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白格子
1
陳換上毛概課的時候手機響了，放在包裡的嗡嗡聲有些引人注目，拿出手機一看是陳母，周圍人也向這邊看過來，她慌忙掛了電話。
剛掛沒多久，陳母的號碼又打了過來，她知曉不接她電話便會一直打，索性直接關了機。
毛概老師一說完下課，她便趕緊先走出了教室，找了個空曠地開了機打過去。
“喂，媽，有什麼事嗎？”
“你這孩子，剛給你打電話為什麼不接，打了兩下還關了機？”
“媽，我剛在上課，沒辦法接電話。”
“上課？上課你就厲害的不接我電話？！也不想想你上課的錢是誰拿的？”
陳換嗯嗯應著，聽著陳母在那邊絮絮叨叨，等她發洩完了才終於想起來正事。
“換換，這個星期回家一趟，你弟弟交了個女朋友，想讓你見一下。”
陳母剛說完，陳換便皺了眉：“他又帶回家一個？今年都帶回來幾個了？確定不確定是想結婚，不要讓人家女孩子落了個不好的名聲。”
“你這孩子是什麼話？你弟能帶回來說明你弟有本事！你瞅瞅村西頭那李福生，都二十三四歲了連個對象也沒有……”陳母又嘮嘮叨叨了一陣，才壓低聲音道：“換換，媽給你講，這小閨女懷孕了，檢查是個男娃，我看著你弟對她也挺上心，你弟弟都二十了差不多把婚完了媽的一樁心事也算了了。”
今天已經週三，陳換上的大學是在自己的隔壁市，坐火車時間倒也不長，二三個小時就到了，但是由於陳換家在村裡，從火車站到城鄉公交，從城鄉公交再到鎮上，從鎮上再回家，加上等車的時間差不多從早上到晚上一天就沒了。
她想了一會才對電話裡的陳母道：“媽，我這兩天還要去複習英語，而且票不一定能買到，你們感覺行就行吧，只要心眼不壞，長相什麼的不重要，讓陳願好好對人家。”
“換換，我讓你弟弟看了這週六有回家的票，你都已經快一年沒回來了……”陳母的聲音說著說著竟然哽咽了：“我是想讓你見那姑娘嗎？我是想見你！你和陳願誰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陳換有時真的很煩母親哭哭啼啼，她大字不識幾個，撒潑打架卻是能手，眼淚更是說來就來，偏陳換還最不想聽見陳母的哭嚎，便只好應承道：“行行行，我週六肯定回去行了吧。”
陳母這才止住了哭聲，又囑咐陳換好好打扮一下，回來的時候不能穿的那麼樸素，讓自己的弟媳看不起。
陳換正說著便聽見上課鈴響了，這才想起還有一節專業課，就匆匆掛了陳母的電話。
2
吃飯的時候陳換和王昊說了要回家的事，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最後嘆氣道：“陳願那小子就是個渣渣，偏偏還沒有人能管住他！”
王昊笑了，看著陳換溫柔道：“週六我沒什麼事，等我送你去火車站。”
“不用不用。”陳換連忙擺手：“你去圖書館學習吧，現在已經四月了考研還有八個月，時間真算不上長。”說完又笑道：“都老夫老妻了還擔心我會生氣嗎？”
陳換和王昊已經認識六年了，剛進校兩人同桌開始相識，之後戀愛，兩人成績一向穩定，倒是沒有因為談戀愛名次下降，還雙雙考進了一所一本學校，現在已經大三了，兩人都在準備考研。
王昊笑了笑，他算不上好看，卻一向溫柔靦腆，答應了陳換去學習卻還是在週六一早在她宿舍樓買了早餐和暈車藥，又往她包裡放了兩瓶礦泉水，送到了火車站。
陳換也笑著看他幫她背女士書包，又牽著手在站口膩歪了一會才進站，對他揮了揮手，口型說道讓他趕緊回去學習。
王昊彎起嘴角點了點頭，看她進了裡面又掏出手機細心的囑咐了一番，陳換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影響到他，便應了以後說道不許打擾她了，她要在火車上睡覺，自己定了鬧鐘也不用他管。
3
陳換到了鎮上以後給陳母打電話說沒有看到來接她的電動車，陳母那邊結巴了一下才解釋道：“那個，那個，那個換換啊，家裡現在有點事兒走不開，你讓你那個張叔叔的兒子開車接你去了，他剛剛說在那個大橋北頭。是個黑色的車，二十多萬剛買的新車，我也不知道啥牌子，你往前走走看看有沒有。”
陳換揹著包，根據陳母的提示往前走了走，果然看見前方的一輛黑色現代上下來一個胖乎乎的男人，他似乎認識陳換似的，直直的往這邊走來，憨笑的摸了摸腦袋。
“換換，阿姨讓我來接你。”
陳換對他的對他喊的如此親暱有些不舒服，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打量了他一下，笑道：“你是張叔的兒子吧，今天麻煩你了。”
那男人又摸頭笑了笑，打開車門讓她進去，他打開的是副駕駛座，陳換自己坐了後座，對著他解釋道：“後面比較寬敞。”
那男人還是笑沒說什麼，便開車向陳換家駛去了。
路上，陳煥低頭玩手機，卻在後視鏡上發現那男人在偷看她，被她發現以後不但不收斂，反而露出眼睛眯成一條縫的標準憨笑，他對陳換說：“我初中畢業配不上你大學生，到時候不管你家要多少彩禮，我們家都願意給你。”
陳換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她本來不適的胃部更加翻江倒海，她長長出了兩口氣，還能維持一個標準的微笑，她問：“你不是張叔的兒子嗎？怎麼又扯到彩禮身上了？”
那男人愣了一下，隨即拍了拍頭，嘟囔道：“我都忘了，陳姨不讓我跟你說，害怕你害羞。”
陳換笑得有些僵硬，她說：“沒關係，你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兒，我不會生氣的。”
原來這男人確實是不知道哪冒出來的張叔的兒子，也是陳母給陳煥安排的相親對象。聽他口吻，陳母先給他發了陳換的照片，所以他才能一眼認出她來，見了照片他很滿意，陳母便安排了接人這出戏。
等回到家，陳換先從車上下來對那男人禮貌地道了謝就直接進了自己的屋子，窗戶裡還能聽到陳母熱情的喊那男人今天留下來吃飯，後來不知說了些什麼，汽車轟隆兩下後便離開了。
這邊陳母圍著圍裙滿臉笑容地打開陳換的房門，她本來見到陳換是挺開心的表情，看見她的穿著後又開始嘮叨，今天這個衣服的顏色不太好看之類的。
陳換當即冷了臉：“好看？要那麼好看幹什麼？把我賣個好價錢嗎？”
陳母也黑了臉，她指著陳換的鼻子怒道：“不就是今天讓你見了個人，至於把你媽說的那麼難聽嗎？”
“媽！”陳換站起身對著陳母道：“我是不是一上大學就告訴你我有男朋友了？我們感情穩定，已經談了好幾年，這事我也沒有瞞過你，你今天這一出是怎麼回事？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陳母本就理虧，看陳換也是真的生了氣，便尷尬地用圍裙擦了擦手，語重心長道：“媽還不是為了你好，你那個什麼男朋友和咱家條件差不多，你嫁過去還不是受苦受累的命。”
隨即，她話鋒一轉，語調上揚：“這小張就不一樣了，他家剛得了拆遷二百多萬呢，你媽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多錢。”然後她又神秘兮兮道：“你劉叔和你父親關係好，又和那男孩的父親認識，才給你攀了這麼一門好親事，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那男孩兒挑！”
接著她歡喜道：“還是我家換換漂亮，一眼他就看上你了！”
陳煥聽了陳母的話更覺諷刺，她的聲音提高了些：“媽，你為什麼不替我考慮一下？他看上我我就得看上他嗎？我都說了我有男朋友，我們不會分手的！”
陳母看陳換軟硬不吃，耐性也有點耗盡，她又恢復一副教訓人的潑辣模樣：“陳換你那個男朋友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你要是真想和他在一起，就不要再喊我一聲媽！”
陳換氣的渾身發抖，她還未張嘴，隔壁陳願的屋裡便傳來摔東西的聲音和他剛睡醒的怒吼：“要吵就滾出去吵，不要影響我睡覺。”
呵，陳換冷笑了一下，知道陳願一向是日夜顛倒，晚上打一夜遊戲，白天便睡到晚上。
她本想走出去教訓他一下，陳母卻已經慌忙跑了過去，細心的替他關上了房門，對著門口輕輕道：“願願啊，晚飯做好了媽要給你端過來嗎？”
“不吃！”屋裡的人還是怒氣沖天。
陳母連忙道：“不吃就趕緊睡吧。”然後悄悄的離開了陳願的房門，又指著陳換惡狠狠輕聲道：“你今天晚上不要吃飯了，好好想想是要生你養你的娘！還是要那個才認識幾年的男人！”
4
陳換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卻是一夜沒有好眠，剛一睡著便常夢見小時的事情，索性睜了眼盯著窗外的月亮想以前，想著想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陳換生活在一個重男輕女的村子，所以他她不算特殊的遭人嫌棄。
聽鄰居說當時B超還未發展到農村，陳母求籤求的是得子籤，所以她的出生被寄予很大希望。
然而當聽說陳母生了個女兒以後，她奶奶當時就黑了臉，指著陳換就罵，罵完以後罵陳母，罵完陳母罵寺廟的籤不靈。
對了，當時陳換還沒有名字，上戶口的時候，陳母也是嫌惡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到不如用她換個男孩。”於是陳換的名字便被定了下來。
還好三年以後陳母生了個男孩，喜氣洋洋的陳母，又到處找人求字，最終得了個“願”字，得償所願的願。
陳換記得陳願小時幾乎都是她帶，陳母要幹家務活，陳父又外出掙錢，陳奶奶的兒子多，自然孫子也多，更顧不及他們。
陳願那時候也可愛，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糯米糰子一般軟軟嫩嫩，又會撒嬌求抱抱。
是以，陳換很喜歡他，但這些喜歡總要被人一點點割裂，一點點劃開。
陳願小時頑皮摔倒了哭，被罵的總是她；陳願不管喜歡什麼樣的玩具陳母總是盡全力的哄他，而陳換的鉛筆的筆頭都已經握不住了，他們卻捨不得給她一毛錢買根筆；陳換成績好，初中升高中都被學校免了學費，父母卻是生活費都不願意給；陳願從中學起便一直是縣城一年幾千上萬的貴族學校，最後他實在不想上了，和家裡大吵一架，輟了學出去混日子去了。
陳換這時已經考上了大學，她申請了貸款，拿獎學金拿助學金打寒假工打暑假工，不但從未問家裡要過錢，陳願有兩次陪女孩做手術的錢還是找她要的！
她捫心自問，她除了是個女孩從未讓家裡操過什麼心。他們生了她她也別無選擇。他們養過她她也承認。
但是他們又憑什麼可以決定自己以後的人生呢？憑什麼呢？
早上是陳母先服軟，她先跑去喊陳願起床，讓他去接那女孩過來吃飯，又跑去陳換屋裡讓她起床洗臉，聲音略帶討好：“換換，昨天都怪媽氣昏了頭才對你發那麼大火，你先起床吃點早飯，中午還要見你未來弟媳婦呢，陳願已經去接了，別給媽鬧脾氣了，好不好？”
陳換沒說話，起床洗臉吃了飯，桌子旁邊坐著一向沉默的父親，兩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開口。
那女孩上午十點多的時候來了家，陳換迎了一下。
十八九歲的樣子，聽說比陳願小一歲，模樣還算標誌，穿個七八釐米的高跟鞋，染著一頭冷棕色頭髮，她的小腹還未顯，見了陳換也比較冷淡，只喊了一聲姐便拖著陳願進屋打遊戲去了。
陳母在灶房弄菜，陳換幫她燒柴，村裡還延續使用地鍋，這樣一個月可以省幾十塊錢的燃氣費和電費。
陳母一邊做飯一邊和陳換絮叨，情緒激動處唾沫噴到鍋裡，陳換低頭應著，飯桌上那盤菜，她卻是未動一筷。
5
吃完週日的中午飯後，陳換要回學校了，陳母沒讓她收拾碗筷，反而拉著陳父進了她的屋。
她吞吞吐吐終於說了真相，原來這次回家逼她相親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那女孩和陳願結婚的事兒，女孩已經懷了孩子，陳願也見過女孩兒父母，本來這事兒已經算定下來了，但是那女孩父母仗著自己女兒懷的是個男孩，開口彩禮就要二十八萬。還不算上買車和定親一些亂七八糟的錢。陳父陳母實在拿不出這麼多錢，便想了先讓陳換定好親，要的彩禮拿來補貼自己的兒子。
“你的彩禮我也只要二十八萬，就一個條件，留家裡給你弟弟娶親。多一分我都不會要。”陳父抽著煙說了這樣一句話，這是今年他和陳換的第一句話，倒像是陳換佔了多大便宜。
陳母說話帶了些躊躇：“換換，那張叔的兒子是真的看上了你，雖然他模樣不咋地，學歷也沒你高，但勝在實誠還會疼人，沒什麼花花腸子……”說著說著她還抹起了眼淚：“別把媽想的跟賣閨女似的，我是真的為了你好，光彩禮他就願意出五十萬，還在市裡買了店鋪和房子，怎麼算你以後也不會過什麼苦日子。”
陳換冷眼看著面前的兩人，她問：“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陳母頓時止住了眼淚，她對著陳換笑：“也不讓幹什麼，就和學校那男孩分手了以後和這個張叔的兒子聊聊，親先定下來，媽不急著你結婚，等你畢業再說結婚的事兒，讓他先把彩禮錢拿了給你弟弟，把婚事辦了，逢年過節咱還能多吃他家幾盒禮……”
陳換這次沒有大喊大叫，她冷靜地搖搖頭：“不可能的，媽。”
“反了天了！”先爆發的是陳父，他把煙甩到一邊站起身拿起凳子就砸了下去，他衝陳換吼：“幾天學把你上能耐了是嗎？早知道就該讓你出去打工，誰家女兒也沒像你一樣幹那麼多亂七八糟不聽父母話又不孝的事兒。”
陳換看著發火的陳父，看了一會兒反而氣笑了。
是了，她的父親一年未曾和她有過什麼言語，她有印象的便是他會硬邦邦地說哪家女兒下學後掙了多少錢。
陳換有時真的會由衷羨慕那些什麼都不懂的人，不懂自己多可憐，不懂自己多可悲，只會機械地接受父母的一切安排，當別人眼中的孝子。
她這不聽話的女兒在父親眼中應當是罪無可赦罪大惡極吧，只因為自己上學懂了些道理，而這些道理威脅了他父親在家的權力。
“又開始吵。”陳願打著哈欠進了屋，他整天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眼底有遮不住的眼袋，他剛把那女孩送回家，就皺眉看了一眼他們三個，把自己的頭盔遞給陳換，不耐煩道：“不是明天要上學嗎？再不走火車都趕不上了。”
一路上陳願和陳煥也沒有說什麼話，他們留著相同的血也改變不了越來越疏遠的事實。
6
陳換回學校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堪堪卡住關大門的點，來接她的王昊看她一直沉默，牽手的力氣重了點，他笑著問她：“你怎麼了，換換。”
陳換突然轉身抱住了他，她的聲音有點悶悶的：“就是有點想阿姨了。”
王昊失笑，知道她口中的阿姨是自己的母親，便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我媽上次打電話還問你呢，說有空還讓我帶你回去吃飯。”
陳換從他懷裡終於露了笑臉，她重重點了點頭又道：“嗯，下次還要吃阿姨做的飯！”
“好害怕我媽把你養成一個小肥豬，不管盛多少都能吃得乾乾淨淨。”王昊捏了捏她的鼻子。
陳換嘿嘿笑道：“還不是因為阿姨做的飯好吃，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昊偷偷帶陳換回過幾次家，她愛極了王昊的家和他的爸爸媽媽。
他們溫和而善良，雖然不算富裕，也有小吵小鬧卻更添一份溫馨。他們培養出了同樣溫柔的王昊，而那男孩正對著揉她的頭髮看著她笑。
陳換微微晃了神，她問王昊：“咱們年齡一到就結婚好不好？偷偷的，不辦酒席只去登記。”
男孩在燈光下的臉龐更加溫潤而清澈，他捧起她的臉親了一口說道：“好啊。”
7
陳換的戶口本是陳願偷來的，他們第二年研究生過了複試以後，陳換就真的拉著王昊去登記了，男孩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是從眼睛裡漫出來的歡喜，他說：“換換，我是真的一直都想娶你。”
陳願騎著摩托車把東西送到了民政局門口的陳煥手中，他把車停在那，點火抽了支菸。
他認識王昊，瞟了他一眼道：“對我姐好點。”見王昊點頭後把抽了一半的煙扔地上，用鞋碾了碾開著車就走了。
陳換看著他的背影又想起一些事情。
比如她當年上高中用絕食逼他父母他們都不同意時，十二歲的陳願把她從床上拉起來對著父母吼：“你們要是餓死我姐，我也不活了！”
比如去年那場相親不了了之的最後原因是因為陳願對著她漫不經心道：“我逼她把孩子打掉了，獅子大開口亂要錢還真以為自己多金貴？”
他好像不再是小時候那個父母一打她他便哭得更痛的陳願了，但他好像還愛她。
陳換的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作品名：《彩禮》,作者：白格子。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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