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羊卓雍错，是在跑了大半天的冤枉路后。
天还没亮车就出发了，在逼人的寒气中开了两个多小时，最终被一边防检查站拦阻下来。一位武警少尉在仔细查看了我们的边境证后告诉说，再往前去不是到羊卓雍错，而是要跑到外国锡金去了。于是再顺着原路往回走，一大早起来的勃勃兴致也就荡然无存了。天虽早已亮了，却不见数日始终伴随左右的高原阳光。
进藏后就一直打听羊卓雍错，一直急于想知道她是怎样一副姿态。我曾问措姆，而措姆说起这湖泊时语调是往上飘的，细细弯弯眉毛下的一双眸子波光粼粼。
认识措姆是在拉萨喝酒时，曾就读于中央民族学院的她，有着高原人少见的白皙肤色和狡黠伶俐。我和朋友们都希望听到她的歌喉，她则要求我们以每喝一杯酒为交换。于是在大家的击节相和中，措姆以一首首藏族、门巴族或亮丽委婉或凄恻动人的民歌，使在座的文人们陶醉得不知酒味。
我认真地问起这些歌的大意，措姆露出贝母般洁白整齐的牙齿，朗朗笑道：“听不出来？都是情歌呀！藏族、门巴族感情都很丰富的。”她把这些很有《诗经》比兴艺术风格的民歌翻译成汉语。她的嗓音尖细而清丽，很有高原阳光下积雪融化时的流动感和生命力。
从此，在我的潜意识里有了一种思维定势：羊卓雍错是母性的。
见到羊卓雍错已是午后时分，阳光慷慨而平和地笼照着湖面和湖边的草地、山脉。大片大片厚厚的白云凝固在湛蓝的天幕上，沉甸甸地将地平线压得很低。一切都很宁静，羊卓雍错似在午睡。连散落在湖边草地上的牦牛、羊群咀嚼草根，都像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用餐一样，小心着不让发出一丝声响。素有西藏鱼库之称、据称蕴藏着6 亿斤鱼的湖泊，不事声张，深沉得呈出石英玻璃般的清澈和平滑。
在那长满格桑花的草地上，一群小牛犊在静静吃草，守候在侧的竟是一对小姐弟。不知他们的父母去何处去忙碌了，长着一头黄毛的小姐姐哄着蹒跚学步的小弟弟，他们把黄灿灿的格桑花装满了一只小筐。从牛犊们水汪汪的大眼睛中能映照出蓝天碧草，那略带哀伤的眸子看了让人心疼。
我想起了措姆。阳光下羊卓雍错波光闪闪的湖面，浮动着的该是措姆的笑眸、牛犊们和一切温驯动物的眼睛。
真的，羊卓雍错是贤淑温馨的。
我靠在牛犊身旁半闭着眼，让太阳晒得浑身酥软，听虻蝇营营飞舞。我似在下沉，温柔的湖水正裹拥上来，仿佛是措姆的歌声远远地飘来，唱的是羊卓雍错的传说。
说是在很久以前，湖边的村子里有一位漂亮的姑娘，每夜都要到湖里洗澡，在夜色中她的肌肤如白玉一般洁净。村中有一个农奴主妄想把她霸为己有。但姑娘已有心上人了，决不肯背叛爱情去“傍大款”。一天夜里趁姑娘下水洗澡时，躲在一旁的农奴主将姑娘抱出水面，要把她抢走。这时，天上飘来一朵彩云，站在云端的仙女用佛珠将凶残的农奴主打死，可是农奴主还是死死抱住姑娘不放，结果两人都沉入湖底。翌日黎明，人们来到湖边找她喊她。突然从湖中飞出一只白色的水鸟，在人们的头顶盘旋哀鸣，那是姑娘的化身啊！从此以后，洁白的水鸟总是在湖里戏水……
最感人的美是凄美，这是一片感人的湖泊。
羊卓雍错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据说，虔诚的佛教徒每年都要绕湖膜拜一周。走完全程骑马需要一月，徒步则需数月，尽管如此朝拜之人每年仍络绎不绝。在藏民对湖的敬畏中足可见人类对大自然的崇拜。“唵、嘛、呢、叭、咪、吽”的六字真言在西藏随处可见可闻，代代吟诵，似乎成了高原神秘的宗教密码，但它到底蕴含着什么真切的含义，令许多藏学家、佛学家都迷惑不解。最近有专家发现这句千代相诵的真言竟是“好哇！莲花湖的珍宝！”这样简单明了的大白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一赞美诗给我们带来的意境，是人与湖泊之间美妙关系的遐想。
太阳西坠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驱车沿着湖边公路赶路。我一直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夕阳如何逐渐把一湖碧水染成琥珀色、玛瑙色。
夜幕降临时，西藏的朋友示意要大家默不作声，好像怕惊扰了什么，这时我们正开始翻越甘巴拉山。车行不久，发电机坏了，司机当然不敢黑灯瞎火地冒险。大家经过一番讨论，决定向山下的羊卓雍错水电站工地的武警工程兵求援。三位男子汉收集了车内所有的电筒下山去，我们则坐在墨黑的车内，看着电筒光渐渐变小渐渐下降，直至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这样默坐着，似乎感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夜幕中悄悄逼近来，使人不由自主地紧握前几天刚在八廓街卖得的藏刀。
想来一切很是诡秘，整整一个下午和黄昏，这条路上除了我们这辆车外，竟没见到第二辆，司机们仿佛在躲避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双光柱刺破黑暗，一辆吉普开上了山。两位武警打着汽车的大光灯为我们的车更换发电机。过了没多一会，又有一辆军用卡车开上了山，开车的战士说首长等了片刻不放心特地要他赶上山看个究竟。那位热心首长的焦虑，更使我感到羊卓雍错的神秘。
我走出车门，站在僻静的悬崖边，注视山下的羊卓雍错。
天地间混沌一片，漆黑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从湖面升腾起的寒气让我打了个寒颤。而羊卓雍错泛着淡青的一抹冷色，无声地注视着天，注视着我。
羊卓雍错，你干吗这样看我？我自感胸肋在抽搐，便在心底大声叫唤：“好哇！莲花湖的珍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