應該會善待日漸蒼老的表哥吧。
這是大姨家村子裡的湖泊，現在村裡已經搬空了，唯有湖水依舊靜靜地守候著村莊。
來時走得匆忙，沒有帶厚衣服，偏偏這幾日秋雨綿綿氣溫陡降，再冷也只得咬牙忍著，母親穿著大姨的冬衣倒還好，本想早點回去，幾次話一出口，就被大姨和表哥擋了回去，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一定要多住幾天，只要母親高興，我也不好拂了她的興致。表侄開車表哥帶著我把新村轉了個遍，這麼多年沒有回來了，家鄉發生了太大的變化，變得越來越繁華了，再也找不著昔日鄉村的影子了，不曾想隨著老宅被拆，那份兄妹情也一同被拆散了，難道真的應了那句話，“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嗎？早知如此，就不盼著拆遷了。
這是站在表姐家還建房陽臺拍攝的，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湖水，風景絕佳，令人心曠神怡。
既然回鄉，終究有返家的那一天，明天就要上班了，必須得回家了。清晨四點大姨就早早起來到菜園摘了滿滿一筐小白菜，一條大冬瓜，兩個南瓜，還有一袋紅薯，執意要我們帶回去，幾番推辭，我們只帶回了一袋白菜，一個南瓜和一袋紅薯，大姨在房門口將菜蔬一一打包，自言自語道，這一次回去，下一次回來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我不敢往下接，說起來還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距離上次回來整整間隔了二十年，難道下一次回鄉還要再等二十年，看著兩位老姐妹滿頭的銀髮，只怕經不住那麼長的等待，表侄開著車把我們送上了回家的路，天氣格外晴好，明媚的陽光灑滿江面，表侄每個星期都會開車從城裡回家，這條路也是我每天上班的必經之路，一切顯得那麼熟悉，就好像認識多年的老友一樣，回家的路，真有那麼遙遠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