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方千里
5月10日，江西上饶某小学三年级学生家长王某建，持刀在教室内将学生刘某宸刺死。
这是最新一起因为孩子纠纷引发家长强行介入的恶性事件。
8个月前的2018年9月19日，浙江温州瑞安市某实验小学四年级学生家长林建厦，因女儿与同学叶某某（9岁）发生小摩擦，对方未按其要求公开道歉而报复。当日日下午，林建厦随身带刀进入学校，将叶某某带至男厕所残忍杀害。2019年3月1日，林建厦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
这两起悲剧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孩子们都是八九岁，起因都是因为小男孩“欺负”小女孩，女孩父亲都曾在家长群中提出诉求，老师校方都曾试图做工作，但两个父亲最终都以杀死对方孩子泄愤结局。
图丨林建厦受审
这不是第一次，那么会是最后一次吗？难道只有杀人才能平息愤怒，那么另一个父亲随后的愤怒又该如何平息？
首先，我要说一个从未受过委屈或者感受过挫折的孩子，长大是可怕的，甚至也是可怜的。许多父母都不希望孩子受委屈，心情可以理解，但家长最重要的责任是保护孩子，陪伴孩子成长，而不是过度介入孩子的世界，甚至直接出手替孩子解决问题。
每一个人在成长阶段，与他人发生摩擦纠纷，本身就是成长的一部分。就像小猫小狗厮咬抓挠一样，在冲突游戏中理解个体间界限、面对矛盾解决问题，学会与他人相处，大多时候没有对错，不管看起来吃亏还是占便宜——没那么严重——都是在学习接受规则。
其实，我们每一个成年人都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回想我们自己当初八九岁那个年纪，对自己与他人之间的摩擦大多并不敏感，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男孩正是七岁八岁狗都见不得，耍猫逗狗惹人嫌的时候，很多时候惹女孩哭就是他表现自己的小把戏，当然不排除个别孩子教养不够故意欺负人。
一个朋友多年当班主任，她曾说起这样一件事：二年级一个小男孩课间在讲台上脱裤子，光着屁股扭来扭去，惹得一群女孩在下面哭。这件事可大可小，暴露癖？性骚扰？还是搞怪？这位老师很有经验，笑着说：就你长了个屁股！羞不羞？所有孩子都笑了，没有人觉得受到伤害或者羞辱。她说，对于性，孩子们处于懵懵懂懂之间，你过分关注，实际上可能引发误导成为一个兴奋点，反方向鼓励了某种行为——实际这个孩子只是在学蜡笔小新而已。
回到上面两起血案，两位父亲都因为自己的女儿受到了欺负，至于这种欺负到什么程度不知道，至少没有严重到要报警的地步。也就是说，基本仍属于孩子之间的矛盾纠纷。
一般而言没必要介入，过去有句老话叫作——小手打来小手还。也就是说，孩子之间的打斗自行解决，大人不能插手；孩子打孩子能有多重？还有大人在后面化解保护。大人介入事情就复杂了，双方家长性格背景价值观都会搅进去，最终很可能演变为成人之间、家庭家族之间的冲突，那样绝对事与愿违，再小的事也会不可收拾。
不得不说，长期独生子女政策改变了中国父母对孩子的传统教育观。
过去一家都是几个，弟兄姊妹间先打闹个不停，出门一群孩子狗咬仗，谁受点委屈、那个吃点亏，大人都不往心里去，实在闹得过分了，大人才出面干涉各自管教自己的孩子。而现在，因为只有一个孩子，其安危和感受变得太重要太敏感，以致会影响到全家人的情绪和大人对自身社会能力的看法。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家长想介入，也请先仔细询问孩子前后经过搞清状况，尽量耐心不要偏听偏信。如果判断应该介入，那么至少应该具备两点：
1，该行为已经一定程度干扰到孩子的正常学习生活或引发不良心理状态；
2，该行为已经延续一段时间，而且固化为某种行为模式，常态化了。
我也有一个女儿，我能理解那两位做错事的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之心。
女儿三年级时课间同桌小男孩不让座位，孩子被堵住不能上厕所。一周后我们才知道，怎么办？告老师吗？老师会批评那个男孩，但那个孩子也可能报复继续堵。妻子决定出面——总比当父亲的出面更柔和。她课间找到那个小男孩，直接说我是谁的妈妈，因为什么我来找你，你这样做不太好，人不上厕所很难受的。我没有告诉老师，因为我觉得你们都是好同学，能解决这个问题。小男孩答应了，妻子还了送她一个小礼物。后来果然再没有发生过，顺利解决。
我不能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但可能是代价较小的办法之一。事情很小，但找对方家长谈，对方怎么反应我不知道，孩子之间的小事，不是讲理能解决的；直接找孩子也是有风险的，所以母亲出面比父亲威胁性更小，更可能被信任；第三表示尊重和信任，还有善意，大多数孩子能体会到，很多时候他也知道不对，就是管不住自己。
第三，孩子之间的小纠纷最好不要在公众场合讨论寻求解决。
我注意到，上述两起恶性事件中，两个父亲都试图在家长微信群中讨公道——要求公开当面道歉。没有得到恰当的同情和回应，遂发出恶言警告——最后通牒——仍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次日即挥刀相向。
首先是两个孩子之间的小事情，不管也不至于怎么样；其次，最多就是两个家庭、四个大人之间的事情，相互体谅尊重，不出恶言商量，各自管教子女；实在不行，班主任可以介入大人间的协商，找一个能解决问题又不伤害孩子的办法——要求当面道歉并不可取。
一般而论，道歉应该是对方（肇事方）自愿自发的选择，因为俩孩子双方家长可能对矛盾起因的看法不一致，要求道歉不会被马上接受。
家长群是现在很多中小学校的辅助管理手段，其实发作业交钱等让孩子通知即可，根本没必要把一大帮背景个性价值观迥异的成年人集中在一个群里。最重要的是，群里的发言常常因为隐身和互不熟悉带着情绪，多人参与，常常让当事双方没法沟通，很多时候双方发言会隔很多行对话，根本对不上重点，反倒更容易误解——远不如打电话。
不难想象，当两个愤怒的父亲突然在群里发出“某某孩子欺负人、大人也不管管”的呼吁，大多家长因为不了解情况，也事不关己不好说话，班主任一天忙的鬼吹灯，要么没看见，看见了也不好直接表态，因为这是一群大人，一句话不妥当可能引发新矛盾。
如果你是肇事男孩的家长你会怎么反映：
1，可能真没看见，群里那么多信息，早被顶下去了；
2，即使看见了，首先感受到的是莫名被攻击和指责，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在没有问自己孩子以前，也不能说什么；
3，最后通牒式的要求当面道歉发出了，同意还是不接受？紧跟着是对自己孩子的直接威胁，这已经与孩子的矛盾无关，变成要求一个成年人当面屈服，你会吗？
父亲的愤怒最初是为孩子被欺负要出头讨说法——为了孩子的公正；
当对方家长没有期望中的认错，正义要求被忽视——觉得自己被冒犯和轻视；
要求道歉不被认可，直接发出恶言威胁——为了自己的尊严和面子；
最终得出一个谬论——你的孩子你不管，我来管；我要的正义你不给我，我来拿！
小时候，老人们常说一句话：你的孩子你不管教，就叫别人来管；别人还管不了，最后就让监狱来管。
意思劝人向善，不能溺爱孩子。但绝不能成为个别人私刑救济、成年人杀害孩子的理由，即使那两个孩子真的有错。
两个绝望偏执的父亲，先后选择持刀报复，温州那个林建厦在教学楼厕所杀害了女儿的同学，江西的王某建更是疯狂，当着全班孩子的面甚至也包括自己的女儿，杀了另一个孩子。
这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警方随后的调查初步证实，这两位父亲可能都有精神障碍方面的问题：林建厦有家族精神病史，王某建精神不正常很难沟通。
排除精神病因素，不得不说，这两个成年男人陷入了自我预设的陷阱，其逻辑奇怪而顽固：女儿受了欺负——对方应该道歉——不道歉就是不认错——对方家长在纵容孩子——既然你们不在乎我就要让你们在乎——已经说了狠话你们还不管，那么我只好....。
在这个认知怪圈里，看似节节有理，却忽视了逻辑起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谓欺负的标签下是什么样的具体行为：说怪话？打人？吵嘴骂架？文具弄坏了？冲撞不认错？故意取笑？......类似在小孩子之间发生的摩擦，还可以列出几十项。这种行为导致了什么结果，受伤还是气哭了？经常发生还是偶尔？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想？
可惜，一个错误的前提，最终导致了荒谬惨痛的结局——毁灭。
有句老话说：孩子犯的错误，上帝也会原谅。连上帝都能原谅的孩子，作为成年人却不能原谅，更何况孩子能犯多大的错，能有多么卑劣的动机。这不是心胸气度的问题，而是有些成年人把自己视同一个孩子，或者试图代替孩子去面对问题。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孩子也一样，生活的路漫长艰难，每一个人迟早都得学会独自面对，谁也不能代替谁。
作为家长，我们能做的只是陪伴成长，尽力保护好孩子。在旁边看着，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爬起来又跌倒，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鼓励和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