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无语,回声寂寞

 1

  离歌曾经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诗人,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得到过很多的赞誉。但是到了快三十岁的时候,说他的诗写的好的人开始越来越少。但让他最为烦恼的还不止于此,而是他现在已经写不出诗来了。

  “没有以前那种感觉了,无论是面对花朵、湖水、还是明月,都想不出一个词语来。离歌对晓风说。他们是去年在一次画展上认识的。他们久久的同时看一幅画,后来几乎不约而同的交换对画的一些看法。后来由此逐渐谈到当今的艺术、诗歌和音乐。他们得出的共同看法是,现在中国的各门文学艺术中,绘画的是最有成就的,其次是音乐,诗歌和小说是最差劲的。两个人谈得很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彼此引为知己。

  “就是这样,我好几年都没有写诗了。就在认识你的前两天,我又开始拿起笔来,但还是没有写出有一行满意的诗。”离歌说完,轻轻拿起桌子上的透明玻璃杯,喝了一口茶。茶水里淡淡的香气,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

  “那么,你很久都没有写诗了?”晓风问。他的眼睛里闪烁出捉摸不定的微光。

  “对我来说,写诗最重要的是灵感,就是柏拉图说的那种神灵附体般的感觉。”离歌像突然感到很疲惫似的,向身后的椅背靠下去,微微闭上眼睛。

  “美,我不知道美到底是什么,哪里才有美啊?”他转换话题道。

  “你看看我们旁边的这块玻璃,“晓风指着旁边窗户上的玻璃说。

  离歌重新睁开眼睛,双眸中涌动着迷离的影子。玻璃窗外是灯火通明的街道,过往的车辆,拖曳着一盏盏模糊的车灯。这些浮动的灯光,在夜色中或明或暗的眨着同样迷离的眼。对面的商城上闪烁着巨幅的电子广告,一遍又一遍的枯燥画面在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街灯是橘红色的,星星点点的延伸向远方。在行走的人群中,不乏衣着鲜亮的时尚女郎。但离歌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上面。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幅近乎完美的由光与影组成的画面,那是他和晓风前面高脚桌上面两杯饮料的影子。这虚幻的影子,穿透玻璃后面的真实事物,漂浮在虚空之中。晓风的侧脸的倒影,看上去充满了青春活力。但神色却显得很凝重,嘴角弯成一个美丽的弧形。

  “我同时看见了真实和虚幻的象。”离歌说。

  “但哪一个才真正的体现了美的本质呢?”

  “我也说不清楚。”离歌叹了一口气,又靠在了椅背上。

  “美到处都有,但是你刚才看见的是美的事物,而不是美本身。”晓风说。他拿起眼前的透明杯子,里面只有少许的水和一块冰。“我的老师的那幅画,才是真正的美。”

  “我听过你的老师的一些事情,他为了画那幅画,用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而在临终前不久完成了它。许多画家都想看那幅画,但是自从画被送进博物馆后,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有幸一见。我不知道传闻是否是真的。我以前想问你,但却一直没想起来。那么,你的老师真的画过那幅画吗?”

  晓风点了点头。“我们约个时间,我带你去博物馆。”晓风站了起来,夜已经深了,他们要回家了。

  窗外依旧灯火通明。

  2

  博物馆馆长和晓风很熟悉,他亲自陪同晓风和离歌来到了那幅珍藏的画前。

  “请你们慢慢欣赏吧,我失陪了。”馆长说完转身离开。

  “一个很热情的老人。”晓风说,“我认识他好几年了,以前老师的画经常被送到博物馆来展览,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由我来送的,所以我们逐渐就熟识起来。”

  画中的人物是一位跳芭蕾舞的少女,她的脚尖微微掂起,向左侧着脸。黑黑的睫毛下面的双眸,正看着脚尖,一只手正在向上扬,另一只手做出好象邀请的动作。少女脚下的舞台,如同云朵状,又好似水面的涟漪,但这都不过是舞台光线的效果而已。地面是光滑的,上面映现出来的少女身姿,竟比少女本身看起来还要年轻好几岁。

  “画中人的原型,是老师年轻时的恋人。”晓风站在离歌的背后说道。

  “我听说您的老师一生未婚,是否与此有关呢?”

  晓风点了点头,“老师向我讲过他年轻时的故事。”

  “他青梅竹马的恋人,是一位芭蕾舞演员,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老师的父亲是一位法官,他一心想让儿子能承袭父业,学习法律,以后也当一名法官。然而老师却执着于绘画,在大学的几年里,他完全的荒废了学业。虽然在绘画上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就,但却因此和家里闹翻了。从那以后,他只能背着画架到处过漂泊的生活。在大多数时间里,他的生活都是靠朋友接济的,当然包括那位青梅竹马的恋人。直到后来,他收了许多学生,生活才逐渐的有了好转。我记得老师常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就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晓风不知不觉的离开了原来的话题,而离歌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晓风讲下去。直到晓风意识到自己离开了原来的话题,才又继续说道:“在老师流浪的那段日子里,他不知道,他的那位恋人已经嫁给了一位银行家。老师很了解他所爱的人,他知道她仍然爱着他。后来老师和银行家成了好朋友,他经常去看他们夫妇,就这样,一直到他的那位恋人去世。”

  晓风如此简单的说完了孟华的故事,但离歌知道,这其中该有多少人们难以想象的情感纠葛啊。

  离歌从博物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觉得晓风几天后还会约他一起出去。他总觉得,晓风想告诉他什么。

  离歌在回家的路上,不断的回想起晓风向他讲的故事。孟华和那位女芭蕾舞演员的恋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一段往事。难道爱情总是这样的吗?孟华尽管没有和青梅竹马的恋人结合,但是他毕竟拥有过对于以往恋爱时光的美好回忆。虽然最后两个人没有长相厮守,但是在彼此相爱的时光里,铭刻进心中的深深爱意,却足以让人感觉到幸福。孟华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一定从爱情和友谊中悟到人生的真谛。因此,他才画出了那幅伟大的画。

  “你听说过由鲜血浇灌的玫瑰花的故事吗?”离歌问道。

  3

  冬日的一个中午,风清云淡,阳光充盈着整个广场。他坐在S广场上的一个长椅子上,无精打采的看着脚边走动的几只白鸽。他突然感到很困,抬眼又看见天空中淡淡的几抹白云。他在暖暖的阳光下醉了,困了。他知道自己在长椅上睡着会感冒的。但是困意的波浪一次又一次的拍向他的眼皮,他感到自己就要进入梦的世界了。

  眼前一片模糊,随后是渐渐清晰的在广场上走来走去的人。这当然是远景,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是我把你叫醒的,睡在这里会感冒的。”

  “谢谢!”离歌认出眼前这个人,原来是上午在画展上新结识的那位画家晓风。

  晓风坐到离歌身旁。“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在这个广场上,看形形色色的人走过。对于一个搞绘画的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素材。”

  离歌出于礼貌的点了点头,他们聊了起来。晓风告诉离歌,他是大画家孟华的弟子,尽管离歌对美术方面了解的不多,但孟华的名字他还是听说过的。他是一位真正伟大的画家。离歌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位新朋友,但却很难把他和一个画家联系起来。唯一能让离歌觉得他是位画家的,就是晓风的画架。晓风给离歌看他的画,出于对艺术的直觉,离歌能感到这些画很美。美的不仅是画面,还有其中的一种韵味。美是有意味的形式,离歌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是的确说的很有道理。他们彼此投缘,于是决定一起去喝上一杯,但不是酒。清淡的饮料,才是他们共同的爱好。

  “你听说过鲜血浇灌的玫瑰花的故事吗?”离歌问晓风。

  4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离歌感到一种空虚感正在慢慢的充斥着他的内心。课几乎都上完了,以前那种逃课躺在寝室里睡觉,或是空手走出学校的大门,回来时拎一整袋东西的充实感,也渐渐的被消磨殆尽了。在四月仍旧有些许微寒的日子里,飘飞的雪花,早已不见多时了

  “天空近乎透明的蓝,和大海的蓝色可是不一样的。海是深蓝的,而且是一层层加深的,海底是完全的黑暗。而天空却不一样,那是一种淡蓝,一重重的减淡,越往上就越明亮。有几朵云装饰着,有时是几缕。太阳总是很灿烂的,尽管阳光不是很温暖。”离歌总是这样形容四月的天。

  四年的大学生活,就快要结束了,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写毕业论文。但是离歌却并不着急,而是照常到图书馆去借闲书看。为无聊的日子添上一点有趣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因为生活委实太过空虚。这几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看到刚刚露出些须嫩芽,还未完出长出绿枝的柳树迎风摇摆着,他顿时觉得似有所悟。应该为此而写一首诗,但我还从来没写过诗呢?

  毕业前夕,面对即将的离别,难免感到多少有点怅惘的弟兄们,正围坐在一张桌子的四周,回顾往昔,展望未来。桌子上面堆满了凌乱的杂物,没有油的圆珠笔,一个破旧的鞋刷子,几本封面色彩绚丽的动漫杂志。煮方便面用的透明玻璃锅,一个电动剃须刀。离歌把它们都扔到走廊里,然后铺上了几张从书本上撕下来的纸。大家七手八脚的将从校门外的超市里买来的啤酒和食品放在上面。他们边喝边说,以前的日子已经从手中溜走,而前途又茫然不可知,心中有几分困惑,又有几分希冀。再过两天就毕业了,各奔东西了,哥们,可别忘了咱啊!啤酒和眼泪伴着他们,度过了这个忧伤的夜晚。

  天亮时,一片狼藉之中只留下了晚夏的一点清晨的寒意。离歌醒来了,几个兄弟还在熟睡,这样的日子真好,我们要是永远不毕业该多好。他一个人洗漱过后,来到公寓楼下。刚出楼门,感到有点冷。东边的太阳微光,懒懒的伸到他的脚上。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暖了起来。楼门两旁的告示栏上,曾经贴满了往日社团活动的通知,现在已经被大大小小的考研辅导班的广告和租房信息覆盖了。在离歌的眼前,是一片清冷的景象。打扫卫生的那个小哥儿,貌似正在认真的清扫楼道,突然抬头向他微微一笑:“起的很早啊!”离歌向他露出茫然的微笑,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的快乐。或许,简单就是一种快乐。

  两旁的教学楼如同往常一样,成为他眼中留恋的风景,以前上课的日子一去不返。偶尔看见一个同班的女生,彼此寒暄了一下,然后又匆匆的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我以前怎么会喜欢过她?”离歌不禁为自己的青春已经成为过往而感叹。快要毕业了,虽然留恋的感觉不是那么强烈,但心中却又是那么的怅惘。

  往事随风去,但你才多大的年龄啊。很多同学现在都在找工作,但是工作对你来说,不是如同当年刚来到大学时一样的遥远吗?但这遥远的、朦胧的道路,却已经悄悄的铺在了你的脚下。他看见一个人手里拿着一罐啤酒,正站在阳台上,是同寝室的郝博文。他也醒了啊。郝文博已经在一家颇有名气的杂志社当上了实习编辑,他是这个班第一个找到工作的人。

  “我估计是最后一个找到工作的。”离歌想。工作的人对他来说就是进入生活的人,真正开始生活的人。当然,在学校里也不是一种生活吗?但那是学习生活,能算做真正的生活吗?不就是每天逃课吗?工作对于我来说,也许也不是一种真正的生活。是谁说过那句话?我喜欢不懂生活的人,他们不是沉沦者,就是解放者。那我想要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离歌已经走出了校门,门卫值勤的老大爷一脸木然的从值班室里看着他。离歌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在走出校门的一瞬间,他又回头看了看,顿时觉得学校在这个夏日的清晨里亲切无比。有什么可感动的啊,你,不要让眼泪流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这样一路的走下去,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城铁站前。看着车站的门口,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迈开了脚步。下面是十几级的台阶,没有灯光,里面传来地铁飞驰而过的声音,仿佛来自大地的深处。

  离歌没有坐地铁,他在售票口站了一会儿,犹豫不决。几个人先后走到他的前面,他走出地铁站又来到地面上。外面的阳光已经灿烂起来,但气温却没有升高多少,过几天要穿毛衣了,离歌想。他把外套的领子竖起,双手放进口袋里。人群匆匆的从他的身边走过,一个公共汽车站点上,瞬间站满了人,他们都在等车。离歌和这些上班族一起等车,看见路对面的超市正在搞促销。超市的外观由两种色彩组成,都是暖色调。离歌离开了站点,上了天桥,来到了超市前。一个不高的台子上,站着一个貌似主持人的家伙,嘴里正在说着什么。站在他右边的是一个衣服穿的很少,冷得有点发抖的歌手。百无聊赖的围观的人们,耐着清晨的寒冷,等着分发小礼品。走进超市,他顿时感到暖气扑面而来,于是将领子放了下来。

  里面人很多,离歌没想到早晨就有这么多的人来购物。难道这就是生活?他觉得自己正在走进生活,在摆放各种商品的架子前走来走去。五花八门的食品气味,争先恐后的涌进他的鼻子里。色彩纷繁的的各式各样的服装,也连连跃进他的眼眸中。他在日用品前停了下来,那些闪闪发光的锅碗瓢盆和一打打筷子、一摞摞勺子,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来,拿起一只崭新的刀看了看,然后又放回了原处。这就是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成语,格格不入。他买了一袋饼干和一瓶饮料,排在长长的购物队伍后面。

  快到他交款时,他发现自己钱包里的钱似乎不够了。“可以刷卡的!”收银员有点不耐烦的说。两张纸条连同袋子里的东西一起递过来,纸条上写着商品的名称、金额与日期。一支塑料圆珠笔递过来,然后又是那不耐烦的声音:“签上名字!”。你不会生活吗?但生活就在这里啊。“请把笔还给我!”收银员有点无奈的说。

  离歌把笔还回去,他刚才还以为这是赠送给他的小礼物。看来你还真的不懂得生活啊。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排队的人几乎都在看着他。他快速移动脚步,生活被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但是很快又从前方拥了过来。他在外边几乎逛了整个白天,什么也没干。天渐渐的暗了下去,如同海水一样。但夕阳笑的很开心,糖葫芦般的火烧云,让人看了不禁心醉。该回学校了,同寝室的兄弟们都已经醒了吧?晚上干什么,还像昨天一样喝的大醉吗?就这样醉生梦死吧,这就是生活。等你毕业了,就不属于学校了,学校也不属于你了,你还能回到哪里呢?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他想起经常在楼道里说这两句话的那个同学,他见到熟人就喊“帅哥”,以后还会见到他吗?离歌又来到了地铁口,等车的时候,他看着时间指示牌微微的出了会儿神,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和他要坐的方向相反的列车,刚刚过去了一趟。报摊上摆的,依旧是毫无新意的杂志和报纸,上面充满了各种新闻。生活的微风掠过他的鼻息,暖暖的灯光把脚下光滑的地面照得很亮,大幅广告牌上闪烁着明星的幸福笑容。

  离歌的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带着乳白色的帽子,穿着淡绿色的外套,花色的裙子,一双轻巧的运动鞋。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但她身上有什么在吸引着我?她那光洁白皙的脸庞上,有一丝幸福的笑意,是那样的令人心醉。离歌又想起了晚霞和夕阳。一阵风掠过,地铁停了下来。离歌在靠门口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女孩也上了这节车厢。不知道是否有意,坐在了他的对面。离歌瞅着他,她也瞅着离歌。他们目光相互的彼此接近,谁也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移开。多么美丽,多么可爱的姑娘啊,我要为她写一首诗。你找到了生活,写诗将是你以后的生活。

  5

  孟华在他辞世的前几天,才完成了那幅凝聚毕生心血的画作。他觉得自己的心中充满了喜悦,那是生命飞扬到极致的大欢喜,一种内心的澄明和宁静。几个弟子站在他的病榻前,孟华身体虚弱得已经不能拿起画笔了。学生们请他躺下休息,他倚靠在枕头上摇摇头说:“这些笔墨,陪伴了我许多年。我和它们像手足一样亲密,在我百年之后,我还是愿意和它们在一起。”学生们听了老师的话,眼眶中都溢满了泪水,有人竟小声的呜咽了。孟华看着他们,露出了从容的微笑:“怎么了,孩子们,我叫你们来,是为了赴宴啊!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我特意邀请你们来,是为了参加这场生命的庆典,你们怎么哭起来了?”

  孟华说完,竟笑逐言开,并不像一个病重的老人。但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一个学生擦干了眼泪,勉强做出平静的样子说:“老师,请原谅我们的软弱,当我们想起您艰难的一生时,便不禁感到伤心。您一生没有妻子儿女伴随左右,每天勤勉的作画,不为名利所动,坚守自己的信念。您把别人购画的钱,都捐给处于困难中的人。除了这些画笔,几乎一无所有。我们看到现在的您,想到以后的人生道路,不禁觉得很茫然。即使付出再多的艰辛和努力,最后也可能什么也没得到。艺术就给我们这些吗?”

  孟华缓缓的扬起了头,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情,他说道:“我要感谢上苍,就在昨天,我也和你一样充满了哀伤和困惑。但是就在一小时前,我突然豁然开朗,我觉得自己这一生所得到的,已经大大的超过了我的期望。你们说的对,一晃数十年过去了。我到了老年,依旧无亲无故的生活着。但我还是坚持着一生的信念,决定孤独的走完最后的旅程,终于找到了我一生所追求的事物。”

  这时,晓风似有所悟,低声说:“老师,请您告诉我们,人生的真谛在哪里?”

  孟华从床上坐起来,双目中充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他指了指离他不到两米远的一个由蓝布遮住的画架。“把它拿掉!”他的声音中透发出庄严和肃穆。心情激动的晓风走到画布前,他的手竟然有点微微颤抖。但他还是坚定的将遮蔽在画前的布拿开了。看着眼前的画,晓风和几个学生们都很惊讶。那是一幅画工和色彩都达到了相当造诣的作品,但是和孟华以前的一些作品相比,却逊色得多。有叹息的声音在他们中响起,孟华已经江郎才尽了。他把三十年的心血,都用在了那幅以自己以前的恋人为模特的画上之后,他再也作不出更好的画了。

  “这就是我的回答,我已经心满意足。”说完之后,他又躺了下去。学生围在他的身边坐了一会儿后,就陆续的离开了。最后只有一个人,留在了老人的身旁。老人睡着了,他静静的看着那幅画,画上只有一片叶子而已。

  “你已经凝视了很久,我把它送给你,这样你就可以时常的欣赏这幅画了!”孟华醒过来,对晓风说道。“这是上天对我的一生的奖赏,我把它送给你。你要继承我的事业。”孟华完成那幅用了三十年心血的画后,那幅画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声誉,而他也因此心力耗尽而辞世。他的学生们都很伤心,不仅仅是因为老师的过世。还因为老师竟把一幅很平常的画,认作是天赐之作。

  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一天傍晚,晓风来到了老师最喜欢的那个画室里。他不禁想起了很多难以忘怀的往事,泪水不禁在夕阳的余辉中流了下来。在泪水中,他瞥见了那幅在黄昏中孤单的画作。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久久的凝视着,悲伤的神情渐渐的消失了。他感到心中一片清明,眼前明亮了许多。他发现了这幅画的真正秘密,他仿佛看见开天辟地以来,一切最美的事物都浮现在他的眼前。

  6

  琦琦在离歌的记忆里,永远是那么活泼。在他们一起走路的时候,离歌常常被落到后面。而当两个人不说话时,离歌就会被落在后面更远。而这时琦琦就会停下脚步,在路边等他。

  “每当学校里有篮球比赛,我都当裁判,在场地的边缘跑来跑去。看见谁犯规,我就吹哨!”

  琦琦笑着说,作出投篮的动作,这时整个世界都为她的美而陶醉。

  离歌可以想象到琦琦在篮球场里,拿着哨子来回跑跑跳跳的样子。尽管打篮球,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为什么我还这么年轻,很多的事情对我来说都已遥远?

  是的,和琦琦分手虽然只有一年,也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你平时看书吗?”离歌问道。

  “有时候看一些,但我更爱看电影。”

  离歌笑了,没有说什么,他发现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少的可怜。

  天气渐渐变暖了,两个人便一起去爬山,离歌尽管对爬山的兴趣不大,但还是被琦琦拉着去了。四月的山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树也抽出绿枝。两个人在略微有点湿润的草地上,铺上一块蓝格子餐布。然后打开旅行包,把饮料和零食摆在上面。

  “很丰盛啊!”离歌说。

  “先给你一块!”琦琦把一块小夹心饼干递给他。

  离歌用肘子支着头,斜躺在新绿的草地上,有点累的样子。他接过饼干,“谢谢!”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哦!”琦琦说。

  “不是,你听见水声了吗?”

  “好像是瀑布的声音。”

  “对,听到这声音,我突然感到有种空旷的感觉。这瀑布的水很冷冽,在山中流淌了几万年,该是多么的孤独啊。”

  琦琦没有说话,默默的喝着饮料。

  半晌,她说道:“你有些多愁善感,因此你总是快乐不起来,这样下去对自己不好。”

  离歌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听了琦琦的话之后,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自己对身边的事物总是过于敏感,甚至经常为一草一木而动容。

  “我承认,我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一个不懂生活的人。”

  早春的山风从树林的缝隙吹过来,离歌感到有点冷。

  琦琦抱住他,闭上眼睛,“冷吗,我知道你的心里是冷的,你将自己的封闭在冰天雪地里。我有时想,你的心被冰雪给冻住了。”

  离歌有一颗敏感的心,晶莹剔透,坚硬如石。但这样的心虽然坚硬,却也易碎。

  我们相约在秋天的时候再来登山,你说那时盛开的枫叶,会把山装点的如同一团火焰,那时我就不冷了。可是我现在来了,看到了满山如火的枫叶,恰似落日前的火云。但是你在哪里呢?

  离歌一个人,又来到了小瀑布的边上。潺潺的流水中,飞溅出洁白的泡沫。往日和琦琦一起到过的草地,现在已经有些枯黄。离歌躺在这衰草上,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云线如丝,他听着瀑布的声音,心中说不出的冷寂空旷。离歌闭上眼睛,默默的任泪水从眼角流下,曾经在多少艰难困苦面前,他从未流过一滴泪。但此时他的泪,却缓缓的从心中涌出,热烈的滴在大地上。包裹着我的心的冰雪已经融化了,但曾经温暖过我的心的人,你在哪里啊?

  瀑布的水在石头间汇聚成一条清澈的溪流,一直流向山下。瀑布下的潭水清可见底,阳光洒在水面上,在浅淡的石底上映出水面摇曳的纹理。小小的鱼儿在光与影中游来游去,悠然惬意。离歌伸出手,轻轻的在潭水中划了一下。“凉丝丝的,估计这水会很甜。”

  “给你这个,可别喝这水啊,会感冒的。”琦琦把手中的矿泉水递给他。“疏影横斜水清浅。”离歌不禁吟道。

  “怎么又来了,走,到那边去看石佛!”琦琦拉着离歌的手,离开了小瀑布。

  早就听说山脚下有孔雀,他们问了两个游人,一个戴遮阳帽子的,用手指向前面的一条小路。远远望去,在弯曲的小路一侧的假山旁,有一个很高的笼子。离歌和琦琦绕过好几个水池,来到了笼子前。里面一共有三只孔雀,两只站在一个杆子上,另一只走来走去,时而看看笼子外面的两个人。孔雀的羽毛五彩缤纷,在阳光的照耀下,不停的变幻着光泽。孤独而寂寞的三只孔雀,在夕阳之中,如同色彩绚烂的雕塑。它们站在世界之外,不受尘世的任何影响。而笼子外面的两个人,仿佛被抛弃在世界之中。离歌和琦琦呆了半天,也没有看见孔雀开屏。他们本来想喂孔雀们零食,可是看见告示牌上的字后,又把零食放回了袋子里。“其实不开屏,也是很美的。”

  “嗯?”琦琦不解的问道。

  “开屏是一种炫耀,而它们不为外面的人所影响,悠然自适。反倒显出一种超然的宁静之美,一种比天空还深邃的存在。”离歌沉吟着说。琦琦给他照了一张站在孔雀前的相,夕阳把天边的云都变成了玫瑰色,云朵变幻着如同骏马的身姿,仿佛要奔向远方。

  生活在远方的游子啊,我要为你写一首诗。但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远方流浪,难道你不思念家乡吗?

  夏日的夜晚,风刮的很大。离歌一个人拿着易拉罐啤酒,坐在一条长街旁的椅子上。路灯发出的白光,柔和的笼罩在他的周围。几只小虫飞来飞去,草坪上亮着一盏玻璃灯,与洁白的路灯相互辉映。月明星稀,苍茫的天穹深邃无比。离歌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不时有车从街上驾过,车灯从他眼前晃过,明暗交叠。

  我不是一个只会空想的人,也不是生活的失败者。一个不懂生活的人,不是沉沦者,就是解放者。

  看着幽深的天穹,离歌站了起来,他的心境明朗了许多。我的生活在别处,我要去远方。在这之前,我要为过去的生活作一首诗。

  7

  晓风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天来到海边时,已经是黄昏了,海浪的声音涌进两个人的耳中。关好车门,晓风和月明的脚踏在了柔软的沙滩上。此时的太阳,如同一个漂浮在海天相接之处的火球。碎金般的反光在海浪上越发耀眼,鱼鳞样的云朵在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中炽烈的燃烧。

  “太美了,可是那火云就要燃烧殆尽了。”晓风不无怅惘的说。

  “星和月或许会更美呢!”月明一脸的憧憬。夕阳玫瑰色的双手,在他们的脸上轻轻拂过。她的脸像花一样的红了。晓风转过身来看她,月明也调皮的睁大了眼睛看他。两个人仿佛天长地久的这样相互凝视着,微笑着。金色的光线,悄悄的从大地上撤走了。月明闭上眼睛,她感到自己的呼吸与大海的潮汐混合在了一起,在她的近旁和遥远的天际回旋。

  “啪!”是拉开易拉罐的声音。月明睁开了眼睛,银色的月亮已经占据了暗蓝色天空的中央,一颗闪闪发亮的星,伴在月轮的周围。

  三年前月明和晓风同时来到一所艺术学院学习油画。晓风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但对他稍稍有所了解之后,你就会发现在他身上,有一种冷峻而坚毅的气质。刚到学校时,晓风只有月明一个朋友,后来,他的周围又多了几位志同道合的伙伴。他们在大二的时候,成立了一个叫“TQL”的漫画社。五六个人在一起,搞漫画创作。但不久来自老师和家长的压力从各方面涌来,因为这是耽误学业的“不务正业”的行为。漫画社要解散了,这些志同道合的伙伴们,最后一次聚集在一起,在月明的家里将《伤心咖啡馆》画完。

  “你明天就要走了,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月明仰起脸问道。晓风想说什么,但是却找不出适合的词语。他几次要说,但最后还是沉默了。手中的易拉罐被攥的走了形儿。月明将头轻轻的靠在晓风的肩膀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海。

  繁星、明月、暗夜。下面是并不平静的海。黑暗中的海面上,还可以看到一星点的蓝色。海的颜色,或许永远都不会改变。

  晓风知道月明的心意,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对她说。他一直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他不知道当自己远离她时,是否还会有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要送我一幅画吗?”

  “记得,两年前,我们刚认识不久。你在火车站送我的时候,我在月台上说的。”

  “你现在还没给我呢?”月明的脸上划过一丝笑容。晓风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

  “如果我五年、甚至是十年后再送给你,你会等到那个时候吗?”

  “我会的!”她说道,眼眸里涌动着月光的涟漪。她这样说,语气没有一丝迟疑。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嗯。”月明又把头靠在离歌的肩上,“我明天不去送你。我知道你总是喜欢一个人孤单上路。”月明没有再说什么。

  晓风看到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悄悄的从月明面向大海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8

  漫画社成立之初,筹备资金都是月明出的。听说月明与朋友们组建了漫画社,她的父母很高兴。从小到大,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爸爸妈妈都没有拒绝过。只要月明能高兴,他们就会感到无比的开心。月明的父亲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继承了家族的产业。经过近几年的经营,规模越来越大。他与妻子只有月明一个女儿,月明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尽管家境富裕,但成长也颇为不易。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健康状况才好了一些。

  月明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很喜欢请同学到家里来玩。每当月明的同学来她家时,都会受到热情的款待。听说月明要与同学们组建漫画社,她的父母自然大力支持。漫画社解散前的最后一次活动,是在月明的家里他们经常画画的那间工作室里举行的。晓风将以前的画册分发完毕后,大家决定举行一个解散仪式。但谁也没有想出具体的方式来,于是改为一起吃散伙饭。

  “解散了,是很可惜,不过你们不要太难过。你们的画我都看过,真的很棒!好了,不占用你们的时间了。”月明的妈妈说完,轻轻的关上了餐室的门。

  开始时,大家还能谈笑风生,仿佛都不把解散的事放在心上一样。可是后来酒入愁肠,不免伤感起来。大家一杯杯的喝,说起未来渺茫的人生。作为一个学美术的人,在这个年代要出名,实在不容易。即使有天赋,时运好时,也要到中年才能有成就。像毕加索这样的画家,可谓凤毛麟角。而梵高虽然现在声名很大,生前却是穷困潦倒。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注定要在漂泊的人生中寻求自己的梦想。

  晓风的话很少,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听他们说。只是偶尔会点点头,表现赞同,然后又低下头来喝酒。月明轻声问他怎么了?“没什么!”他摇摇手中的酒杯。

  他从来都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面前的人这时在他的眼里备感亲切,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溢出温馨的色彩。一点也不像离别的晚餐。他感觉头晕晕的,眼眶里热辣辣的,他们说的话,一股脑的涌进他的耳朵里。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可惜却稍纵即逝,他感到很难受,从心的最里面,升腾起来难以言喻的伤感。他想趁着最热闹的时候离开,干嘛非要等到最后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觉得自己无法承受那讨厌的告别,他挪动椅子,缓缓的站了起来。晕头转向的走出了餐室。恍恍惚惚中,他不知不觉的来到了绘画工作室。往日的景象已经不再,地上残留着一些画纸和铅笔。他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窗前向外眺望。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

  窗外不远处是纵横的立交桥,闪着各色车灯的汽车在公路上川流不息。而那些没有移动的光线,是路灯和广告牌发出来的。在这里看不清月光,天空不再是黑色的,而是暧昧的红色。许久,他就这样看着。有人拍他的肩膀,仿佛要睡着的他,这时回过头去。站在他身旁的是月明。

  “他们都以为你回去了呢!”月明说。

  “现在呢,他们?”

  “都回去了。”月明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在灯光的映照中,透出暖暖的光泽。她左手中端着一杯水。

  “给你的!”她把水杯递给晓风。晓风开始差点没接住,用上双手才勉强端住,一饮而尽。这时他的意识,渐渐的明晰了起来。

  “我也要回去了。”他站起来说。

  “我送你。”月明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晓风扶住了她。他以前从来没有和她这样近的面对面过,月明的睫毛似乎要触到他的鼻子了。他怔了一下,月明的双臂一下失去了依托,整个人向地面倒去,他赶忙又将她抱住。

  “月明?”他轻声的呼唤了她一句。

  “我没事。”月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今天她也喝多了,月明想。月明的母亲走进来,“这孩子喝醉了。”月明回到自己的房间,沉沉的睡去。

  晓风向月明的妈妈告辞,他能从月明的妈妈的眼神中,看到她对自己有好感。她甚至在言语中暗示,她赞同他们继续交往下去。但是,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月明。但他不会否认自己对月明的感情,毕竟他们在一起有三年多了。没有一个女孩,像她那样的关心他,在意他。月明可能不理解他的一些想法,但是,爱真的需要理解吗?

  “晓风,明天带我去看海。”月明的声音从她的卧室传到走廊。

  9

  “月明沧海珠有泪,蓝田水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晓风在离开上学的那座城市后,给月明写过几封信,也都很快收到了回信。冬日的阳光,从繁茂的树叶中点点飘过,落在干燥的大地上。晓风坐在一把椅子上,回忆着往事。他在等着离歌,他知道离歌会在那幅画前看很久。五年过去了,他知道在另一个城市里,一直有一个牵挂着他的人在等他。她是怎样的在寂寞中等待啊。或许,是他该回去的时候了。在晓风的思绪中,一轮明月从海天交接处升起,海面上跳跃着碎金般的月光。

  离歌来找晓风时,他正在画室里画一幅水墨画。神情寂然,仿佛整个人完全的投入到了挥洒的笔墨之中。画面中是一派秋天落日的景致。离歌站在晓风的身旁,静静的看着,直到他点上了最后一笔。那是一片落叶,枯黄。

  “为什么在这个时节画秋景呢?”离歌望着窗外冬日里的院落问道。

  从画室的窗口,映现出来的是皑皑的白雪。院落里的树木几乎都是光秃秃的,地上连一片叶子也找不到。夏天常常反射出七彩虹影的喷泉,现在也了无声息了,天地间一片寂静。

  “我想在这冬日里,找回一点秋的迹象。逝去的时日,未必什么也不会留下。”他说着把手中的笔放下。

  “你是要看那幅画吧?”他问道。

  “嗯!”离歌回答的很简洁。他还在看着窗外的枝头落雪。

  两个人在画室里喝了一会儿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壶和杯子之间摆弄了好半天,才给他们每人斟了一小杯。那茶杯看起来似乎比汤勺还要小。

  “见笑了。”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说。

  “很好啊!”晓风笑着说。

  小姑娘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是我的一个表妹,前些时候跟一个师傅学茶道,平时不怎么言语。”晓风说。冬日的窗外冷寂萧条,室内却温暖的很。淡淡的茶香,随着袅娜的水气飘散着。

  “我带你去看画吧!”晓风一边站起来一边说。

  这间画室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只有几把椅子和一张床,以及摆在不同位置的几个大小不一的画架。画室的墙上挂着几张画,素描、水彩、油画,不一而足。靠窗不远的地方有一张床,上面铺着蓝色的天鹅绒,褶皱起伏,犹如暗夜中波浪翻滚的海面。绒面光滑柔软,给人一种绚丽的美感。

  “这些画中,有一幅是老师的最后作品。是他用一个小时画出来的,看过的人大都以为很普通,但他自己却非常珍视。我现在可以向你指出是哪幅,但是我更想让你自己找出来。”晓风说完,等着离歌的回答。或许他早已知道了答案。

  “我自己找找看。”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等你看完画,我们一起吃晚饭。”晓风说完走出画室,轻轻的关上了门。

  午后的阳光照进画室,室内恰好一半明亮,一半幽暗。离歌在画室之间缓缓的来回走动,觉得每幅画在艺术的造诣上都相差不多。他走累了,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所在的位置,让他现在无法看见画架上的每幅画,于是他来到铺着蓝色天鹅绒的床前,再次坐了下来。静静的让自己的目光,在几幅画之间跳跃。冬日的阳光,懒懒的照在他身上。寂静之中,似乎弥漫着午后的倦怠。他感到有些困,眼前的画摇来晃去。

  湖光林影,美若仙境,他独自一人在湖面上泛舟。小舟缓缓的靠向岸边,岸上的绿草鲜艳如油彩。稍远一点的树林中,繁花盛开,星星点点。紫、红、黄、蓝,色彩绚丽无比。小舟已经靠近岸边,他低下头,看到水中的小鱼,在悠闲的游动。林中不时传来小鸟婉转的叫声,清脆悦耳。轻轻的脚步声和铃铛声由远及近,他回头一看,一群美丽的少女翩然而来。他跳下船来,想躲在一棵粗大的树干后面。但是这时,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动不了了,他低头向湖水中望去,看见的却不是自己的影子。

  少女们来到了湖边,看见了一株美丽的水仙花。

  “多美啊!”一个山林仙女感叹到。

  “是啊!”另一个宁芙说,并且轻轻的吻了一下水仙的叶子。仙女的嘴唇如同盛开的花瓣,既柔软又清香。这时一个少女痴痴的望着水仙花,拖着下巴说:“自从他变成了这株水仙花后,我们再也看不到他那美丽的容貌了。尽管这株花也是美的,但毕竟是花啊!”

  宁芙们都围着花叹息不已,她们的泪水落进了湖水里。鱼儿摆着尾巴,在泪水溅起的涟漪周围转来转去。

  “哎呀,这湖水变成咸的啦,一定是我们的泪水把它变成了这样。”

  一个仙女用手指点了一下湖水,放在嘴边说。

  “怎么会呢?”另一个仙女说。“我们的泪水,怎么会把整个湖都变咸?”

  “那不是你们的泪,而是我自己的泪。”湖水说。

  仙女们俯下身去,把脸贴近湖面问道:“你为什么哭呢?”

  “我为水仙花而哭。”湖水回答到。

  “我们对你为他而哭并不感到惊讶!”仙女们说道。

  “说到底,我们所有的仙女都在森林里跟在他身后奔跑,但他几乎从来都不看我们一眼。他只是来到你的面前,陶醉于自己美貌的倒影。你是多么的幸福啊,能这么近的看他见他的美。可惜,现在我们谁也看不到了。”

  “他长得美吗?”湖水问。

  “有谁比你更清楚的知道这有一点呢?”仙女们惊讶的问道。“他每天都趴在你的身边,看他的倒影啊!”

  湖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到:“我之所以为他变成花而哭,是因为每次他在看他的倒影时,我都能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我自己的美。”

  十、

  离歌从梦中转醒,眼前似乎还有些模糊。墙上一幅油画中的山林女仙,渐渐的清晰起来。他从床上坐起来,才知道现在夕阳下山了。玫瑰色的光线,铺洒到画架的几幅画上,一片叶子在光芒的映照下显得生气勃勃。他走到了那幅画前,叶脉在他的眼前伸展开来,仿佛花朵般瞬间绽放。一条条山脉浮现了出来,一条条大河奔涌了出来,一条条道路伸展了出来。他看见了童年、少年和青年时的自己,在胡同里玩耍、在走廊里徘徊,在大路上行走。在那一瞬间,他仿佛跨越了一条条河,一座座山,一条条路,来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激动的泪,划过脸颊,但他的内心却平静无比。我一直在问自己,我的生活在哪里?原来我的生活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别处,在那遥远的地方。在天空和大地交接的地方,有一道地平线,我看见最美风景,我的故乡,就在那道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我的生活,就是去追寻那道最美丽的风景。

  当他从画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一丝的倦殆。他看见晓风正在院子里赏雪,澡雪在夕阳下别有一番美感。

  小姑娘站在晓风的身旁,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你看到那幅画了吧?”晓风轻轻的问道。

  离歌点了点头,“是的,我以后又能写诗了。”

  两个好朋友和一个小姑娘,一起走出了落雪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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