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花日记》:同床异梦的假面夫妻

日本作家渡边淳一在中国名声匪浅。他的代表作之一《失乐园》,我在上中学时就曾有所耳闻。不过之所以印象深刻,主要是因为其中有大量的性爱描写,对彼时保守的小镇与初入青春期的学生来说实在是过于夺人眼球。

从此,渡边淳一以及《失乐园》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多少令人有些赧然,以至于在大学图书馆内看见一整排渡边淳一的小说时,我也只是快步走过,生怕被人知道我对它们有多好奇。

实际上,渡边淳一也确实被誉为日本情爱大师,其作品中并不讳言情爱之事,不过倘若认真读过只记得那些生动的画面,只能说实在是“淫者见淫”。

《紫阳花日记》:同床异梦的假面夫妻

换个角度看,之所以能将情爱描写得细腻动人,实则是因为对人物的情感刻画非常成功。将饱满充沛的感情充分表达出来,读者才会与之产生深切的共鸣。想必这也是他的作品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

在他的另一部经典作品《紫阳花日记》中,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省吾和志麻子在寡淡无味的婚姻中互相斗法的生活展现在我们眼前。

诚如书名所言,日记在这部故事中是有特殊用意的道具,紫阳花则代表着“善变”——这种植物花朵的颜色在短短的花期内会不断变化。

《紫阳花日记》:同床异梦的假面夫妻

全书以省吾的视角展开,但是大半却是志麻子的日记内容。因此《紫阳花日记》可以说是同时以丈夫和妻子的角度展开叙述的小说,并且从时间线上而言,二者有重叠之处,可以清楚地对比出夫妻二人对于同一件事的不同立场和不同感受。

比如在省吾说谎因工作要外出实则是去和情人幽会,自以为瞒天过海,实际上早就被心细如发的志麻子发现了端倪。

省吾对偷看志麻子的日记无法自拔,总是想了解妻子的内心想法。不知不觉,这已经成了他与志麻子的一种另类“沟通”方式。

说来真是可笑又可悲,直接对话时省吾总是不耐烦的样子,偷看日记时却极有耐心,反而愿意尝试着去理解志麻子的心情了。

不知从何时起,省吾对于志麻子的日记——事实上应当是志麻子的内心活动——越来越有兴趣,从一开始为了打探妻子如何应对自己的出轨行为,到逐渐思考该如何挽回妻子的心,省吾的生活重点已经不再是与情人卿卿我我,而是很明显转移回家庭之中。

省吾的这种变化并不令人意外,因为按照日记所记述的,志麻子机缘巧合又与大学时仰慕的教授重逢,二人的聊天甚是投机,教授也十分欣赏充满知性美的志麻子。

应当是出于男性的自尊心和占有欲吧,省吾开始重视站在出轨边缘的志麻子,摇摆不定的妻子让他十分焦心。

《紫阳花日记》:同床异梦的假面夫妻

假使作者只是让省吾经过这一系列的心路历程大彻大悟,认识到家庭和妻子的重要性,重新变得珍视志麻子,那这部作品毫无疑问会沦为二流小说,不会如此出彩。

所幸作者并未止步于此,确切地说,作者从一开始就从妻子志麻子的角度对丈夫省吾的天真和自大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嘲讽,而不是对省吾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全书的精华,正是在末章“假面夫妻”一节中。

“假面夫妻”这个词第一次出现于省吾刚开始偷看志麻子日记的时候,志麻子哀伤地回顾了她与省吾从热恋到现在形同陌路的变化,自嘲是假面夫妻。

在末章中,志麻子以冷静的口吻又一次重述二人是假面夫妻,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已经全盘接受了这种冷冰冰的关系,并且一改之前的态度,认为如此这般并无不妥,毕竟这世上一直恩恩爱爱的夫妻少,假面夫妻才多。

这样的结局不能不说是对现实的一种讽刺。


《紫阳花日记》:同床异梦的假面夫妻

首次出版于2010年的《紫阳花日记》,其所传达的婚姻观念显然并非罗曼蒂克,而是客观地几乎不近人情,让人无法不对婚姻的本质产生质疑。这种态度放在十年后的今天更让人心有戚戚。近年离婚率逐年上涨,已经让人不安,单纯的“离结比”更是高达38%,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不过要明确一点,民政部已经澄清粗糙计算的“离结比”并不能等同于“离婚率”,根据国际上通行的方法计算的离婚率才较为客观准确。

《紫阳花日记》:同床异梦的假面夫妻

这难免会令人猜测,走势上扬的离婚率,是否是诸多假面夫妻已没有耐心继续戴着假面同床异梦导致的结果呢?单从这一方面来说,《紫阳花日记》探讨的问题放在今天也十分具有现实意义。

《紫阳花日记》另一个让人惊叹之处在于作者对女性心理的精准把握。

作为男性作家,渡边淳一以志麻子的身份在日记中将所思所想娓娓道来,遣词用句尽显女性的细腻与敏感,让人几乎要以为这日记真是出自这样一位女士之手。与之相对比,省吾自大又马虎,理解方式也更趋于直线思维,简直是从开始就落于下风而不自知。

读者随着省吾一同翻阅志麻子的日记,作为局外人可以很清楚地发觉志麻子早已对省吾偷看日记的行为一清二楚,因此日记内容逐渐由哀怨和愤怒转变为轻蔑,并且流露出明显的报复意味,尤其是志麻子与倾慕的教授交往的部分,唯有当局者迷的省吾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读者想必能从细微的感情表达中意识到这是志麻子有意为之。

这一猜想在全书的最后一句话得以印证。

今后我再也不写了,将所有的事情全部装在自己心中活下去。我也不知道到底能装多少,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样的话,时不时来偷看我日记的丈夫,也终于可以安心地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了。

志麻子通过这种方式,对省吾发出“致命一击”,留下读者揣测看到此处的省吾该是怎样目瞪口呆的模样,整部作品也因此增添了几分喜剧的味道。

《紫阳花日记》:同床异梦的假面夫妻

在这场别致的夫妻斗法中,自以为占尽上风的省吾简直是被妻子志麻子耍得团团转。单论智慧与共情能力,省吾较之志麻子逊色许多,只是由于男性身份在社会与家庭中享有的特权,尽管有错在先,志麻子也只能以永远做“假面夫妻”而不再对他付与真心的方式来回击,堪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想而知,这样的婚姻生活不管是对于省吾还是志麻子,以及二人的孩子们,都不会有幸福可言,只有用于展示给他人的虚假的幸福模样。

大男子主义的省吾令人叹息,即使深入了解到妻子的悲伤和痛苦,他也没有任何反省,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给家庭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甚至一度埋怨妻子没有掩饰好情绪变化,差点儿被孩子们发觉父母的不睦。这是一个身处假面夫妻关系之中还一无所觉甚至沾沾自喜的可悲人。

想通了这一点并决心践行假面夫妻生活的志麻子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不再为丈夫的所作所为而困扰无疑是好的一面,但是内心已然封闭,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假面夫妻的存在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时代、环境、个人人品等等,《紫阳花日记》揭示了这样一个残酷现实:

甜蜜的爱情容易逝去,长久的恩爱稀缺到令人嫉妒,夫妻间的博弈不会消失,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超乎想象,所有问题最终落于如何安放自己孤寂的灵魂,这是每个人一生中孜孜不倦寻找的答案

《紫阳花日记》:同床异梦的假面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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