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瀝瀝,煙樹朦朦。靜坐窗前,了無詩意。
想起去年(農曆2013年)臘月廿二,回老家參加改改新婚。
女兒一路唧唧歪歪,不容我專注車窗外熟悉景色。百里路程輪下過,不覺來到村口。
清明節也回來過,怕打擾堂哥堂弟,都是從後山悄悄去,靜靜地走。這次則不同,得從前面進入村裡。
走在家鄉村頭那兩口具有標誌性的相臨的池塘之間,村那頭響起了迎賓的鞭炮。遠看花花綠綠的人群無序走動,臨時壘砌的露天大灶熱氣升騰。有人向我們走來。
其時,我身上穿的是天藍色羽絨襖、藏青色泛白牛仔褲、白底褐幫休閒鞋;老婆是大波浪燙髮,紫紅暗光上衣,青色長褲,帶跟皮鞋,顯得高挑大氣;女兒不用說,不打扮也亮麗。
頭頂冬日陽光,兩邊池塘漣波,久違的回家感覺暖在心頭。母親,是否也在人群裡,等待久違的兒子?腳步匆匆。
“哎惹!是小弟!還這麼年輕!”
“小弟回來啦,媳婦也回來啦!”
“媳婦也匠,女兒也匠!”
空氣中瀰漫著我的乳名,瀰漫著鄉音。鄉親總喜歡誇張地、毫不吝嗇地恭維著久違的遊子,善意的、毫無目的的美言,撫慰著漂泊和滄桑,把我的心情打扮得如朝陽。這才是家鄉。
“啊啊……”這不是軍的二父嗎。不見已快二十年了吧,當年矯健身板,竟被時間抽空。脊樑被歲月壓彎,姍姍危步,怎麼就只剩活命的蒼徨和窘迫。
“啊啊……”這不是華的老媽嗎。那年西瓜大豐收的畈地裡,全畈婦女喜不自禁,合夥脫隊長的褲子取樂。一馬當先最賣力的你,如今也是齒疏發稀,慌亂抹著笑臉,卻掩飾不住滿臉的歲月刀痕和不堪。
這不是濤嗎,當年結伴上學,放學也要等在一起。依然這麼真誠,這麼高了,這麼壯實,就像你父親。咫尺之間,一掠而過的眼神,越過三十年的風塵,有幾分審視?幾分陌生?幾分回憶?
這不是庚嗎,當年的青澀與單薄,代之以寸頭光面,西裝革履,幹練老成。哪裡發財啊?
又見一少年,白白淨淨,眉清目秀,翩翩而過。這不正是成天與我一起在田野滾打,在河裡撈魚摸蝦的愛華嗎。
“愛華——”慌忙中,我脫口而出。
“呵呵,叔叔,我是愛華的兒子……”
當然知道是愛華的兒子,不是才怪。只是,你爸爸呢?愛華呢?
愛華來了,鬍鬚邋遢,一嘴黃牙,絲毫沒有詆譭滿臉真誠的笑。我們擁抱在一起。
只是,眼前像愛華的人,不是愛華。是愛華的人,已經沒有當年愛華的半點韻味。想擁抱那個像愛華的少年——擁抱我久違的美好的童年,卻怕嚇著了他,不知自己也變成啥模樣,拉拉手倒行。
人群中,更多的是陌生的孩子,和新娶來的媳婦,卻少了母親。
多想人們談到母親,少問我的現狀。這樣至少說明,她還活在鄉親的記憶中。卻沒有人提起,或許早被遺忘。山還是兒時的山,河還是兒時的河,這條進村的路還是兒時的路。這些似乎與時間無關,人才是時間的載體,一茬接一茬,前赴後繼。
怕是再也尋不到消逝在時間裡的親人身影,嗅不到失散在空氣中的童年味道了。
——2014年於前川
本文作者稻田明月授權印象黃陂發佈
關於作者 稻田明月,出生於蔡店郭崗,定居黃陂前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