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最疼愛的兒子——劉如意之死

“周丞相,你明知我痛恨戚氏,為什麼還要阻攔趙王入朝?”

背對周昌站著的呂雉,猛的轉過身,目光緊緊地盯著弓身行禮的周昌,低聲問。

周昌避開呂太后尖刀一般鋒利的目光,動動嘴唇,想解釋點什麼,又覺得很難解釋得清楚,便把滿肚子的話像咽藥丸一樣,使勁嚥了回去。

他抿著嘴,低頭接受太后雨點般劈打下來的話。這些話遲早得聽,再難聽也要受著。

今非昔比。以前太后對他客客氣氣的,從沒像現在這樣,恨不得一口能吃了他解恨。先帝在時,周昌曾替少帝說過話。極力阻諫過先帝換太子。呂太后心存感激,就差沒下跪給他致謝了。

可如今……在呂太后眼裡, 周昌已不是周昌。他站到了對立面,從答應劉邦輔佐劉如意的那一刻起。

立場改變,態度自然不同。周昌的眉頭皺成了疙瘩。他知道呂太后在想什麼,也能理解。只是自己從沒有改變,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一直只為先帝的利益考慮,為大漢江山著想。

答應先帝做趙王的丞相,就註定會有這麼一天。今天太后只在言語上教訓,沒有像剷除韓信那樣剷除他,已手下留情,念著他的好了。

先帝在世,萬事有他頂著。先帝一走,太后不可能再讓戚夫人母子好日子。他保護趙王,替趙王將諸事想周全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全部指望。為了完成先帝重託,周昌不惜一切。哪怕與皇權在手,可號令天下的呂太后為敵。

呂雉看著態度誠懇,頭髮微白,明顯老態的周昌,胸中的怒火慢慢平息。她想,這就是周昌,能在朝堂上不畏皇權,敢仗義執言的鐵漢。她看著周昌好大一會,無奈地輕嘆:“也罷,你先回家歇息,有事我再傳你。”

從長樂宮出來的周昌,長長地鬆了口氣。他轉身吩咐隨從去少帝那邊傳話,說有急事求見。

正在寢宮與幾個妃子把酒言歡的劉盈,聽說周昌已候在門外,急忙穿戴衣帽,準備接見。他一邊讓太監侍候著穿衣,一邊想:自從周丞相去了趙國,很少回長安了。聽說他一刻不離地陪著趙王,除了教他如何治國安邦,怎樣忠於為臣,還三番五次地把太后派去接趙王回宮的侍衛擋了回來。實在勇氣可嘉。現在為何回宮?如意也一起回來了嗎?

劉盈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忙讓侍衛請周昌進來。

周昌剛行完君臣之禮,劉盈向前走了兩步小聲問:“丞相回來了。如意可好?”周昌看看左右站著的侍衛和宮女。劉盈明白其意,忙命左右人退下。

“皇上,請您一定要救救趙王……”周昌趴在地上,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與此同時,如意正為是否跟太后的侍衛回長樂宮而犯難。他記得丞相不只一次地提醒他:“不要輕信任何人,更不能回長樂宮。”

至於為什麼不能回長樂宮,丞相沒有多解釋,只說等他長大後便明白了。

在離開父王與母親那會,父王與母親曾一再叮囑,讓他聽周丞相的話,不能像以前那樣撒嬌耍孩子脾氣了。離開孃親到別宮生活,是祖上延續下來的老規矩,除了太子以外的所有皇子都得遵循。父王再不捨得,也得按規矩辦。

如意自然明白,可一想到要離開母親,隨周昌到人生地不熟的趙國去,就害怕與委屈 。他在戚夫人面前哭鬧了幾天,到劉邦那兒苦苦哀求,也無濟於事。

劉邦最疼愛的兒子——劉如意之死


離開長樂宮的如意,慢慢習慣了沒有父母百般疼愛,宮中侍衛萬般遷就的日子。他白天讀書練字,晚上常常躲在被窩裡流淚。

偌大的寢宮,只有他和幾個宮女,四處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孤獨與無助像透過牆的涼風,遊走在每個角落。

夜裡,如意看著微微跳動的油燈,心裡酸酸的。他常常想起母親在後宮的低唱輕舞。父王的一臉笑意。父王雖然很忙,但也會偶爾帶他到後花園閒逛。高興時把他舉得高高的,扔到半空,再伸手穩穩接住。他常被逗得咯咯直笑。笑聲一圈圈地繞著,響透後宮庭院。

如今這一切都已遠去,遠得只能在夢裡尋,在回憶裡找。

一個年紀稍老臉長嘴大的侍衛,見如意坐著發呆,忙堆上笑容地催促:“趙王,該動身了。丞相在等著呢!”

如意回過神來,用疑惑的眼神掃幾個侍衛的臉,低聲嘀咕:“丞相剛走不到兩日。怎麼會讓我回宮?”

“周丞相說讓您回去,既能與戚夫人團聚。也好讓他放心。趙王,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別猶豫了。”侍衛臉上的皺紋,像宮外那棵老槐樹的老樹皮,縱橫交錯的紋路在輕微抖動著,讓他一直琢磨不透。

如意丟下顧慮,想盡快見到母親,還想跟劉盈王兄去騎馬射箭,或到野外圍獵。以前的他,為能離開寢宮,能擺脫母親的管事與嘮叨,他從不錯過每個能與兄長們外出圍獵的機會。哪怕被兄長們嘲笑個子太小,騎術不精,也願意。

想到可以回長安見母親,如意的心飛了起來。他命手下人收拾好行裝,帶上幾個隨從,坐上了馬車。

馬車在林間飛馳,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在灰色布簾上跳動。興奮得一夜沒睡的如意,看著金色的光斑,想像著母親見到他長高了,學會了好多詩文的高興樣……

布簾外面的景物不斷向後移,如意知道快到長安了。他放下心來,倒在老侍衛的懷裡,甜甜睡去。

迷迷糊糊的睡夢中,如意覺得戚夫人來到了他身邊,仍像以前那樣伸手輕撫他的臉。他下意識地抓住那雙手,呢喃著:“母親,母親,母親……”

“如意,是我。”劉盈滿臉笑意,附下身輕聲地對如意說。

如意慢慢睜開眼,看到皇兄正坐在他跟前,疑惑地問:“皇兄,這是哪兒?”他扭頭向四處尋了一遍,接著問:“皇兄,我孃親呢?她好嗎?我想見孃親。”

“這次是我到宮外接你到這兒的。你安心住著。過些時日我再送你過去見戚夫人。”劉盈避開如意的目光,沒有回答如意的問題。

他不知道戚夫人現在怎麼樣了,不清楚朝中大小事。從登基為皇那天起,劉盈按朝中規矩每日上朝,可心思不在這。大到國家決策,小到後宮妃嬪,由太后和幾個大臣商量決定。他每日除了上朝露個臉,其餘時間都喜歡呆在自己的寢宮。白天傳幾個妃子,在樂聲中嬉鬧喝酒。晚上陪小皇后張嫣說話聊天,講一些有趣的故事哄她開心。

張嫣從來膽小怕事。夜裡讓她一個人住在後宮,劉盈不放心。

劉邦最疼愛的兒子——劉如意之死


呂太后給劉盈冊立的皇后是劉盈的親外甥女,是他親姐姐的女兒。這段有違倫理的婚姻,是劉盈心中永遠的痛。在呂太后命他娶張嫣為皇后之日起,劉盈就恨起了自己的母親。他覺得母親為了所謂的江山和權利,不惜違背倫理,讓他成為天下人的笑話。他也知道,無論是古往還是當今,有些人會娶表妹為妻。可給你親外甥女結婚的,這大千世界能有幾人?

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

讓他更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姐姐第一次沒有與他站在同一戰線,竟然答應了。

劉盈不知道,他的姐姐魯元公主在聽到呂太后的決定時,也覺得母后瘋了。她極力反對,大聲哭鬧過,可最終還是頂不住呂太后的軟硬皆施,不得不點頭。

劉盈向來不愛與誰抗爭,何況是自己的母后 。以前的太子位,如今的皇帝權,都是母親為他爭來的。她從不問他是否願意,不在乎他想要什麼。這次冊立皇后,劉盈有一萬個不願意,卻沒過多反抗。他順著呂太后的意,面無表情把婚禮的所有過場都走完。

劉盈想:愛怎樣就怎樣吧。她是我的外甥女,只是把住處從姐姐家搬到了皇宮。住處改變,稱謂也可以改變,可舅舅與外甥女的關係永遠不變。

劉盈沒有反抗母后的勇氣,覺得反對無效,只能順從。只是可憐了張嫣,入宮時才十一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每每想到這,劉盈的心就痛如刀割,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

燃起的心火只能靠酒去澆滅。酒是個好東西,喝醉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管他什麼奏章和江山社稷,連自己的婚姻都做不了主的皇帝,有什麼好當的?母后不是愛權利嗎?給她!我正好逍遙自在。

作為漢朝第二任皇帝的劉盈,就這麼執拗地想著,稀裡糊塗地過著呂后為了爭來“好日子”。

直到周丞相的到來。

是的,劉盈的心很寬,寬到無所謂失去與得到,無所謂眼前和未來。別的事他可以不管不顧,可如意不行。保護好如意是劉邦親自交待給他的。那是劉邦第一次親切地與他平等對話,像換了個人似的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讓他一定要保護好弟弟。

看到父親的這副模樣,劉盈有點生氣。他氣劉邦為偏愛如意,竟單獨來找從不放在眼裡的他,第一次像個真正的父親那樣與他說話。可看著父王每說一句話都很費勁的樣子,劉盈的氣很快就消了。這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這麼快就原諒了父王長期的無視與冷漠。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無所不能的父親,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父王,也有無可奈何,身不由已的時候。他和千萬個普通百姓一樣,避不開生老病死,敵不過朝中勢力。帝王不過如此,又何必爭來奪去?

劉邦最疼愛的兒子——劉如意之死


在渾渾噩噩,夜夜笙歌的日子裡,劉盈當然聽不到戚夫人的消息,更不會去打聽。他知道母后與戚夫人向來不和,沒有必要自找麻煩。如今如意問起,他懺愧之餘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把話題繞開,很快就繞到半月後的圍獵上。

每年的秋獵是宮中大事,也是幾個皇子之間比騎射和謀略,各顯身手的機會。劉盈不喜歡。在他看來,一隻只活潑可愛的小動物,在眾人的圍獵下喪命,實在殘忍。每次圍獵劉盈幾乎都i不發射,只騎著馬在野外狂奔,把平日裡堆積成山的鬱悶,統統丟拋秋風裡。如意年紀雖小,沒法參與,可他願意去。每次與他談起圍獵,眼睛都閃著亮光。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如意沒有再主動問起戚夫人。他太懂事了。這讓劉盈更加心疼。劉盈與他同吃同睡。他把妃子和樂師們打發走,領著如意與張嫣在後花園放風箏,唸詩文。像小時候和姐姐在鄉間下河摸魚,上山摘野果子般愜意。

期間劉盈曾派人打聽戚夫人的消息,得知她被母后弄去永巷宮舂米時,本想替戚夫人求情。可他擅自把如意留在寢宮,擺明著與她對抗的事,已惹得她很生氣了,此時如果去求情,只會被罵得狗血淋頭。反而對戚夫人和如意不利。

他思前想後,只好作罷。

深秋圍獵如期進行。劉盈答應過如意一同前往。可清晨出發時,如意還在睡夢中。劉盈看著熟睡的如意,猶豫間終沒捨得將他喚醒。最近如意常做惡夢。他一次次在夢裡喊母親,喊周丞相,很久沒像現在這樣睡得香了。

劉盈想讓如意多睡會,便吩咐幾個侍衛好好照看,不能有半點差錯。他嘆了口氣,從牆上取下弓箭,大步走了出去。

呂太后在劉盈的寢宮安排了人,不是十天半個月的事了。為了能更好了解少帝的動向,她不得不出此下策。當她得知劉盈已出宮圍獵的時,在心裡冷笑道:“我看你能保他多久。等我收拾完這小的,再好好招呼那不安分的賤狐狸。”

她對幾個太監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們把準備好的湯藥給如意送過去。

此時此刻,關在永巷宮的戚夫人,正拖著沉重的腳鏈早起舂米。陽光灑在寬闊的舂米場,咚咚的舂米聲和腳鏈碰撞到木樁的聲音攪到一塊,宛如奏響了一段悠長的樂曲,也使舂米場更加寂靜與淒涼。

戚夫人舉起裂開了口的右手攏了攏凌亂的頭髮,眯眼望著東邊徐徐升起的朝陽。她想像著有朝一日,如意帶著人馬來接她離開這四處透著寒風的破地方,嘴角就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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