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應該是一個成功的創業故事(14)

死亡(上)


這本應該是一個成功的創業故事(14)

投資寥落四周星


日期一天一天的過去,眼看第二輪融資的結果都陸續出來了,最開始滿懷希望的那幾家宣佈失敗以後,我快要自暴自棄了。

蜜蠟老闆還在鼓勵我:“槍泥,我見過有很多CEO,第二天就要發不出工資了,前一天還是和VC們討論上市計劃,談笑風生,你要頂住啊!”

我說:“謝謝,哎,但真是不好頂啊?”

蘇穆棠問:“Are you willing to 自己拿點錢繼續做下去嗎?”

我想了想:“我得回去和老婆商量一下。”

我老婆讓我大跌眼鏡,居然同意從家裡拿出積蓄來救急,真是敗家娘們。不過我知道,我能拿得出的只是杯水車薪,對於我們這麼大一個團隊來說其實也撐不了多久。

我第二天找到蘇穆棠:“我和家裡商量了一下,我可以自己拿錢出來救一下。你可不可以再和嶽風商量一下,也拿點錢出來,再支持我們一段時間。”

蘇穆棠說:“I got a solution for you. 你可以把最重要的三四個人留下來讓他們少拿一些salary,剩下的都開掉,這樣你那些錢就也可以撐好久了。”

我:“我上個月剛給他們畫完餅,這就要開掉了,有點禽獸啊。再說,開人是要錢的,我這裡沒錢了。”

蘇穆棠:“不需要錢,他們剛簽完新合同,不到三個月,都算是試用期,完全不用一分錢。”

我有些發呆:“你真牛逼,這都想好了。不過這樣不好吧,剛剛和大家畫的餅,剛剛籤的新合同,這不是就在欺騙大家嗎?大家會起訴我的。不起訴也會砍死我的。”

蘇穆棠:“他們自己籤的合同,需要對自己的簽字負責。這是有限責任公司,do you know what means Company Limited? 和個人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只能起訴公司,But起訴公司沒有用,這個公司本來就沒有錢,拿什麼賠他們?他們最理性的選擇就是leave silently.”

多年以後來看,這個方案確實是當時唯一有效的可以續命的方法,也許可以拖不短的時間,或許可能可以拖到下一輪投資。因為當時還是有幾家VC在觀望的,甚至等我們正式關門後還有幾家VC又來找到我,說還是很有興趣的,想出投資意向。我說已經關門大吉了,他們還表現出痛心疾首的樣子。當然他們可能就這麼說說而已,客氣一下,如果看我還在堅持的時候或許就不這麼說了,等打錢的時候又會非常的猶豫。當然,這個不能怪他們,我自己想過,如果我是VC,我對會這樣做的。

投資的規律是什麼?肯定不是契約精神,而是追漲殺跌。你愛不愛聽這句話也好,不要指望VC講契約精神,理解“追漲殺跌”這四個字就對了。 如果你是一款數據曲線特別好看,賽道也熱門的產品,門口會有幾十家VC,捧著錢請你快點收下,因為我的誠意最足,我的資源能幫上忙,懇求你收下我的錢好不好。但是當VC判斷你走勢不夠好,投資風險很大的時候,哪怕什麼協議都簽好了,甚至過橋貸款也打給你了,還是會悍然毀約。誰都知道互聯網生意的風險太大,當投資人心理預判“糟了,這次可能看走眼”的時候,是講誠信講契約要面子重要,還是白白燒掉幾千萬重要? 在這個時候,我們不要講商業道德,要尊重現實。現實就是追漲殺跌。

——純銀V


只不過,這個蘇穆棠的理性的solution,當我面對這這些可愛的小夥伴們的時候,我說不出口,也做不到。

還有位投資人朋友給我建議:“不需要裁員補償啊,你把工資降到底,他們就會走了,沒有法律說工資只能升不能降。這個時間就是能看出誰是投資心態誰是投機心態的時候。走的人走就走吧,沒有什麼可惜的。”

這個主意確實也是一個可以續命好方式。可惜我糾結了好幾天,也放棄了。自己內心有些軟弱,還是跨不過這個檻。

有所不為吧。

從這個角度來說,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不適合做CEO的。

這本應該是一個成功的創業故事(14)

惶恐皆零丁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心一天一天沉下去,日期越來越臨近,僅存的小火苗在一個接一個被撲滅,心情就像死刑犯等著槍斃似的惶惶不可終日。以前每天都睡得和死豬似的。最近晚上睡覺,12點躺下後心裡完全沒有辦法平靜下來,會一直在想“沒錢了,要死了,怎麼辦?”,然後會忽然意識到自己醒了。腦子裡並沒有中斷思考,還在想著“沒錢了,要死了,怎麼辦?”。心裡有點慌,“剛才睡著了嗎?”。伸手摸一把,一頭冷汗,看一下手機,凌晨3點。然後心裡一陣恐懼,“我擦,剛才發生了什麼。”

想起蘇穆棠以前經常3點鐘發來指示,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

後來聽說蘇穆棠開始頻繁找卉煙聊天。我腦補了一下,談話應該類似下面這樣的。如有巧合,純屬我太厲害了。

“Do you want to continue working on達普數據?”

“想做啊。”

“But if 槍泥拿不到錢怎麼辦?”

“。。。”

“Do you want to continue working on達普數據even if 槍泥拿不到錢?”

“想。。。做。。”

“Have you ever think,if you don’t have money,怎麼做下去?”

“沒有想過。”

“If you want to continue working on達普數據,你需要think,槍泥拿不到錢的話怎麼continue working on達普數據。”

“我想的是,現在我們分出來發展,大家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槍泥去拿錢,他需要我們做什麼支持,我們盡全力配合。比如他前兩天需要我做個盡調報告,我就儘快去和對方溝通,去做報告。其它沒想過。”

“I give you some suggestion,If 槍泥拿不到錢,你需要think怎麼樣continueworking。你需要think的問題是哪些人是需要的,哪些人不需要,最少化運行需要多少人。”

“。。。”

第二天,蘇穆棠繼續找卉煙。

“Do you want to continue working on達普數據?”

“想做啊,怎麼了?”

“But if 槍泥拿不到錢怎麼辦?”

“你昨天不是問了嗎?”

“嗯,Have you ever think about it?”

“。。。要做,其它我還沒有想好。”

第三天,蘇穆棠繼續找卉煙。

“Do you want to continue working on達普數據?”

卉煙瘋掉啦。蘇穆棠一定是被唐僧附體了。

卉煙來找我。

“這兩天蘇穆棠一直找我,不停地問我,還想做嗎還想做嗎?他怎麼了?”

“我融資不順利,估計蘇穆棠也焦慮了。”

“是啊,我感覺他特別特別焦慮,怎麼看起來比你還焦慮?”

“哪有,不要這麼低估我,我很焦慮的好嗎?”我得意地說到,“我只不過內心強大在拼命掩飾而已。”

蘇穆棠繼續騷擾了一些別的小夥伴,也問同樣的問題,大家表示願意繼續做下去,不過蘇穆棠並沒有像對待卉煙那樣持續問下去。

大家都聽到了一點風聲,一時間,每當面對大家的目光的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感覺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最後幾天每天都想呆在外面,不想來到辦公室,不想面對大家。中午吃完飯,會獨自走到星巴克,點一杯咖啡,整整發一個小時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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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奮力掙扎


最後這段時間,除了找VC,其它的方法也都想了。就像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時候,看哪個方向都好像有海市蜃樓。

找了個證券直投部的朋友,硬是讓投後期的券商上了一次會,結果沒通過。

找了一個在拉B輪投資的朋友,說他們B輪馬上到位了,業務有互補,可以戰略投一點我們續命。可惜他的B輪遲遲到不了帳,他也開始經歷一樣的煎熬,就顧不上我這裡了。

找了一家明星公司整體收購團隊,對方很有錢很氣派,但是當然條件也比較苛刻。對方希望過一遍團隊,收購主力成員,踢掉渣渣,雖然我認為我們團隊沒有渣渣,但是到時候可能我說的話就不怎麼算數了。我一開始很心動,因為這個方式至少可以保住不死。然後我就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探了一下大家的口風,結果發現這件事情不是那麼容易。我團隊中的這幫人,不是我吹,出去都能找到至少1.5倍的工資,後來的事實也印證了這個假設。我們掛掉以後他們去市場上很搶手,一兩週就都找到工作了。有找到2倍工資的,有找的1.5倍的,就是沒有找到更低工資或者沒有工作的。我一個月前剛忽悠完他們一次,再忽悠他們一次的話我的公信力明顯要打個折扣,再加上大家對那家明星公司看法各異,思想工作明顯不好做。忽然想到工農紅軍當年可以整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我黨真是太牛逼了。史玉柱說,要多學習毛選,確實很有道理。我上大學的時候毛澤東思想就掛科了,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CEO。

蘇穆棠開始還很動心,說這樣他這邊可以收回一些Money,也是很pretty not bad的。我說,你還需要數據呢,所以其實錢可以少要點,收購主要需要和他們談好數據的歸屬問題。第二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態度來了個大轉彎,也勸我,“If you join them,你能promise這些人都跟著過去嗎?你能promise這些人至少半年不走嗎?如果再發生一次青皮那樣的事情,someone帶著all codes走了,你在那裡就會非常難受,兩邊都很難做人。”我一想也對,我過去的話需要修煉強大內心,要努力做到欺上瞞下,兩邊討好。和我在輕鼎智能又是不一樣的感覺,在這裡,怎麼說也是一起從頭創業的聯合創始人。想和蘇穆棠拍桌子就拍桌子,去了新的公司,說話估計不怎麼算數了。到時候出現了磕碰和摩擦,就尷尬了。而團隊裡的人本來也不是找不到工作,本來也會有更好的出路。我不知道還能給大家承諾什麼東西,也不能保證到時候該如何兌現,而且即使承諾我覺得因為上次的承諾還沒涼透,這次大家也不一定會相信了。

即使這樣,到現在心裡還是很感謝那家公司,總是給我提供了一條出路。

我在黑暗中奮力掙扎,希望贏來逆轉乾坤的一擊。

可惜最後還是沒有什麼卵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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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開


蘇穆棠和我說,“你should把現狀告訴everyone!”

“我還有時間,還沒有到最後一刻!”

“你可以和他們說還沒有到最後一刻,But 你should讓每個人都知道現狀,而不應該lie to them。”

“我這樣說,團隊就沒有士氣了,現在客戶每天增長很快,產品在更新,市場在推廣,沒有士氣就什麼都沒了。”

“客戶growth沒有用,你看你去找VC,沒有人質疑你的growth,沒有人!你有很好的growth但是拿不到錢!拿不到錢!所以growth有什麼用?你現在需要告訴這幫人真實的情況,If you don’t tell them until the last day,你突然說沒有錢了,公司開不下去了,所有人都會恨你。你現在說了,他們現在就可以去找工作了,你should not waste their time。”

我覺得蘇穆棠說的很對,但我不忍心就這麼說出來,懇求蘇穆棠,“等週四開週會再說吧,還有兩天,說不定會有好消息回來呢。”

蘇穆棠瞅了我一眼,“All right.”

一直到週四,果然沒有什麼好消息。

週四,我像往常一樣端坐在會議室後面,聽完每個人的彙報,聽完這周的增長,這周發現的新問題,這周做的用戶回訪,這周網站的改版,這周PR稿的閱讀量,下週的計劃後。我說,最後佔用幾分鐘和大家通報一下融資的情況。

。。。

全場寂靜如水。

(此處略過我緩緩的無力地宣佈失敗)

心如刀割。

。。。

大家聽完都沉默了,幾分鐘後,卉煙打破了這種難受的沉默,把我解救了出來。

“我覺得槍泥說的只是現狀,現狀還沒有投資不代表我們也不是就一定拿不到投資了。所以大家知道一下這個消息,但是還是不要影響了目前的工作,重要的是保持一個好的心情。”

蘇穆棠也參加了這次會議,蘇穆棠替我原場:“我也參加過融資,我知道這個process不容易,這一個多月,槍泥Pitch了快40加VC,很多家都Pitch了兩三次,總共算下來算是非常多次了。拿錢是個不可控的過程,槍泥已經做了Everything he can do了!”蘇穆堂對我大加讚揚了一番,差點就發動大家集體鼓掌了。

後來自己反思,這次自己把控的不好,死的時候氣氛還是太悲壯了一點。

下次再創業,死的時候一定要開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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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約雖在,信任難託


時間很快到了七月。我對從VC融資已經絕望了。

蘇穆堂規定的截止日期像個定時炸彈一樣滴滴答答中已經快要爆掉了。我希望蘇穆棠還能再幫我一把,一個週日的下午,我約蘇穆棠到公司,我想再跪求一下。(我們一般週六加班,週日休息,所以辦公室沒人)

我:“我們做了這麼久,一開始是沒有用戶,後來零星的用戶,但是沒有增長,我們用了後久,想了這麼多辦法,換了很多人來執行,才做到今天這個規模,繼續做下去,很有希望做成BHData那樣的。”

蘇穆棠:“I Know all of these,但是你沒有Money了,沒Money怎麼做?Growth是surely能做到的,BHData都已經驗證過了,但是現在就是沒有Money了,你沒有找到Money啊!那你說all of these都useless。”

我:“我個人出20萬,你能再出20萬幫一下嗎,我試圖挺兩個月,做一下收入,有了收入,就可以繼續融資。”

“兩個月夠嗎?”蘇穆棠今天異常的冷漠。“我think at least half year可能才會有變化。”

我:“兩個月可以在喘息一下,我們現在有了兩個大客戶,我們正在談定製服務,通過定製服務,我們可以收到一筆錢。卉煙其實已經談的差不多了。”

蘇穆棠:“這種business model沒有value,你這種一筆一筆收錢,這種公司能做多大?”蘇穆棠翹起了二郎腿,“You’d better notice,你找我們融資,和你找VC融資是一樣的,我們會給你錢,but you must 有一個好的story,而你現在告訴我的story沒有value。你這種一單一單的生意,我suggest你should找個銀行去貸款!”

我:“。。。”

蘇穆棠:“要不我給你個idea吧,你看這樣行不行,we just探討一下。”

“你說你說,太好了,你有主意啊!”我滿懷希望。

蘇穆棠:“這樣,把你的option讓出來。Of couse,也不是全讓出來,I think you can still keep一小部分。然後讓卉煙暫時來做CEO,把你的option給所有核心員工分一下,這樣他們可以少拿或者都不拿工資。這樣就產品可以維持下去,同時不停的在市場上找,we can find someone像麥克老狼那樣的Background好點的,or someone像嶽風那種分量的大數據方面的人。這樣的話可能才有VC才會來投,這樣才有可能重新起來。”

我:“雖然我沒有覺得自己不可替代,但是我並沒有礙著公司發展吧,為什麼需要我出去?”

蘇穆棠:“I need some change and then I can talk to嶽風,要不這幾個月什麼change都沒有,我怎麼去persuade嶽風再出錢支持?”

我:“輕鼎智能A輪不是剛入賬3000萬嗎?求你們拿20萬支援一下吧,而且我自己也要出自己家裡的錢啊。”

蘇穆棠:“那是輕鼎智能的Money,Money是有,但是和你沒關係。If you want,you have to think of a believable story,you have to make us believe投你是有價值的。”

我:“我也是輕鼎智能聯合創始人啊。”

蘇穆棠:“你have quitted。”

哎,確實是啊。

我:“就因為需要有變化就讓我走?‘CEO被踢走’這種變化算是積極的變化嗎?”

蘇穆棠:“我need a reason才能去和嶽風說再出錢,‘help槍泥’這個理由已經用過了,我不可能再去說‘help槍泥again’。如果CEO換人了,我可以去說,‘哎,你看,達普數據這邊team有變化,而且burn rate很低了,maybe we could再繼續觀察一下new team。’”

我:“哎,聽起來你完全得聽嶽風的啊,你和他說任何事都要先構思一個理由嗎?你為什麼這麼聽嶽風的話?”

蘇穆棠:“我之前自己做了一年多了,我覺得我make的decision都是錯的。我寫的那個BP,什麼四個方向,完全不work,VC根本就不認可。現在嶽風來了,我不需要make decision了,嶽風make所有的decision,我只要執行就好了。我現在很enjoy現在這種狀態。而且,嗯。。。。。I have to say frankly that actually你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

“。。。”我心裡想,我擦,這麼直白啊,好桑心。

蘇穆棠:“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你一直沒有value,我只是說你現在沒什麼value了。你以前確實對達普數據的發展很有價值和貢獻。但是現在!你看這兩個月你不在,什麼都沒有影響。”

我:“我這兩個月在融資啊!”

蘇穆棠“但是你並沒有融到,沒有任何result,我們should用result說話的。你整天在外面跑,只是看起來很勤奮很努力,但是實際沒有任何output,沒有value。我們做任何事情一定是需要以result-oriented的。”

“我還管著技術方面。”我有點洩氣了。

蘇穆棠:“技術方面現在已經是芙酪在管了。這兩個月你absent,技術團隊還是在正常work,沒有什麼不同。”

我:“再怎麼說,我們現在用戶增長的非常快。已經快到一千家了。”

蘇穆棠:“Growth和你也沒什麼關係,都是卉煙做的。呵呵,我就是去和嶽風說是你乾的,他也得信才行!他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不在座位上,我說你對Growth有contribution,他能believe嗎?”

我半天沒有說話,仔細想了一下,從這個角度看,蘇穆棠說的沒錯啊,我確實也沒有什麼價值了。

我是之前出現過的那個死一般沉默的分界線


“At this time,you’d better think over,what is you want?why do you非要做達普數據?”蘇穆棠又開始進入哲學家模式了。

“And you also need to think over,為什麼‘你’非要做達普數據?”蘇穆棠繼續哲學。“If you don’t want 做達普數據,May bewe can talk something else.”

“我沒有他媽的心情聊anything.”我不小心說話又粗口了,注意注意!

“我would surely會想辦法的!”蘇穆棠最後說,“After all,我也不想它死。”

當晚回去,覺得心灰意懶。不過仔細一想,其實蘇穆堂的主意倒不失為一個辦法,而且聽蘇穆棠的口氣,這個辦法可以讓嶽風同意繼續出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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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覆何苦


第二天雖然感覺渾身乏力,但我還是去見了一家約好的VC。

感覺自己已經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了。

VC說:“APP沒有前途了,你們給APP做工具肯定也沒有什麼大的發展。”

我已經懶得爭辯了,而且我其實心底已經對這種觀點有認同感了:“你說的對。”

VC問:“你們用戶結構是什麼樣的?”

我說:“有兩家巨頭用戶,剩下的B輪用戶現在是貢獻數據的主力。”

VC說:“我們自己投了好幾個B輪公司,我瞭解他們的數據,其實沒有PR的那麼好看。”

我說:“好吧。”

VC說:“B輪用戶你別指望了,巨頭用戶能收多少錢?”

我說:“我們先免費使用了。”

VC說:“巨頭用戶如果覺得好,他們會自己做或者私有化部署的,數據方面你就不用想拿到了。”

我說:“嗯,你說的有道理,確實是這樣。巨頭用戶都要求私有化了。”

VC說:“一共就那麼幾家巨頭,就是他們全用你的,按你的定價策略,你的總收入也沒有多少,缺乏想象力。”

我說:“確實是這樣。”

VC說:“總之,我們認為APP生態已經到頭了,所以你們很難做。”

我竟無力反駁。回想起兩個月以前,蘇穆棠每次和我討論,想把達普數據關掉時,我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和他爭辯,什麼一定有前途啊,什麼最差結果也是被BAT收購啊。到現在為止,兩個月時間,我由一個死多頭逐漸的一點一點喪失立場,到現在快速的也轉空頭了。

見完VC,我還是強行抖擻精神去上班了。

看到卉煙,我把她拉到一旁,說:“哎,我可能要退出了,你來做CEO怎麼樣?”。卉菸嘴巴張大,眉頭緊鎖:“我有點懵逼了,這是哪跟哪啊?”

然後把蘇穆棠和我說的理由和卉煙講了一遍。看見她嘴巴越張越大,眉頭越鎖越緊。

公司里人多口雜,我拉她到樓下咖啡廳聊了好久。

我對卉煙說你來接手有兩個好處,第一是輕鼎智能會繼續出錢支持,我們目前數據還不錯,增長勢頭也比較猛,再積累幾個月會發生什麼誰也說不好,數據到了一定規模,融資冬天再過去,拿到錢還是很有希望的。第二就是你也可以體驗一下做CEO的感覺,有了這個經驗,對你的職業生涯和商業見識一定有百利而無一害。

卉煙表示了直接拒絕。

理由是她有點暈,整件事情還有點奇葩。

當天晚上,蘇穆棠和卉煙在會議室聊到很晚,極力勸說。

蘇穆棠最後笑道:“你還沒有提一下條件,怎麼就拒絕了?你試試提一下看我能不能滿足?什麼條件都可以談!”

卉煙:“不試了,槍泥走我就走,不幹了!”

很久以後,每當想起卉煙的這個回答,我就感動的想哭。從理性的角度來講,我應該希望卉煙接受這個安排,因為這樣蘇穆棠會繼續投錢,達普數據可能可以走出這段最艱苦的時刻,等來轉機的那天。但是,從我自己自私的人性角度來考慮,剛被蘇穆棠全盤否定,還有人來挺我,對我自身有巨大的安慰作用。讓我也有些自信的認為這個短命CEO還不是太失敗。這樣的肯定對我很重要,保證我不至於從此變成一個高智商具有反社會意識傾向的變態中年大叔並由此引發一系列嚴重的社會蝴蝶效應。想想我自己都感覺害怕。

後來看了卉煙鼓搗的話劇,又眼看她後來做的其它選擇,現在多多少少了解了卉煙的價值觀。想起當時蘇穆堂想以利誘之,就禁不住想呵呵了。

蘇穆棠回過頭又來找我。

蘇穆棠說:“卉煙說你要走她就走,不打算continue working on達普數據了,我之前一直問她願不願意continue working on達普數據,她一直都說願意continue working下去。但是現在看樣子其實不是這樣的。她怎麼能突然變卦呢?”

我說:“嗯,以前她說的也是真心話,別多想,她沒有騙你。”

蘇穆棠:“我feel that she is very unreasonable,她現在對我很有敵意,一說話就總是嗆我。”

我:“你他媽整天找人家灌輸滿滿的負能量,換誰也得嗆你。”

蘇穆棠沉默了一下,繼續說道:“哦,我會再去試試,但是我覺得我可能說不動她了。要不你還是回來繼續continue working on達普數據,你可以繼續做CEO。因為你要quit其實有一點問題,你現在quit的話不夠負責任,你老大都撤了,下面的人怎麼可能繼續安心幹活?”

我:“不是吧,等等,我有點暈。這兩天是你一直勸我退出去的吧,我剛剛接受了,你說讓我繼續回來做?有點跟不上你的節奏。”

蘇穆棠:“我只是suggest,你是CEO,你要有自己的判斷,你不同意的話,我的suggestion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我以前從沒有想過放棄。你剛開始說了以後,我有一段時間非常憤怒。但是後來平靜下來,慢慢接受了。仔細想想,也許這是最好的選擇了。”我抬手指著座位上的夥伴們,“你看這幫人,他們都是領域裡的佼佼者,不少人都是降薪來的。我或許,或許可以說服他們不要工資支持半年,但是我自己必須內心確信達普數據有可能發展壯大。如果我自己沒有這樣的信念,我還是不要再去忽悠他們了。他們現在開始找工作可能對他們自身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其實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和VC聊了這麼久以後,我對行業發展有了些新的感觸,這些感觸對達普數據的前景蒙上了一層陰影。”

蘇穆棠:“哈哈,VC這些人其實都不懂,未來其實誰都看不清的。谷歌當時也是一樣,想賣給雅虎也賣不掉,nobody want to buy them,沒人能預料到它後來發展成這樣。你only need to有足夠的信心和氣勢,VC就會被你說服,vc就會給你投錢。”

我:“有可能是這樣,也有可能不是。其實都是去賭。不過,以前我覺得自己在賭一個大概率的贏面的局,現在我會發現贏面其實根本不像我以為的那樣大。而且,人一旦開始有下賭桌的意識後,很難再說服自己回來繼續賭了。最近這段時間,我把家裡也攪得雞犬不寧。我老婆每天跟著我擔心受怕的。這兩個月我已經嚴重的影響了家裡的生活。這段時間正好對我來說是多事之秋,岳父去世我只回去了一天就匆匆趕回來了,我爸去醫院看病我也不能陪著,這些對我來說都是現實的遺憾。這快兩年了,我每天顧不上家,兒子考試班裡倒數第一。我還他媽的一分錢都不賺,家裡全靠老婆一個人工資支撐。哎,你說我跟著你忙乎這麼久圖什麼?我老婆說,你不賺錢沒什麼,你不如閒下來顧顧家吧!嗯,怎麼說呢,我現在也覺得停下來及時止損對我來說是好的選擇。再說了,你勸我堅持做,但是也沒有實際表示,你不想從輕鼎智能出點錢繼續賭。雖然你說的很有感染力,很像馬雲,但是我還得需要自己從家裡拿錢,我又不是王思聰,我就算聽你的話繼續堅持賭,也賭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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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去死了,還不能好看一點


死法有很多種,可以優雅的去死,也可以搞笑的去死,還可以扭曲痛苦的去死。我一直希望如果死的話,多少要從容一點,但是沒想到死的還挺狗血的。

到七月底了,截止時間就要到了。還有幾家VC還表示感興趣,想繼續跟進看看,簽了幾個NDA,發了對方需要的各種數據。盼著有好的回覆。

八月初了,蘇穆棠表示應該讓大家籤離職協議了。我說,其實我還想再等等,給我的那個補償不要了,算我投進去再撐一個月吧,我不去聊新的VC了,只是想等所有聊過的VC都有準確的答覆,也算是避免遺憾,或許還有什麼轉機呢。

蘇穆棠說,“你投進去也得現在讓他們馬上籤。他們簽了現在就可以不來了。這樣他們會感激你,because they don’t need to stay here,就可以去找工作了。”

“如果那幾家感興趣的VC在想回來看怎麼辦?我們就沒有人了。”

“我可以borrow you some person,fill all empty seat。”

“要錢不?”

“I think no.”

“那我豈不是還賺了。”

“After all you should ask them to sign, Now!”

“不行。”

“Why?”

“我上次和大家說了可以到八月底了,我不想言而無信。”

“沒有言而無信,just sign now,Money發到八月底!”

“還有,不是說大家基本上都可以回輕鼎智能嗎?”

“Only a few person可以,剩下的我不要。”

“當初我們講好了的,當然後來你說青青和米菲不在此列,這兩個至少你說過的。其它人為什麼也都不要了?”

“They are now your staff,If they want to join輕鼎智能,they have to符合輕鼎智能的標準。如果非要來,可以再參加我們的interview,如果他們符合現在輕鼎智能的用人標準,自然可以留下來。”

“我拉他們的時候其實和一些人說過的,如果我搞不定錢,可以回去的,你幫幫忙可以嗎?”

“我可以給他們chance,可以參加我們的interview,but they have to pass the interview。”

“這樣的話,我覺得會可能出現問題啊。可能會出現員工暴動的。”

“Why?達普數據沒有拿到錢做不下去了,In my opinion, 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他們留在輕鼎智能,你覺得他們不合格,正常裁員,他們可以獲得N+3或者什麼方式的補償,總之得談。我們這樣做,他們其實因為這次操作有損失了。”

“當初他們believe了你的願景,接受了你的offer,成為你的公司的一員,作為一個成年人,當然應該承擔相應的risk。”

你說的真是好有道理啊,我竟無法反駁。

中午吃飯時,蘇穆棠和我,卉煙坐在一個桌。

蘇穆棠說:“You’d better趕緊讓他們都籤離職協議。”

卉煙說:“我們現在還沒有完全絕望,而且說好了是這月底,幹嘛這麼快就讓大家籤離職協議?”

蘇穆棠說:“你可以繼續找投資,我沒有說過你放棄找錢。I just believe that這樣對他們更加fair,他們就知道可以立刻去find another job了。你不能對他們隱瞞真相until the last day,這對他們很不fair,這會導致他們沒有時間找工作。可能會影響他們的持續收入。”

卉煙說:“要是大家要補償呢?”

蘇穆棠說:“達普數據公司賬上一分錢都沒有,這是company的破產,哪有補償給?”

蘇穆棠哈哈笑道:“你們別想那麼複雜,這就是我做事的方式。當任何事情顯得一團亂麻的時候,就先清理,清理clean了,思路就慢慢clean了。”

我說:“我還是覺得不好,我們再等等,這件事情不急。”

後來我問:“你覺得有可能從輕鼎智能出些補償給大家嗎?畢竟當時都是咱倆一個一個辛苦招過來的,主要還是你招的。”

蘇穆棠說:“We are two companies,you know? There is not any relations between your company and mine. 你要是能弄到補償當然也可以,but I believe現在這種情況下和他們談補償沒有任何法律基礎。”

第二天上午我去見了一家VC,中午回來的的時候,聽大家說,蘇穆棠已經找輕鼎智能的HR讓大家籤離職協議了。我吃了一驚,找蘇穆棠問,幹嘛繞過我直接幹這種事,這是很不人道的行為。

蘇穆棠說:“你之前和他們說過達普數據倒掉後,they can join my company。我需要讓他們知道,not all of them,我不能讓他們有這樣的misunderstanding。”

我也沒有辦法了,我畢竟要作為公司代表,這個時候需要對大家有個正式的交代。於是我緊急召集了大家開會。會上,我儘量採用比較輕鬆的口吻和大家宣佈我們可能已經完蛋的消息,和大家可能會被蘇穆棠的HR拉去籤離職的這個狀況。萬幸的是,大家都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並沒有出現暴動的場面。我說完後,卉煙突然爆料說她業餘時間排的話劇要商演了,她作為製片人可以給所有人免費送票請大家看。這個轉換我給100分,成功的轉移了大家的焦點。一幫沒心沒肺的,開始熱烈討論起話劇來。但我自己心裡一寒——卉煙居然還有時間排話劇,工作不飽滿啊。

第二天中午,我請大家吃了一頓午飯,然後和大家說,對不起大家,辜負了大家的信任了。蘇穆棠會來找大家籤離職協議,我會被第一個找到,簽完大家就可以各自回家了。

回去後,輕鼎智能的HR給了我兩頁紙。一張是離職協議,一張是股權轉讓協議。裡面還有關於我的那筆補償的條款,我看了下,變成18萬了。

我猜可能是因為今天已經12號了,當月還剩下18天,蘇穆棠算的很精確,確實是為我考慮,要是到29號,估計就只有一萬了。如果是29號下午,估計就只有5000了。這樣一想,我出了一身冷汗,僥倖僥倖。我問了一下蘇穆棠,這個是不是這個算法,蘇穆棠說,這個算法是according to我在輕鼎智能工作了18個月,按照一個月1萬的補償給我,算是對我之前工作的一個肯定。

我一琢磨,這個算法其實也有問題啊。首先一個月一萬的標準其實是我畢業沒多久的工資水平。其次我雖然簽了勞動合同到現在是18個月,但是籤合同之前就已經開始工作了,我開始解輸入法的第一個bug的時候是兩年前的八月。從那時候開始算應該是24個月。當然那個時候主要去咖啡館或者在家辦公,也可以認為那個時候的工作不算正經工作。但是開始在3w孵化器每天按時上下班有時還加班的正常工作的時候是兩年前的十月份。這樣算下來應該有22個月。不過當時因為公司沒有註冊下來就沒有籤合同,公司註冊下來後因為忙著做項目一直等到很久才籤的合同。話說起來,蘇穆棠非要從籤合同開始算,我也確實沒有什麼理。雖然很多人都看到我在3w上班了,也看到我在微軟加速器上班了,但是當時沒有籤任何紙面上的東西,所以蘇穆棠否認的話,我也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證據的。拉人證又太麻煩。但是轉念一想,蘇穆堂其實並沒有任何法律責任非要給我補償,完全是處於人道主義。想到這裡,我覺得有些感動到了,就下筆簽了字。

在我之後,大家紛紛被拉去簽字,然後如鳥獸散,揹著包,帶著行李,一個一個告別,我把每一個都送出門口,每一次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到第二天中午,所有人幾乎都走了,我也收拾好收拾包準備走。

蘇穆棠看到我之後走了過來,我以為他過來告別,結果他過來居然問:“What's in your bag?怎麼這麼多東西。”

我立刻覺得有點懵逼,說“是啊,裝著衣服啊什麼的。”

蘇穆棠說,“你帶這麼多衣服啊?我看看?”

我把拉鍊拉開,說:“是啊,我這邊座位在空調底下,專門帶了幾件厚衣服。”

蘇穆棠仔細看完,哈哈一笑,顯得非常爽朗。

後來想起來,覺得自己反應又慢了,當時沒意識到,蘇穆棠估計是怕我偷他東西。當時沒這麼想主要是因為我覺得那個包不算太大,裝顯示器或者桌子凳子也裝不下,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拿呢?我想有可能是怕我裝走很多零食和可樂。比較令人傷心的是,一起做夥伴這麼久,為什麼這點信任都沒有?難道不知道我一點都不喜歡喝可樂嗎?

蘇穆堂平時對大家都保留著比較大的戒心,生怕被人佔便宜,之前和我打的火熱的時候會和我聊聊別的人,沒想到防我也防的這麼狠。

很慶幸當時芙洛沒有籤新的勞動合同,芙洛細心而敏銳的觀察力使她做出了打死也不籤的決定。否則相當於懷孕期間自願離職。從蘇穆棠當時憤怒的反應來看,如果簽了,蘇穆棠估計不會讓芙洛回去原公司的。

我猜蘇穆棠會字正腔圓的說:“那是因為你believe了槍泥所描繪的願景,believe你們一起可以爭取到達普數據更美好的未來。所以你決定承擔這樣的risk。你再回來的話,其實相當於重新入職,任何人入職都是需要interview的,也需要公司董事會討論的,你放心吧,先回去等消息,如果有任何進展,我一定第一時間announce你的。”

那芙洛懷孕期間就失業了,她還有比較沉重的房貸。生孩子有很長時間沒法找新的工作了,那樣的話我的罪過就他媽的又多一條了,真是僥倖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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