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丁怀瑾
1
阿良十九岁那年，女儿出生了，方方怀孕的时候，他说：“对不起，如果你相信我，就留下这个孩子，不相信，就，就……”
如果是二十岁的方方，她一定会说不要，可是那时候她只有十八岁，是谈恋爱，看到心爱的人就会双眼发光的年纪，她说：“我相信你。”
女儿出生的第一年，两个人开始爆发争吵，不，大部分都是方方在吵，而阿良只是默默听着，男人嘛，不管多大，总是习惯了沉默。
阿良说：“钱不够，可以找爸妈要点。”
“要要要，你就知道要，你真是没出息。”
其实阿良也才是个孩子而已，这个年纪，没出息的男孩比比皆是，大家都能不懂事，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可阿良不能，他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她一哭，他就觉得心都碎了。
两人没钱交房租那天，方方又发火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笑起来嘴角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眼睛弯弯的，可爱极了。
阿良沉默地抽着烟，方方歇斯底里地大哭，他说：“你别哭了，我来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我们今天就要被房东赶出去睡大街了！”
阿良没说话，出了门。
第二天回来的时候，阿良带了七千块回来，方方问他：“你哪儿来的钱？”
他说：“我把游戏账号卖了。”
那天晚上，阿良喝了很多酒，好像正式同青春告别了。
后来，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女儿两岁了，方方也可以开始工作了，阿良的工资涨了，小夫妻也开始考虑买房的事情了。
方方真是会过日子，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一出一进，笔笔都算得清楚，小夫妻的生活过得红红火火。
方方也很大方，日子好过了，她便对阿良说：“阿良，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玩玩游戏放松一下嘛。”
她知道，阿良一直想当个职业的电竞选手。
阿良笑了一下说：“我又不是小孩了，有什么好玩的。”
那一年，他也才二十二岁而已。
阿良现在最大的消遣就是下班回家看看电视，就着花生喝一罐啤酒，方方窝在他旁边玩着王者荣耀的时候，他也会偷偷地用余光偷瞄，但从来不拿自己的手机玩。
偶尔方方被人在游戏里追杀的时候，就会急得大喊大叫：“阿良，阿良，快帮帮我！”
这时候，阿良就会拿回手机，帮方方厮杀敌方，同样玩着一个人物，可是阿良的手就好像会魔法一样，轻描淡写就能反杀敌方。
2
阿良的手机来电话了，是姐姐打过来的。
阿良还未开口，那头便传来姐姐破碎的哭声，他以为是姐姐被人欺负了，却没想到，是父亲出事了。
姐姐说：“你快回来吧，爸爸……爸爸生病了。”
阿良挂了电话，从始至终都没问是什么病，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愣怔了好久，方方问他：“爸爸怎么了，是什么病？”
他摇头说：“不知道。”
两人连夜买了高铁票，到了父亲住院的县医院。
姐姐在医院的大门口，见了阿良之后便开始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只眼睛肿得好可怕。
阿良说：“姐，你先在楼下哭完再上去吧，不要叫爸爸看到了。”
姐姐点头，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花坛边上的长椅上，哭得泣不成声。
医生告诉阿良，父亲的病已经确定是肺癌了，但也不一定是没救，得等最后的结果出来，是早期的话，还有得救。
父亲见阿良和方方来了，笑得很开心，他一向爱笑，生了病也笑呵呵的。经常讲笑话给另外两个病友听，一个九十四岁，一个七十二岁，都很喜欢父亲，他们对父亲说：“你才四十三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出院了，要好好保持健康，别让老婆孩子操心。”
他点头，满口答应。
第三天，医生告诉了阿良检查结果，是晚期，而且这种病，癌细胞扩散很快，没有办法做手术，就算坚持化疗，最多也就一年好活。
阿良拿着化验的单子，捏得紧紧的，姐姐在旁边几乎哭得昏厥过去。
阿良抱着姐姐和方方，三个人紧紧地围成一团，阿良没哭，他咬着后牙槽，眼眶红红的，倔强地看着天花板，就是没有流一滴泪。
父亲倒了，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
父亲也知道结果了，那张往昔的笑脸不见了，他颤抖着声音说：“这是个县里的小医院，查得不准，这里治不好，就去北京，就去上海，一定能找到可以治好的地方。”
阿良拿着那堆看不懂的化验单说：“好，我去北京，去上海，只要能治，我一定会让你活下来。”
阿良和方方，一起去了北京，去了上海，问遍了能问的医生和专家，几乎所有人看了化验单后，都默契地拍了拍阿良的肩膀：“回去叫你父亲该吃吃，该喝喝。”
父亲没得救了。
阿良回到医院，父亲背靠在枕头上，见了阿良之后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阿良没回答，而是说道：“爸，你想去什么地方吗？你这一辈子，也没去过几个好地方，我有一个朋友在香港做事，你以前不是……”
父亲声音哽咽着打断他：“我要治病，我要活下去！”
他还是不相信，他才四十三岁，他的小孙女才两岁，他怎么就要走了？明明过春节前，朋友都还羡慕他这么年轻就做了爷爷，以后肯定有福享了。
父亲说：“我有一个朋友在杭州做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去问问他。”
阿良说：“好，你等我。”
到了火车站之后，阿良对方方说：“你会不会怪我？”
舟车劳顿的日子，阿良苦，作为一个女人的方方只会更苦。
“不会啊，我也希望爸爸活下来啊，今年过春节，我还想着和他喝酒打牌呢。”方方说。
阿良也不相信爸爸会这么年纪轻轻就走了，事情一定还会有转机的。
可是那个杭州的医生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他说：“好好孝顺你爸，多陪陪他，有你这么孝顺的儿子，他这辈子也值了。”
回到小县城，阿良蹲在医院的大楼前踌躇不前，他不敢进病房面对父亲，他抽着烟，越抽越凶，整个手都在发抖。
方方说：“阿良，进去看看爸爸吧，他还在等你。”
阿良突然甩开方方的手，将化验单扔了一地，捏起拳头，狠狠地在墙上砸了一拳。
方方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阿良又是几拳重重地砸在墙上，一边砸一边颤抖着声音说：“他才四十三岁，为什么要死，我还没来得及孝顺他……”
他43岁病逝，儿子捧着骨灰盒哭诉“还没来得及孝顺他”
医院的过路人都会朝这边看几眼，脸上有惋惜，有冷漠，有可怜……这一幕，几乎天天都会在这个地方上演着。
3
阿良和方方带着父亲去吃饭，他们叫了很多父亲喜欢吃的菜。
父亲没有动筷。
阿良夹了一个肉丸过去，父亲说：“这个医生说了不能吃。”
方方夹了一筷子牛肉过去，父亲又摆摆手说：“这个也不能吃，是发物。”
阿良突然把筷子一扔，汤汁溅得到处都是，他说：“你现在知道把医生说的话当成圣旨了，以前叫你不要吃的时候你非要吃，现在好了，你不吃以后都没得吃了！”
阿良的语气重了一些，这是他第一次对父亲发火，他看着父亲，那么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坐得端端正正，忽然就流泪了。
方方也跟着哭。
父亲抹了把眼泪，眼眶仍旧红红的，他深呼吸一口，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牛肉送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
阿良和方方商量着把父亲送进单人病房，父亲说：“不要，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了。”
他坚持住在原来的三人房里。
左边七十二岁的老头，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良性，右边九十四岁的老头检查结果也早就出来了，同样是良性，大家都还有得治，只有他一个四十三岁的没得治。
命运，有时候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父亲去世那天，见了多年不曾见过面的亲姐姐，她哭着跪在他面前说：“弟弟啊，我们一家人都对不起你，把你送人了，你看你，现在儿女双全，孙女也这么大了，这辈子也值了，你就安心去吧，不要担心。”
父亲走的时候，一只眼睛睁着，一直眼睛闭着，直到听到小孙女奶声奶气的哭着喊了几句爷爷，另一只眼睛才缓缓闭上。
父亲的葬礼，办得兵荒马乱，他是养子，被养父母转手过三次，来的亲戚朋友不多。正应了那句话，人走茶凉，母亲哭晕了好几次，他们不止要忙着父亲，还要照顾随时昏厥过去的母亲。
葬礼有很多习俗，都是阿良和方方还有姐姐临时问的邻居，热心的邻居和平时要好的朋友都赶来帮忙，葬礼才算顺利完成。
下葬那天，阿良抱着父亲的骨灰盒，一步一步走向墓地，肩膀不停地耸动着，想哭，又不敢哭。
身后，是他的母亲，他的姐姐，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尾声
葬礼结束，方方带了几瓶啤酒，将阿良带到了天台。
她说：“喝吧，喝了就一次哭个够，不过，以后有再大的困难都不准哭了，只有我和女儿可以哭。”
阿良二话不说，咬开盖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往嘴里灌酒，一边喝，眼泪一边从眼睛旁边滑过，喝着喝着，便转为了嚎啕大哭，他一边哭一边说：“我好后悔那天对他发火。”
小时候，他被父亲训斥了，一边哭，一边吃饭，眼泪泡着白米饭咽了下去，硬是忍着没有夹菜，吃完之后就迅速地跑回了房间。后来，父亲和母亲便发生了争吵，他趴在门口，便听到父亲说：“你为什么不给他夹肉，你为什么不给他夹肉？”
他捂着脸痛哭，他怎么能对父亲发火呢，怎么能？
他43岁病逝，只留一方骨灰盒，22岁儿子痛哭“再也没爸了”。
他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他以后，只能是个爸爸了。（作品名：《爸爸，儿子》,作者：丁怀瑾。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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