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理戰“疫”】論生態人:特徵與觀念

人是哲學研究的一箇中心問題。從微生物的角度考察生態人的概念、特點以及對哲學產生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研究路徑之一。尤其是當下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進入“常態化”,從微生物的視角看待人,無疑對疫情防控實踐具有基礎認知的支持作用。

一、生態人的構成

生態人是由人體系統和微生物群落構成的生態系統。一方面,人體是由細胞構成的,但是在細胞層面上,和人體微生物相比,數量不在同一個量級上。一個生態人“至少擁有10萬億個細胞和大約100萬億個細菌細胞。”也就是說,二者細胞總數量的比值是1:10。它們廣泛分佈在人的每一寸肌膚,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且種類繁多。有專家估計各類微生物約有10000—35000種,它們的總重量大約有2千克重。另一方面,基因(遺傳因子)支持著生命的基本構造和性能,其載體形式可分為DNA、RNA,這也是區分不同物種的根本依據。人的基因和微生物基因在人體內構成上也是完全不成比例,“我們身上每1000個基因信息裡,只有1個適宜叫人類基因”,其它的都是微生物的基因。

二、人體微生物之於生態人的重要作用

人體系統與人體微生物群落之間存在著直接或間接的互作互動。當二者處於動態平衡時,人體就能夠保持各項功能正常運行,反之則不然。

1.微生物可以直接作用於人腦,從而改變人的情緒、決策和行為

個體行為除了受到遺傳因素、心理因素和社會環境等影響,還受到人攜帶的微生物的影響:它可以引起腦部病變、神經系統損傷,如嗜神經病毒和朊病毒可直接攻擊神經系統,螺旋體能損害中樞神經系統,真菌和寄生蟲可以引起腦部感染進而影響人的心理和行為。這些從另一方面證明了微生物對人的重要性。

2.人體微生物群落能夠間接影響人腦,進而影響人的行為

這裡,以“微生物—腸—腦軸”為例,來說明微生物對人的重要作用。

首先,腸道有相對獨立於大腦的神經系統——腸神經系統。它由初級感覺神經元、中間神經元到支配胃腸效應的運動神經元組成,其在“神經元成分、分泌的神經遞質以及獨立完成神經反射的功能上都與大腦有極大的相似性,故又有腹腦、腸腦或第二大腦之稱。”不僅如此,腸道微生物與腸道一起承擔起人體的代謝、內分泌、免疫和信號傳遞等主要功能,一方面對其他器官的信號做出應答,另一方面影響其他器官的功能。這樣就在腸腦軸的基礎上,建立了“微生物—腸—腦軸”,從而更好地解釋了微生物與宿主的聯繫。

其次,腸道菌群間接地參與了人的決策、行為。通過研究微生物-腸-腦軸的運作機制,科學家們發現並闡明瞭腸道菌群影響多種心理過程以及神經精神疾病的分子機制,“腸道微生物可能通過神經途徑(神經遞質等)和免疫途徑(各種細胞因子),改變腦內生化物質構成,”從而引發抑鬱症、焦慮症、情緒障礙、自閉症等行為障礙及神經精神疾病。

三、生態人的特點

當我們界定生態人是由人體系統和人體微生物群落兩部分構成時,就引來了人自身特點的變化,顯著的有以下幾方面:

1.生態性

生態人就是一個協作共生體。一方面,人體系統和人體微生物群落是相互依存、互利共生的典型:我們為它們提供住所,它們幫助我們生活。它們具有“生產”功能,製造了許多對人體有益的複雜產物,人體內的血液、組織液裡幾乎所有的化學物質都是由它們“產出”的;它們具有代謝功能,它們體內的酶可以催化產生銨根離子、乙酸等,使新陳代謝更加順暢;它們具有免疫功能,在參與腸道上皮細胞的發育和分化過程中,能夠誘導黏膜免疫應答等,從而保護宿主免於條件致病微生物的侵襲。另一方面,人體的微生物群落也相對封閉,自成一體,其內部存在著複雜的共生、互生、寄生、拮抗、競爭、代償等關係,形成次一級的複雜生態系統。以腸道菌群為例,由於在出生方式、餵養方式、飲食習慣和生活習慣等方面的差異,造成每個人菌群樣本也不同,像我們的指紋一樣,具有高度個性化的特徵,故此,將之稱為“第二指紋”。但是構成上的個性化是否就意味著整體功能上的個性化呢?當然不是,這是因為腸道菌群物種多樣性達到了一定的程度,也就意味著其功能冗餘性也達到了很強的程度,這時少量物種滅絕的功能,可以被其他物種所代償。這時系統就如同湧現出吸引子一樣,強力恢復秩序,使之表現出很強的生態功能穩定性。

2.流變性

這樣界定的生態人更具有流動性。一方面,人除去時刻進行的物質、能量、信息交換,還與外界環境進行著微生物的交換,時刻調整著人體微生物群落。因此,人是表面上、宏觀上巋然不動,微觀上是暗流湧動——人體系統和人體微生物群落都時時刻刻進行物質循環、能量流動和新陳代謝,尤其是微生物群落其種類、數量更是隨著地域、年齡、身體狀況等而變化。另一方面,流變性還體現在人體免疫系統與病原微生物的“持久戰”上。人類自從出現之時,就與微生物展開了激烈的“軍備競賽”,相互之間競長爭雄,鬥法不止。多數微生物入侵之後,經過與人類免疫系統博弈,最終達成妥協,使人能夠帶菌帶毒生活下去,這種微生物也就由入侵者變為“土著”了。

3.模糊性

一是人的界限是模糊的。當我們從微生物的視角看待人的時候,會發現人類皮膚是一層完全可以滲透的、幾近自由出入的薄膜,所以我們人類和外部世界形成了一個模糊邊緣、過渡地帶,很難判斷“你”和世界的邊界在哪裡。不僅如此,只要是距離足夠近,人與人之間就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地進行著微生物交換,同樣也很難劃定你我之間的界限。同時,這也是為什麼當人患了傳染病之後,必須隔離的根本原因。

二是構成基礎上的模糊性。在微觀層面上,人的構成基礎“細胞”很難和微生物劃定涇渭分明的界限。比如被譽為人體能量工廠的線粒體就是源自微生物。在演化史上,按照“內共生學說”,線粒體的祖先原線粒體(一種可進行三羧酸循環和電子傳遞的革蘭氏陰性菌)被原始真核細胞吞噬後與宿主形成共生關係。原線粒體一方面能夠以宿主體內可消化的部分(排洩物)當食物,不用再去攻擊宿主的整個身體;另一方面能為吞噬它的細胞提供了有氧呼吸的能力,使之更具競爭力。這樣二者之間達成和解,形成一種動態的“聯盟”關係。以後在數十億年的演化進程中線粒體就作為細胞的一部分而存在,直到人的出現,線粒體就理所當然地作為構成人體基石的細胞的一部分而存在。

三是基因層次上模糊性。生態人可以通過密切接觸等方式,將外源DNA物質吸納到人體DNA當中,使微生物基因直接整合進人體(細胞)基因組,從而獲得了某種性狀、表型或功能,如用感染過大腸桿菌的噬菌體去感染不能利用半乳糖的人體細胞,使大腸桿菌代謝半乳糖的酶的基因轉移給人體細胞基因組,而使之“學會”利用半乳糖;病毒引起家兔的腫瘤病(皮疣),附帶著令其體內產生大量的精氨酸酶,使之體內精氨酸明顯減少。人由於經常密切接觸該病毒,使其精氨酸酶基因已轉移給了人體細胞,致使人的血液裡精氨酸也大量減少。

4.辯證性

某種微生物對人體的作用往往不是絕對的有益或有害,要看其與誰在一起、其所處的位置、其存在是否“掌握度”等。

一是看其和對象“相得”與否。某些微生物可以通過抑制潛在的病原體,或者調控免疫系統間接地來保護人的健康。如致病性的A群鏈球菌單獨生長時,可以引發疾病;但將之與甲型溶血性鏈球菌混在一起,後者將會勝出。所以,定義某一細菌是有益的還是有害的是有條件的,不能一概而論,要看這種細菌和誰在一起,相得與否。

二是看其存在“掌握度”與否。有的微生物時而引發疾病,時而增益健康。如幽門螺桿菌以對兒童和它們自身都有好處的方式塑造了胃部的免疫系統,但是幽門螺桿菌一旦超過了一定的度,就會引發潰瘍病、胃癌等疾病。當對它們發起“圍剿”後,又發現它的缺失和胃食管反流疾病等的增加是同步發生的。這說明實際上它對人類而言亦敵亦友,是一種“雙面共生”。

三是看所處位置適當與否。有些微生物,在正常情況下是不致病的,只有在特定情況下,如位置發生變化導致疾病,這稱為條件致病菌或機會致病菌。比如當大腸埃希菌定植在腸道中時,它與“夥伴們”能向人提供其所必需的部分維生素、多種氨基酸等營養物質,是對人體有益的;但是當它們陰差陽錯的處在泌尿道或腹腔中時,立刻變身為致病菌,引起感染。

四、生態人觀念的確立對哲學的影響

首先,涉及到哲學轉向的問題。生態人更關注內部結構,然後再言及和引申到其他,所以這一轉向就是微生態或微生物轉向。哲人舍勒曾言:“在某種意義上,所有哲學的中心問題應追溯到人是什麼這個問題。”一旦關於人的基礎定義發生改變,幾乎所有立於其上的架構都要重新估量。

其次,生態人的地位問題。在生態哲學的語境下談及人的地位問題,必然涉及人體系統與人體微生物群落之間事實存在的共生關係,一旦把這個基礎性問題實錘了,就意味著二者理論上是一種對等關係。同時也意味著動搖了人類中心主義的根基。(其核心觀念在於把人類利益作為價值原點和道德評價依據,有且只有人類才是價值判斷的主體。但是生態人的界定本身就包含有人體微生物群落,那麼這個評價尺度是否把微生物尺度包含其中呢?)這樣眾生平等不僅僅是觀念上,還從根基上確立了現實基礎,雖然不至於簡單地在二者之間劃等號,可是人對人體微生物的依賴是不可迴避的。

再次,應給人體微生物群落以合適的地位。儘管它們只能用“它”而非“他”,但是它們確實是構成人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儘管它們不能言語,但是它們通過微生物-腸-腦軸等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人的心理和行為;儘管它們不能聽聞,但是它們之間通過化學、電等信號傳遞著簡單的“語言”,實現它們之間的複雜的互動;儘管它們個體渺不可見,但是它們通過巨量協同而湧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舉動”,仿若擁有了“集體”的“智慧”。

複次,應當構建一套生態哲學乃至哲學的新體系。實際上就是以生態人為球心建構起來的生態哲學體系,其催生或呼喚一種世界觀:以生態系統的角度定位人,人是處於生態網絡之上的一個節點,只不過是眾多生命中會思考和創造的一員;一種方法論:以生態運行規律為第一法則,兼顧人和社會的運行規律,為處理一切問題的原則;一種價值觀:在尊重並遵循生態之道、格物之道的前提下,發揮社會和人的創造力。

最後,進而構建其他所涉及的學科新體系。在其他人文社科領域和交叉學科領域中,從生態系統的角度看待人,以生態人為原點,向下挖掘,直到納米層級、分子層級。探索並掌握生態人的內部運作規律,再自此而外,向周邊擴展,解決那些看似麻煩的問題和矛盾,如教育、法律、健康、食品安全、衛生、醫療等,從而建構這些學科的新體系。

(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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