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美國北卡州夏洛特市中心附近，巨大而空曠的攝影棚內正在進行美劇《國土安全》第二季的拍攝。聽到劇中上司詆譭的言語，飾演患有躁鬱症女特工卡莉的克萊爾·丹妮絲臉上瞬間被質疑、羞辱、憂傷的情緒席捲，手握成拳頭輕輕地顫抖著。拍攝了四條之後，導演滿意地喊“咔”，露出激動的笑容，克萊爾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靜靜拭去眼角的淚水。
2020年，克萊爾·丹妮絲41歲了，在《國土安全》裡把黑眼圈、毛孔、每一絲皺紋都暴露在鏡頭前，肢體傳遞著強烈飽滿的消極情緒。網上到處都是她五官猙獰的截圖，哪怕是忠實劇迷也在開玩笑地吐槽她西裝加售票員斜挎包、裹著舊頭巾的裝扮，還有“神經病一樣”的性格。
這部主打反恐、懸疑、諜戰的劇情向美劇共拍攝了八季，曾橫掃各大獎項，還為克萊爾贏得金球獎劇情類劇集最佳女主三次提名兩次獲獎，艾美獎五次提名兩次獲獎，最終季依然人氣不減。有劇評人評論，《國土安全》最聰明的一點就是選中了克萊爾·丹妮絲擔綱主演。
當地時間上週日晚，播了八季的《國土安全》全劇終。
【給我一個羅密歐，但我不想一直做朱麗葉】
導演巴茲·魯赫曼盛讚她是“這一代人的梅麗爾·斯特里普”，萊昂納多則回憶說“她是當時試鏡的演員中唯一敢直視我的”。
1996年導演巴茲·魯赫曼拍了一部現代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男女主角分別是21歲的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和朱迪·福斯特引薦的16歲紐約女孩克萊爾·丹妮絲。
在這部經典名作的改編作品中，不僅有汽車、警察、花襯衫、小提琴、《時代》雜誌等現代元素和後現代主義視覺風格，還有兩個少年無可匹敵的眼神和笑容。初見的鏡頭，兩個人隔著魚缸注視對方，有鮮藍色鮮黃色的小丑魚在兩個人中間遊過，朱麗葉害羞地低下頭。導演巴茲·魯赫曼盛讚她是“這一代人的梅麗爾·斯特里普”，萊昂納多則回憶說“她是當時試鏡的演員中唯一敢直視我的”。
電影《羅密歐與朱麗葉》
多年後，克萊爾·丹妮絲和小李子重聚。
這部電影讓兩個人迅速成為了少男少女們心目中的偶像。不久還促使詹姆斯·卡梅隆邀請兩人出演《泰坦尼克號》。但克萊爾以“剛拍完一部愛情史詩，不想再和相同搭檔拍類似的電影”為由，拒絕出演女主角羅絲。
放棄大紅大紫機會的克萊爾，選擇“趁年輕，去做該做的蠢事。”1998年她拿著導演奧利弗·斯通寫的推薦信去耶魯大學讀起了心理學，過著普通女學生的生活，以彌補童年時代就在演戲所缺席的青春時光。她說：“十七歲，我就已經在銀幕上結過兩次婚，死過兩次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這份機遇。雖然錯過了《泰坦尼克號》，好在沒錯過人生。”
這位被《人物》雜誌評選為全球50最美女人之一的女演員，並不滿足於好萊塢玉女形象，她沒有繼續做甜美的朱麗葉。此後的電影之路，她開始跟梅麗爾·斯特里普、朱麗安·摩爾、傑昆·菲尼克斯、西恩·潘合作，也選擇了自我突破。
【15歲拿下金球獎，卻曾經歷兩年無戲可拍】
克萊爾曾開玩笑說自己總是嗜好那些將演戲變成極限運動的角色，“我正在研究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所以，無論什麼樣的精神症狀給我……”
《國土安全》裡的“瘋婆子”卡莉並不是克萊爾的第一次突破。
8歲的時候她在電視上看到麥當娜的表演，開始想要成為一名職業演員。雖然不久後發現演員似乎掙不到太多錢動搖了一陣，但9歲登臺表演之後她還是拿定了主意，對媽媽說：“別管錢的事兒了，我就是要當演員。”15歲那年她就憑藉美劇《我的青春期》拿了金球獎劇情類劇集最佳女演員，有記者在頒獎禮後攔住她試圖採訪，還在上中學的克萊爾懵懂地回答：“可是我還得回去寫論文呢。”
美劇《我的青春期》
11歲時，她就在短片裡面飾演過受虐的女孩，之後她選擇過劇情片《時時刻刻》、商業片《終結者3》、文藝片《羊群》《星塵》《夜幕》，在不同的類型裡摸索自己的表演方式。
2010年克萊爾在HBO的傳記電影《自閉歷程》中飾演自幼患有自閉症的美國動物科學家、畜牧學博士天寶·葛蘭汀，這也被認為是她最成功的表演之一。為了演好這個角色，克萊爾觀察自閉症病人的生活和說話習慣，研究葛蘭汀的紀錄片和傳記，還把葛蘭汀邀請到家裡交談，錄成視頻每天反覆模仿練習。導演米克·傑克遜說：“我們幾乎沒有彩排過。但是開機的第一個鏡頭，克萊爾一開口大家都驚呆了。她的表演和葛蘭汀本人簡直近乎恐怖的相似！”該片上映後，克萊爾的表演不僅獲得了葛蘭汀本人的認可，還一舉贏得了艾美獎、金球獎、衛星獎及美國演員工會獎的四個迷你劇集最佳女主角獎，但也令她整整兩年沒有走出來，始終找不到表演的興奮點。
左為天寶·葛蘭汀，右為《自閉歷程》劇照
數十年的表演生涯讓她探索出了如何演繹各種各樣的精神焦慮症狀，從家庭暴力、自閉症、癱瘓，到青少年妄想症，她都嘗試過。克萊爾曾開玩笑說自己總是嗜好那些將演戲變成極限運動的角色，“我正在研究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所以，無論什麼樣的精神症狀給我……”
她的魅力就來自於她的不斷突破和不可預知的潛力。從古裝到現代，從優雅到癲狂，她都可以駕馭。然而在《國土安全》之前，克萊爾曾失業兩年，沒有合適的工作機會找來，還一度想過要改行做室內設計。
【《國土安全》裡，體驗下意識的情緒失控】
她曾給當時的總統奧巴馬一份簽了名的《國土安全》盒裝碟片，後來見面時奧巴馬對她說：“你做演員比我當總統要好。”
在簽約《國土安全》第一季時，克萊爾並沒有看過全部劇本，她只是被這個患有躁鬱症、需要長期服藥才能保持精神情緒穩定的女主角卡莉所打動，希望看到她能夠走得更遠。
那段時間她發現一些躁鬱症患者會在情緒低落的時候對著鏡頭說話，然後發佈在社交網站上，她就常常開著視頻體驗他們的狀態，再用到表演裡。克萊爾描述自己飾演卡莉時情緒失控的狀態：“我的身體不知不覺地就開始顫慄，完全是下意識的。這種體驗很有趣，也有些神秘。”導演萊絲莉·格拉特大讚克萊爾的表演：“我一向有著清晰的拍攝計劃，但遇到像克萊爾這麼無所畏懼的演員，你會非常想要看到她賦予這個角色的魅力。”
拍攝第六季的時候克萊爾懷著二胎，每天的大幅度情緒波動讓她明顯感受到了胎兒的強烈反應，她把手放在肚子上沮喪又無助地說：“真的很難讓我去飾演一個真正糟糕的母親，尤其還是在我正懷孕的時候”。
雖然收到第二季邀約的時候克萊爾自己也嚇了一跳，想打退堂鼓，但她堅持做到了哪怕飾演卡莉一個角色，也不重複：第一季裡孤獨無助的臆想者，第二季裡執著顛沛的先鋒官，第三季裡矛盾迷惘的失意人，第四季裡狠辣決絕的女特工，第五季裡身不由己的法律顧問，第六季裡掙扎疲憊的單親媽媽，第七季裡孤獨的對抗者，第八季裡遠走他鄉的“叛國者”。
《國土安全》不僅讓克萊爾拿下了艾美獎最佳女主角，還把影響力擴散到了白宮。她曾給當時的總統奧巴馬一份簽了名的《國土安全》盒裝碟片，後來見面時奧巴馬對她說：“你做演員比我當總統要好。”
爭議——躁鬱症挑戰觀眾極限
“她的魅力就在於，其癲狂表面下的怨恨、糾結……”
然而這樣的表演也並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自第一季開播以來，克萊爾飾演的角色卡莉就收穫了很多爭議。劇中的她時常會有誇張瘋癲的表演和“無可容忍”的舉動，崩潰時哭得忘我，思考線索時急躁不安，還有一些瘋狂的思維邏輯，躁鬱症發作時更是會讓觀眾感受到難以接受的瘋狂。安妮·海瑟薇曾在某節目中模仿過劇中卡莉的表情，一位節目工作人員這樣描述她的模仿：“她的嘴完全是上下倒過來的，她的眼睛似乎同時瞪著五個方向，好像她整張臉都在嚼口香糖一樣。”
也有劇評人評論《國土安全》為“後9·11時代電視劇集中的最佳隱喻”；“美國就是一個瘋癲、神經質、反應過度的金髮姑娘”，卡莉的性格設定正是體現了這個看似無堅不摧的國家形象幻滅後的混亂。要承載這樣重量的表演，當然絕非易事。
面對觀眾的攻擊和不解，克萊爾在採訪中回覆說：“很明顯卡莉是很固執、很病態、很危險的一個人物，我覺得她真的能挑戰觀眾極限，因為他們最討厭的角色就是一個連自己孩子都不愛的媽媽。她雖然總在製造麻煩，也深陷麻煩之中，但最終會發現她所做的都是正確的。你永遠無法猜透她，是這個角色對我最大的吸引力。當她想要發洩自己的悲慟時，由於情緒不穩定，很可能做出過激的事情。她的魅力就在於，她能夠在癲狂的表面下，有層次地表現怨恨、苦惱、糾結、不甘、絕望等多種不同心態。這對我而言是個巨大的挑戰，因為我要帶觀眾進入到她的內心世界，我必須說服自己。大家不要擔心，我跟卡莉一點兒都不像，飾演卡莉是個非常複雜的內心過程，但是我很開心能夠做這件事情。”
有媒體問她整部劇中最讓她心碎的時刻，她想了想回答是Brody、Quinn的死和不得不拋棄女兒，她曾因此難過到無法接受。“但是”，她補充說，“這就是她的選擇。她之所以是她。而她是我的選擇。”
撰文 新京報記者 李妍
編輯 吳冬妮 校對 趙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