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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ll in love这个短语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涵盖了几乎爱的所有方式。

今天的这个故事里,男主角深陷爱河的时候,也许更多只是陷于占有欲的漩涡。现代理论认为,对于爱的理解极端为拥有或死亡的狭隘选择题,通常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一种表现方式,情杀多来源于此。

只可惜,71年前中国大地风云陡变之际,舆论对于一场情杀的理解却是另一个角度:一边是军官趁乱作奸,另一边是戏子无情。一个香艳热乎的故事远比心理学或社会学更能抚慰乱局中的人心。

1949年的开年,主席发表了一篇名为《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年献词,宣告了终结内战的决心。“中国人民将要在伟大的解放战争中获得最后胜利,这一点,现在甚至我们的敌人也不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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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月1日,《人民日报》刊发新年贺词《将革命进行到底》


长江南岸的各大城市纷纷加强了城防并实施戒严,防堵来自华北和江苏北部的人员渗透。即便如此,一片风声鹤唳之中,依然挡不住军中文艺爱好者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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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报》刊发的人员流动管制信息


爱苗滋长的万国剧团

湖南醴陵人张际明是首都卫戍司令部的少校政工队长。作为思想政治工作干部,要做好部队的思想工作,有些文艺特长和爱好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张际明就是这样一名艺术爱好者,,在一片肃杀之中自掏腰包,成立了一个名为“万国剧团”的戏曲团体。

钱锺书在《围城》中说,“科学跟科学家大不相同,科学家像酒,越老越可贵,科学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但艺术的情况与科学完全不同,在张际明看来,对艺术之爱基本等同于对艺术家之爱。

万国剧团的团长是时年50岁的河北人、京剧演员张玉亭。各位不要误解,张际明的取向并非如此,他这样的安排完全是为了张玉亭的义女——时年19岁的张玉燕。

张玉燕9岁就跟着张玉亭张少燕夫妇学戏,色艺俱佳、天资聪慧,很快成为了距离上海不远的无锡中东戏院的头牌坤伶。抗战胜利后,张氏父女应邀参与了五十八军在南宿州(今安徽宿州宿州)主办的“春秋剧团”演出。《申报》报道称,“当时玉燕以色艺俱臻上乘,颇得观众欢迎。”

头牌坤伶张玉燕驻场的中东大戏院戏票,中东大戏院位于现无锡市保利广场附近

台下欢呼的军民之中,正有彼时驻扎于宿州的张际明。也许是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对于艺术(以及艺术家)的热爱让张际明深陷于对玉燕的迷恋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没有执行力就没有一切。军官张际明很快就将迷恋转化为热切的进攻。为了给文艺工作创造良好的氛围,张际明首先对“准岳父”张玉亭展开公关,委任其做万国剧团团长。张玉亭承蒙眷顾,很快就辞去了春秋剧团的职务,带领义女张玉燕等以万国剧团之名驻场南京介寿堂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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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介寿堂原址,1951年改建为南京市工人文化宫


创建万国剧团,让张氏父女先到碗里来只是张际明的第一步,正当际明谋划下一步行动时,玉燕一场肺病给了际明让爱加速的机会。

在介寿堂演出月余,张玉燕突患肺病。张际明抓住时机,打发张玉亭带着万国剧团班底回了无锡,然后亲自将张玉燕送去医院,终日细心守护、嘘寒问暖。自幼尝尽人间冷暖,文艺工作者张玉燕没过多久就被老练沉稳的政工干部张际明彻底融化,爱之火苗于是燃起。病愈之后,张玉燕随着张际明前往芜湖,以旅行之名,双宿双出,童话故事似乎即将以王子和公主从此以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作为尾声。

张玉亭这边,没了玉燕这一头牌,无锡的演艺事业愈发艰难,于是三天两头来信让张玉燕尽快回无锡。数月之后,经不住义父的一再催促,张玉燕在张际明的陪送之下回到了无锡。万国剧团因为玉燕的到来又有了生命力,剧团驻场的无锡中国戏院一度一票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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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戏院原址上建造的无锡大众剧院(现已拆除)


突然冒出个赵罄声

一边是放不下的义父和剧团,另一边又是无微不至的情郎张生,张玉燕频繁往来于无锡和芜湖。但几次三番之后,张际明发现,事情正在起变化——很久都不见玉燕回来了。

为了爱情童话的完美,张际明三次从芜湖去往无锡劝张玉燕返回芜湖,但每次都被张玉亭借故阻止。此后,张际明又三次写信,请求玉燕回到身边,都杳无音讯。

直到第四封书信寄出,张际明等来的不是张玉燕,而是张玉亭无法继续隐瞒的实情。在回信中,张玉亭实陈,玉燕自幼就许婚于剧团内的武生,同时也是张玉亭义子的赵罄声为妻,“今后请勿再以玉燕为念”。

至此,张际明意识到,艺术和爱情至此都已付之东流。自己亲手创办的万国剧团早已成了张玉亭的剧团,而曾经的爱侣张玉燕原来早已是他人之妻。

张际明不想就此放手,他再次前往无锡,只不过这次不再有书信,随身之物只有一把勃朗宁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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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2月1日《申报》对于张际明情杀案的报道


1949年1月,就在《将革命进行到底》发表十几天后,张际明赶赴无锡,想讨个说法。此时的无锡城已经处于戒严之中,但依靠军人的身份,张际明依然可以通行无阻。1月25日凌晨,张际明闯进张玉亭及赵罄声张玉燕租住的东新旅社。当张际明看到交颈而眠的赵罄声张玉燕时,所有的愤恨一瞬迸发而出,随即举枪向二人射击。

在日后京沪杭警备司令部军法室的审讯中,张玉亭作证说,“出事时,我听到噼啪的枪响声,正要出门查看,正撞上满身鲜血的赵罄声匍匐进房。”赵罄声手扶右腰,叫道:“爸爸,张际明打我啦!”遂倒地不起。

张玉亭匆忙赶去张玉燕房间,只见玉燕右胸有明显枪伤,在血泊中早已没有了呼吸。与张玉燕同房而眠的14岁小演员张小黑作证说(笔者也不知为何是这样的同房组合),当时其正在桌子下面酣睡,睡梦中听见姐姐张玉燕大叫“爸爸,张际明打我啦!”张小黑因此惊醒,只见张际明举着手枪正对着玉燕。紧接着又是玉燕第二次喊叫。“此时已不像人喊,好似鬼嚎,吓得我不敢再看”张小黑作证说,“后又听见打枪,张际明就逃走了”。

1月25日早上6点,赵罄声被剧团众人用人力车紧急送往了无锡宏恩医院急救,后又转诊大华医院手术。在人力车上奄奄一息的赵罄声拉着张玉亭声嘶力竭:“爸爸你快去捉张际明!”大华医院院长吴文华作证说,在推进手术室时,赵罄声还大喊:“张小子!张小子!”肠胃和双腿中枪的赵罄声最终在当日8时宣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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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3月22日《申报》对于张际明情杀案的跟踪报道


此时的张际明先由无锡逃往南京,一天后又逃往上海。但令人惊奇之处在于,在上海的张际明并未东躲西藏,甚至还在托人为剧团寻找戏角。也许对张际明来说,对艺术的热爱远比其他更为重要。

尾声

很快,张际明在上海被抓获。3月中旬,在经过京沪杭警备司令部军法室的审讯后,第一绥靖司令部在核示中直称张际明为“风流军官”,并核准了对其的死刑判决。

张际明被处决之后不久的1949年4月,南京政府和谈代表张治中、邵力子、章士钊、黄绍竑、李蒸、刘斐一行飞抵北京,举世瞩目的国共谈判开始。而在谈判进行的同时,南京的军政要人已经纷纷开始南逃,以致中央航空公司不得不停止机票预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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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报》关于中央航空公司停售机票的报道


最终,1949年4月20日,李宗仁政府拒绝在《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解放军发动渡江战役并于4月23日占领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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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和平协定》


张际明的情杀案发生的无锡也在同日解放。无锡城的百姓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护城河中飘满了国军的军服,戒严的士兵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支军队,曾经有着一个爱写日记的最高统帅,以及一个热爱艺术和艺术家的政工干部,就这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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