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鍋殺豬菜,濃濃故鄉情

我出生在東北,一個最普通的農民家庭。記憶裡對好吃的東西一直是匱乏和充滿希冀的。

東北的冬天漫長而貧瘠,小時候吃不起肉是正常的,家家如此。但是那麼漫長的冬天,連吃菜都是不可能的。那時候沒有大棚,沒有長途運輸的新鮮蔬菜。即使偶爾有一些青翠欲滴的蔬果,也是貴的嚇人。不是我們小門小戶吃的起的東西。

所以記憶裡的冬天,就全是跟土豆,白菜,蘿蔔為伴兒。差不多從十月份入秋一直吃到開年四五月份萬物復甦。

一鍋殺豬菜,濃濃故鄉情


所以家家戶戶一定有一口菜窖,用來儲存那幾百斤的土豆,白菜,蘿蔔。即使媽媽再費盡心思的換著花樣,也實在沒有更多的創意。土豆絲,土豆塊,土豆片,蘿蔔湯,蘿蔔丸子,醃蘿蔔。炒白菜,拌白菜,凍白菜,辣白菜。直到現在我對這三樣蔬菜都深惡痛絕。

在漫長冬季唯一可以期盼的就是春節,因為那是一年到頭唯一一個可以名正言順痛快吃肉的日子。從進入臘月那天開始,我和妹妹每天都早早爬起來,撕掉一頁日曆紙,倒數著春節來臨的日子。滿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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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節儉而貧窮的父母來說,春節也是一年之中,唯一捨得多買幾斤肉的日子。他們沉醉在看著孩子滿口流油大口吃肉的滿足感裡。

記憶中,有一個年是最難熬的。那年是我家最不順的一年,春季剛播種下去,一場無情的大雨就洗刷了大地,剛剛破土而出的嫩苗被無情的山洪衝的所剩無幾。等雨水過去,父母匆匆忙忙去補苗,已經錯過了種苗最佳播種期。自然而然,秋季欠收。

也是那年,父母省吃儉用又借錢終於給家裡買了一頭老黃牛幫助家裡分擔耕種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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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夏天,老黃牛拴在林子裡吃草的時候被樹枝條絆倒起不來,等發現的時候老黃牛已經斷了氣。鄰居們幫忙拉回來了死去的牛,只能分割成牛肉賤賣了。撈回一點點損失。

院子中央,村裡的人們各自端著個小盆子來買牛肉的時候,我看見爸爸偷偷躲在了屋後抹眼淚。那次,我們全家久違的吃上了牛肉,但是父母難以下嚥,我和妹妹也吃的食不知味。

秋天,眼看著辛苦一年種植的蘋果即將成熟,父母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笑容,一場無情的冰雹幾乎熄滅了我們整個家庭全部的光。年關臨近,要債的天天上門,父母只能陪著笑,說著好話,一再保證儘快想辦法。等要債的人散去,爸爸在唉聲嘆氣,媽媽在抹眼淚。我和妹妹再不敢興高采烈的盼過年,家裡的氣氛壓抑而灰暗。

年前的最後幾天,媽媽偷偷摸摸的出去買了兩斤肉回來。她那麼好面子的一個人,真的害怕被要債的看見說:“欠著錢不還,還買肉吃!”但是,無論如何,年還是要過的呀!

除夕的那頓年夜飯,媽媽把兩斤肉全部做成了好菜,看著我們滿足的吃了一頓。春節還沒過完,我家就開始了蘿蔔,白菜,土豆的日子。

每當回憶起當年的情景,媽媽總還是忍不住掉眼淚:“當年那日子呀,真不是人過的,當時就覺得要過不下去了。這不,都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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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日子一點點好了起來。終於,在春節前,我家也可以像其他人家一樣,幾家合夥殺一頭豬。分到的豬肉,足可以讓我們全家美美的過一個肥年。

一聽到大家夥兒吆喝著要去抓豬了,我和妹妹就激動的歡呼雀躍。因為,這就意味著馬上可以吃肉了。也馬上就要過年了。

幾家的男人們天沒亮就趕去談好的賣豬的人家,把豬抓回來。在大院子裡搭好了灶臺和大案板,殺豬的時候小孩子是不允許靠前的。

只要半天時間,殺豬,剃毛,收拾下水,分割豬肉就完成了。豬肉被分成幾份,然後每家抓鬮,抓到那份是哪份。每個人都覺得公平合理。個個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這是對自己和家人一年辛苦到頭的最好的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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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當天最令人期待的就是可以吃到殺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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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的豬血,分割豬肉切下來的邊角料,配上我們自己家醃製的酸菜和爽滑勁道的粉條。在大灶臺上滿滿的燉上一大鍋。幾家人老老小小每個人添上一大碗,也不用支桌子,各自或站著或坐著,呲溜呲溜的吃著,又燙又香。大塊的豬肉軟爛香糯,豬血鮮嫩爽口,配上酸爽的酸菜香而不膩,東北特有的土豆粉,久煮不爛,爽滑勁道,。吃完一碗不夠再到鍋裡去添,每個人都吃的油光滿面,心滿意足。一頓殺豬菜,就這樣開啟了一整年的葷腥,也向每個人預示著,春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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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一天,爸爸把分到的豬肉分一部分煮成熟食。比如豬蹄,豬肘,五花肉,豬頭,下水什麼的。洗刮乾淨放入鍋裡,滿滿大半鍋水,加上各種香料,蓋蓋燜煮大半天。

屋子裡瀰漫著肉香,我和妹妹搬著小板凳,怎麼都不肯離開。因為開鍋那個瞬間,我們會得到爸爸撕下來的小肉塊做獎賞。小小的一塊,在嘴裡嚼啊嚼,讓肉香充滿整個口腔,久久都不捨得吞下。

最後肉出鍋了,肘子的大骨頭會被剃下來,爸爸會特意留一點肉在上面,我和妹妹一人一個歡歡喜喜的抱著,跑去一邊細細的啃,乖乖等待了大半天,等的就是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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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年夜飯越來越講究,菜開始講究葷素和涼熱的搭配。不記得在哪裡第一次吃到肉皮凍。我被那驚豔的口感俘虜了,回家就嚷嚷著讓爸爸給我做。爸爸四處打聽做法,嘗試著做給我吃。

終於,我在自己家裡吃上了漂亮的水晶凍。爽滑Q彈的水晶凍,下邊是晶瑩透亮的,上邊鑲嵌著切成絲的豬皮,用刀切成薄薄的一片片,再碼在盤子裡,淋上辣椒油,醬油和醋,夾起一片顫巍巍,Q彈彈。放入口中,水晶凍瞬間融化,涼與熱在嘴裡交融,每一口都是享受。我不再貪吃那大片的扣肉,反而獨獨偏愛這水晶凍,一個人可以消滅一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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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美好,都留在了回憶裡。

成年後,我們疲勞奔波自己的生活。遠嫁的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在家過一個端午節了。連春節也是幾年才回去一次。

記得三年前的那個春節,爸媽聽說我回家過年。

爸爸的電話兩三天一個,每次跟我交代買了什麼年貨。

“大肘子,豬蹄,五花肉都買好了,還要吃啥?”

“咱家的小笨雞你吃嗎,你媽今年採的蘑菇曬乾了,給你留著呢?給你做個小雞燉蘑菇。”

“今天買了五斤蠶蛹,你不是最愛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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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吃肉皮凍嗎?家裡買肉帶的肉皮不多,我再多買點。你愛吃。”

我說:“爸,你別忙乎了,現在想吃啥都隨時有,啥也不饞,你弄那麼多吃不了的。”

可是他根本不聽,歡快的忙碌著。

小年那天我帶著老公和孩子回了家。看著父母為了春節而忙碌。多年前的種種記憶翻湧著歸來。我被他們感染,忽然有了小時候的期待。

我跟著媽媽蒸饅頭。看著一鍋鍋白胖的棗饅頭,豆沙包,蒸年糕香噴噴的出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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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著爸爸,看著他炸豆腐泡,炸丸子,炸刀魚,然後在炸好的盆裡挑揀新鮮出鍋的炸刀魚吃,直到吃到飽。

爸爸說:“我好幾年沒炸這些了,你們不回來,我跟你媽懶得麻煩”。你看看你,還跟小時候一樣,每次炸東西,你就守在跟前偷吃。”

我吞嚥著酥脆的刀魚,偷偷別過臉去擦掉眼淚,笑著對他說:“你做的炸刀魚還跟小時候一樣好吃嘛!”

一鍋殺豬菜,濃濃故鄉情


遠嫁的時候以為現在交通發達,想回家有什麼難,成家之後才知道,天南海北相隔的不止一張機票。我無法想象父母是怎麼孤單的過了一個又一個冷清的春節。

炸完魚,父親執拗的要給我熬水晶凍,我讓他少煮,他不聽,說我愛吃,一個人一頓都要吃一盤子。

煮好的肉皮滿滿一大盆,爸爸坐在那裡一條條的刮乾淨毛,剃乾淨肉皮上的油脂,我分明看著他艱難的直了直腰,發出輕輕的一聲嘆息。我說:“爸別弄了,夠吃了,我現在吃不了那麼多。累了就休息吧。”他馬上挺了挺腰說:“不累,一會就弄好了。”那次,爸爸為我煮了滿滿兩大盆肉皮凍。

一鍋殺豬菜,濃濃故鄉情


除夕的年夜飯上,每一道菜都是我記憶裡的最愛的。但是,無論我怎麼努力的吃,父母怎麼鼓勵,我也再也吃不下兩片肉,吃不完一盤子水晶凍。

我們漸漸長大,父母慢慢老去。父母執拗的用食物表達著對我的愛,而我們早就失去了對節日的期待和嚮往。

那些嚮往都統統留在了記憶裡,回憶起來,有酸,有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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