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舒最滿意的十首詩

宇舒,原名趙域舒,中國作協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五屆作家班(翻譯家班)成員,出版詩集《不再》及譯著《老外其實也很冷》,譯詩集《在冬日光線裡》即將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紀實文學、譯介作品、詩歌散見《十月》、《詩刊》、《人民文學》、《星星》詩刊等刊物,中篇紀實文學《超越歐姆定律——薛其坤和他的量子世界》、《決勝AI時代——記百度李彥宏》引起一定反響。重慶市首屆巴渝新秀青年文化人才。

兩個沒有臉龐的人|宇舒最滿意的十首詩|收藏級

致女性

我愛過的女性

寫作者也好

歌者也好

都瘦得只剩骨頭

都是小個子

都單身,都倔強

都餵了一隻狗

都得過抑鬱症

狗死的時候

她已年過半百

抑鬱症復發了

我不願她像她一樣

像我一樣

獨自變老

懷疑男人

像懷疑冰箱裡的速食罐頭

已經過期

可是,雨,下在人間

我們被命運

複製了一張同樣孤獨的臉

如同曾經

我們一樣年輕,一樣壓抑,一樣失聲叫喊

訴說

有一群野鴨,在湖邊散步

一整天,我沉浸在

滔滔不絕的訴說中

野鴨說——

“在流行年輕的時候,我老了

流行大笑的時候,我在哭”

而原野上,有著焚燒的痕跡

每首情詩,都被我讀得無比悲傷

骨頭裡的金屬

我的鎖骨裡有一截金屬

那是青藏高原留給我的紀念

那是小鎮定日留給我的紀念

醫生說,既然沒有長出骨痂

那截金屬最好不取出

可是,如果人死後必須要火化

這截金屬,它會不會妨礙我轉世

會不會讓我的來生,成為

羊堆中最孤僻的一隻

鳥群中最沉默的一隻

飄來飄去的輕盈的雲中

最重,最堅硬

最閃耀鉛的光芒的那一朵

關於愛情

她不去參加他的葬禮

他也不去參加她的葬禮

他們各自,安靜地死去

其實沒有任何人死

要死也只是每天

死一點的那種死

堵車的時候,我就

趴在車窗拍金黃的樹葉

這無法制止的枯萎,真美

寫給11月6日的夢境,和它的消失

兩個沒有臉龐的人

兩張真切的嘴唇

一個和我一樣敏感、衝動的人。

我是夢見了你,不顧失散了的愛惜

和老死不相往來的決定。

不是我想回憶起

亂世裡聲嘶力竭

最終卻不著一詞的失散

(空氣裡我頹然離開)

以及更早的早年

我如何在彌散著奇妙體味的敘述裡

遇見憂傷、恍惚、容易自傷的同類,

不是。

甚至我想,我夢見的並不是你。

我只是夢見了,一個沒有臉孔

的愛人,夢見我躑躅著

牽了那隻瘦瘦的手,幸福像汽車

滑過減速帶時的震顫,它不肯減速。

它呼嘯著向前,肯定就會撞碎什麼。

我對你說——

那就讓我們彼此指認吧,

越過這個我們愛著,又懷疑著的世界。

越過愛著,又懷疑著的人群

越過愛著,又懷疑著的彼此。

……這時候,天就亮了

你依然是我的敵人

在找回了臉龐的清晨。

耳背,沉默,帶狀皰疹

女兒出國兩個月

微信上音訊漸少

說愛已老,說死還早

我只能選擇一夜之間

變成一個老人

每天充滿

人財兩失的失敗感

“這種日子

我真不知道

還能撐多久”

這句話老是衝到喉頭

想說給我母親聽

但一想到

我需要大聲地

清楚地,說三遍

她才能聽見

我就閉上嘴

什麼也沒說地

過了一天

沉默著想起我小時候

母親很漂亮

我追著告訴她

每天發生的事

每天的心情

秋天的時候

那些憋回去的話

發成了我肩背上

一塊塊密密麻麻的

帶狀皰疹——戒掉

辛辣、發物、姜蔥、桔子

戒掉一切,和熱有關的事物

仍沒蔫下去的壓抑,和熱毒

相逢

我和一個人相逢

就像夜晚

遇到篝火,嗶嗶啵啵

我揣著我的病歷

靠近。佈滿墓園的路

突然消失

我的身體裡有一隻

鈴鐺,如果

被救贖,就會歡唱

融化

一些面孔

在模糊

一些面孔在靠近

在深夜,我們不約而同

說到一個詞:融化

一些孩子在走丟

一些孩子找到家

關於

愛和失去

你讓我說什麼呀

一些深夜醒過來

一些深夜

死過去

今天之前

我有我的碎裂,你有你的飄零

大悲咒

秋天把我吹冷,可是一隻蜈蚣

它為什麼,會唱著大悲咒?

是在唱,終將滅失的意義

和證據,無人在意的真相與謊言?

還是感嘆,它行動不便的腿

擁有的所有行走,都懸掛在空處?

是因為它低低的喉管,像一條

晦暗的隧道,被絕望封死了出口?

還是這有毒的生物,為自己

的毒所苦,對這天生的毒充滿怨念?

它緩慢地爬行著,揹著身體裡的

毒腺、氣孔、渴望、黑暗的命運

它不懷希望地爬行,朝著

它動用一百條笨腿,也去不到的地方

我多年前死去的愛

原來仍在我的骨頭裡活著

我死去過許多次的愛

碎成了片,屍首尚存的愛

在不同的,看上去都很善良

的人那裡,死過的愛

我突然想替它們,再愛一次

替那些偏執的表達

繼續表達。繼續喋喋不休

替那些,從未被聽見

聽見了,又被忘記的

那些從未被擁抱,擁抱了

又冷卻的,那些從未被原諒

卻渴求原諒,因此

被這個世界勒索的

為那些從未被治癒

也永遠不會被治癒的

為十四歲時密密麻麻的日記

十八歲時,黃桷樹下的親吻

三十歲時的一沓舊書信

三十五歲時,一次穿越冰冷城市

的喊魂,四十歲時

一次失敗的尷尬性愛

為它們全部,艱難地,再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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