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我依舊記得電影《西西里的美麗傳說》那經典的一幕：莫妮卡飾演的瑪連娜坐在德國人的中間，一頭性感的紅頭髮讓她更加耀眼，叼在嘴裡的香菸不必尋找打火機，因為周圍都是獻殷勤的男人。此刻的她是他們的女王，也是他們的妓女。如果能夠仔細地觀察，可以看到她眼角的一滴眼淚，就掛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像是她吶喊不出的痛苦，怎麼也不肯滴落下去。
美麗，就是你的原罪
她撩著波浪狀黑亮的秀髮，穿著最時髦的短裙和絲襪，踏著充滿情慾誘惑的高跟鞋，來到了西西里島上寧靜的陽光小鎮。她的一舉一動都引人矚目、勾人遐想，她的一顰一笑都教男人心醉、女人羨妒。
可是，美好的事物原來不是用來守護的，而是用來毀滅的。當前線傳來丈夫戰死的消息後，彷彿她就失去了最後護身的裝備，任由人們摧殘：女人們咒罵她，懷疑她勾引自己的老公而拒絕讓她進門；男人們垂涎她，總是想要尋找機會佔點便宜。不是沒有想過爭取，當工作被辭掉，父親也因為傳言而放棄自己，瑪連娜面對肥胖男人的索取，只剩下了一句：請給我食物吧，我要食物。
踩入深淵的路其實並不難找，只要有魔鬼肯給你引路。那天晚上，瑪蓮娜剪去了自己的長髮，染成紅色，重新給自己描眉上妝。走在大街上的時候，伴隨她的高跟鞋的聲音，還是女人們的咒罵，當然還有男人們的眼神。但是此刻的瑪蓮娜心裡已經不再在乎了，她想要的就是活著。我猜想，之前的瑪蓮娜是不會抽菸的，那一口香菸意味著徹底的放棄。
人性從來都是如此涼薄
事實上，對於人性而言，嫉妒美好遠遠比成全美好要多得多。當瑪蓮娜成為妓女後，咒罵她的女人好像少了一點，畢竟站在她背後的男人是德國人，但是這並影響女人們對她的恨意，無非是把在大街上的咒罵改成在餐桌前的抱怨，把從前堂而皇之的唾棄變成女人聊天時候的私密話題。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來指責別人的骯髒，進而襯托自己的純潔無瑕，這是人類的通病。人們總是可以輕易地把別人推進深淵當中，然後再悲憫的望著他們說，瞧，他真是可憐。瑪蓮娜就是被推進深淵的人，而送她走入深淵的人從不覺得她可憐。當小鎮的女人斷絕她的生路時，她只好用別的方式活下去，即便這樣的行為是別人所不齒的。
在德國人被趕走的時候，瑪蓮娜經歷的才是真正的地獄。民族大義、國家情懷在小鎮人的眼裡只是一個發洩怒氣的遮羞布。當瑪蓮娜被肥胖的女人們從閣樓中拖出來，扔到大街上的時候，他們從不覺得瑪蓮娜今天的境遇有他們的背後的推力，更不覺得軍官妓女是國家苦難誕生出的更不幸的人。她們想要做的就是發洩曾經的嫉妒，毀滅他們擁有不了卻又豔羨的東西，比方說，她們剪掉了瑪蓮娜的紅頭髮——只因為那紅頭髮過分美麗而已。
對不起永遠你原諒你更容易
瑪蓮娜被女人們剪光了頭髮後，她無奈而痛苦地向人群大吼，可是發出來的聲音只有怒吼，卻沒有語言。瑪蓮娜說不出什麼，她想說的太多了。當一個個體面對群體的發作的時候，爆發出來的憤怒是無助卻無力的。美麗的紅頭髮被剪掉，漂亮的臉蛋被弄得汙濁不堪，衣服也被撕扯得極度破損，或許這樣的瑪蓮娜才是女人們心中真正希望的樣子。嫉妒永遠比羨慕來得更快，而摧毀嫉妒的東西才是最痛快的感覺。
施暴者永遠比受暴人記性糟糕，對不起永遠比原諒你要容易說出口。若干年後，瑪蓮娜被他的丈夫找回，當年剪掉她頭髮的女人，也會友好的打招呼，因為她已經不再是美麗的瑪蓮娜，而是開始衰老的婦人。這樣的人們從不覺得自己做錯，就像是當前熱議的校園暴力、網絡暴力一樣，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可是這些雪花卻不知道自己引起了雪崩。
如果當時
過分美麗就是原罪。就像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美貌可以是女人的武器，也可以是她的地獄。每一刻回味起瑪蓮娜坐在男人們中間點菸的模樣，總能看到她眼角的眼淚將滴未滴。世界就是個循環往復的過程，任何人的一生都離不開人性的左右。如果當時的小鎮對瑪蓮娜不是嫉妒，如果當時父親選擇相信瑪蓮娜，如果當時的女人對瑪蓮娜足夠友好，瑪蓮娜就不會點起那支香菸。
當然，當時永遠都是用來如果的，可是情況卻是可以重複的：比如對美好事物的嫉妒、比如對傳言的相信、比如對他們施行的暴力。聯想起近日雪莉的自殺，更覺得甚然。所以我想，作為普通的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沒有變成當時的時候，摒棄嫉妒和暴力，讓美麗傳說真的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