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2日，乐山驳骨堂骨科医院（下称“驳骨堂”）《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被四川乐山市卫健委收回。当日起，这家在乐山当地经营多年，饱受争议和质疑的民营医院正式停诊。
2020年8月25日，该院院长彭树林因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7罪被判处有期徒刑25年，另有29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9年至1年不等的刑罚。
法院认定，驳骨堂长期通过贿赂方式违法获取大量车祸伤病员信息，安排无证医生、护士冒充120指派急救医生和急救车欺骗患者及亲属，大肆争抢车祸病人，并导致部分危重患者得不到及时规范救治而死亡。
数据统计，自2012年9月至2018年4月间，该院共截获、接回急诊患者达5475人。院长彭树林也就此被加上了“医霸”的标签。
彭树林和其经营的驳骨堂何以如此疯狂？红星新闻记者获得的判决文书显示，彭树林案背后站着的正是时任乐山市卫计局党组书记、局长李五节，其不仅帮助驳骨堂违规接入120平台，同时对争抢病人之举包庇纵容，并阻挠对驳骨堂的执法检查，导致驳骨堂存在的违法问题持续存在。
↑李五节。
目前，李五节因犯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和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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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骨堂入网的事情，你们要关照下”
驳骨堂位于乐山市市中区嘉定北路，原名乐山驳骨堂中医骨伤专科医院，院长为彭树林。
多位当地市民介绍，驳骨堂已经营多年，系当地名声最大的私营医院，不过其同时也饱受着争议和质疑。
↑驳骨堂医院。
↑彭树林。
近年来，已有多位网友在当地论坛发文称，多人在拨打120后，被拉进了这所私立医院治疗。该院在120急救上存在争抢病人、乱收费、医疗质量差等诸多问题。
一名网友曾发文称，“每次报急救，来的都是驳骨堂”，且在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中，伤者在濒临死亡的紧急状态下，到场的依旧是驳骨堂的救护车，并质疑“他们的医疗条件是否具备抢救生命垂危的病人”。
更有网友发帖称，曾多次向卫生部门投诉反馈驳骨堂的问题，但未有改观，并直言“卫生局也病了”。
如此驳骨堂是如何入网120的？日前，随着乐山市卫计局原党组书记、局长李五节受贿和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案判决文书的公布，这一谜团得以解开。
文书显示，2015年，当时作为二级专科医院的驳骨堂，在申请设置二级急救站加入乐山市院前急救网络时，原本并未通过评审专家的评审，但最终还是以一级急救站入网了120。这一变化正与李五节的干预有关。
时任卫计局医政医管科科长的余某称，李五节曾表态，120入网对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要一视同仁。并在医院报名期间，向其打招呼说：“驳骨堂入网的事情，你们要关照下。”接着，自己便向时任120指挥中心主任戴某某打了电话：“老板（李五节）给我打了招呼，要关照驳骨堂。评审标准是你制定的，你先去驳骨堂看看他们的评审资料准备得怎么样了，不要到时候过不了。”
对此，戴某某则称，当时曾对驳骨堂的申请进行了前期指导工作，但在对驳骨堂进行评审时，由于其情况很差，评分很低，最终还是没有通过。其曾向时任的一名副局长李某某汇报，得到的意见也是不能接入120。不过余某则称，最好再向局长李五节汇报一下。
戴某某称，几天后，李局长给出意见，同意驳骨堂接入120，并称，虽然驳骨堂申请的二级评审不过，但可直接作为一级急救站通过。再之后，他便与另一名同事去评审专家所在医院，让专家在空白评审表上签了字。
驳骨堂就此接入120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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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争抢病人问题不表态 喊科室自己想办法
乐山当地新闻媒体曾于2015年12月报道驳骨堂入网120平台一事，院长彭树林对媒体称这是对医院急救水平的肯定，将更好地服务患者。
然而，接入120平台的驳骨堂并未接受120指挥中心统一调度，并数次与其他医院争抢急救病人。
据红星新闻此前报道，驳骨堂对急诊出车下达了死命令：15分钟必须到场，否则罚款。医院会安排多辆救护车停在不固定的城市道路上，在获悉伤员信息后，高速驾车抢在其他医院车辆之前到达。有多位该院急救车司机曾表示，在争抢速度的过程中发生过交通事故。
多名驳骨堂急诊护士则称：“医院要求必须将病人往回拉，昏迷的直接抬走，伤情轻微的哄回医院，不愿意去的就说不去会耽误病情，以后出了事没人管等，让病人产生心理压力。遇到其他医院的车不管，直接拉走。”
同时，在争抢病人过程中，驳骨堂还数次以100-200元每条的信息费行贿救援队，以获得伤员信息，同时与其他医院医护人员强力对抗甚至动手。乐山红会医院一急诊护士就曾在出诊中称驳骨堂非正规急救医院而遭扇耳光。
一名乐山交警事故中队警务人员介绍，市中区平均每天15至16起交通事故，8至10起以上被驳骨堂接走。
经统计，2012年9月至2018年4月，驳骨堂共截获、接回急诊病人5475人；从2015年12月入网120平台以来，驳骨堂抢走120平台指派其他医院急救的病人达243人。同时，导致了部分危重患者得不到及时规范救治而死亡。
争抢足见其疯狂程度。
李五节判决文书显示，对于驳骨堂的争抢行为，时任120指挥中心主任戴某某曾于2016年6月、2016年11月、2018年7月，3次组织草拟、征求意见并修改上报关于乐山市120网络急救考核标准、考核方案，以规范乐山市院前急救秩序，但局长李五节均未予以支持，多次称时机不成熟。
“驳骨堂争抢病人的情况他是知晓的，但每次上报考核办法，李五节的意见都是条件不成熟。不明确表态，不指示采取什么措施，只是说他知道了，让我们下来打电话提醒下驳骨堂。”戴某某在证词中说。
时任卫计局副局长李某某也称，每月120指挥中心都会向医政科上报120平台运行情况，都会上报驳骨堂不服从调度、争抢病人的情况，但在向李五节汇报时，“李五节多数时候都不表态，有时会喊我和相关科室自己想办法处理，没有说过具体的处理办法和意见。”
③
阻挠联合执法检查 对问题查处称“没必要”
关于驳骨堂的问题，戴某某表示作为120指挥中心主任却并没有处罚权限，只能向局里医政科进行报告，尽管也可以向有执法权限的局卫生监督执法支队移送，由执法支队来进行处理，但当时感觉李五节和驳骨堂关系不一般，怕得罪领导而作罢。
戴某某称，驳骨堂的问题除了在争抢病人上，还在于其医院的急救能力上也存在问题。其称，2017年9月，在对驳骨堂进行检查时就发现该院急救车车载设备不齐，无必要的急救设备除颤仪，急救人员急救技能不熟练，部分药品过期或失效，环境卫生差等情况，“百分制80分才合格，驳骨堂就只得了63分。”
此次检查后，戴某某曾将情况向局里进行汇报，一名副局长表示将移交执法支队。然而10天后再次检查时，问题依然存在。“从专业角度看，驳骨堂存在的这些问题，说明其不具备急诊急救能力。如果参与救援，就可能会导致病人得不到有效救治。”
李五节判决文书中，对戴某某所述的上述问题进行了披露。文书显示，原本形成的统一意见是由120指挥中心、医政科和卫生监督执法支队3家联合起来，针对驳骨堂的院前急诊急救情况，开展一次全面系统的检查。如果发现问题，及时进行查处。然而，在将此计划汇报给李五节时，得到的表态是“没必要这样做，给彭树林打个电话，让驳骨堂自己进行整改”。
“李五节对驳骨堂的态度就是袒护，从来不明确表态要对驳骨堂进行处理，所以这次李五节还是叫下来给驳骨堂打电话提醒下，执法支队就不参与了。”执法支队负责人谢某某对此称，但实际上，驳骨堂本身就存在很多问题，必须严肃处理。
而李五节在法庭上对此的回应是，其认为驳骨堂被查出的问题是技术规范问题，不是卫生行政违法问题，因而执法支队没有必要介入。
④
卫生系统工作27年 成涉黑“保护伞”获刑6年半
红星新闻记者走访了解到，驳骨堂已经停诊一年多。在该院大门上粘贴的一张告示显示，2019年10月12日，当地卫健委收回了医院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也是从当日起，驳骨堂正式停诊。
↑驳骨堂已停诊一年有余。
医院停诊，院长彭树林及多名医院职工被警方带走调查。不过，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针对驳骨堂及彭树林的调查，最初系因其存在骗保行为。随着调查的深入，其背后涉及120的大量违法事实才逐渐浮出水面。
根据官方通报的信息，记者梳理到，在驳骨堂停诊后不久，李五节被免职，并于2020年1月主动投案，2020年7月因严重违纪违法被开除党籍和公职，所涉违法犯罪问题被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李五节主动投案。
↑李五节被“双开”。
一个月后，彭树林因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7罪被乐山中院判处有期徒刑25年，另有29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9年至1年不等的刑罚。
↑彭树林被判25年。
相差无多的时段内，李五节因犯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和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半。
法院认定，李五节对驳骨堂存在的违法行为故意不依法履职，阻止对该医院进行查处，否定对医院的联合执法检查建议，导致驳骨堂的违法违规行为愈演愈烈，严重扰乱乐山市中区院前急救秩序，严重危害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安全，同时为彭树林组织坐大成事发展为黑社会性质组织起到了特别重要的作用。
李五节于1960年出生，其履历显示，17岁时开始当知青，后进入乐山卫生学校中医专业学习。于1993年正式进入卫生系统工作，从乐山市市中区卫生局局长一路干到乐山市卫健委书记。在卫生系统工作27年。
据李五节判决文书显示，除了包庇纵容彭树林黑社会性质组织外，其还曾在2010年至2017年间多次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多家医院的行贿款55万元。而这期间正是其任职乐山市卫生局（卫计局）书记、局长期间。
除此而外，记者了解到，除李五节外，时任卫计局医政科科长余某也对彭树林涉黑组织的壮大负有包庇纵容之责，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
红星新闻记者 杜玉全 顾爱刚 摄影报道
编辑 彭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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