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年間一樁通姦謀殺親夫冤案,背後竟暗藏滿清滅亡的內因

咸豐年間一樁通姦謀殺親夫冤案,背後竟暗藏滿清滅亡的內因

01

時值大清咸豐三年,深秋。

森涼的西風輕易地攀過牆垣,枯黃的葉子在院中起起落落,像懸浮不能決斷的心思,無法安靜匍臥。四川合州知州榮雨田眼下的心境,就如院中飄飛的落葉,無法安穩落地。

前幾天,有人在合州七澗橋、本地郎中鞠海家大門前發現兩具屍體,一具正是鞠海本人,另一具則是其子鞠安。發現時,兩人均身中數刀,倒在血泊之中,屍身僵硬,死去多時。合州多有毒蛇出沒,鞠海身為醫者,在鄉里為百姓治毒給藥,多有善行。這麼一位普濟眾生的好大夫,又有誰會將他父子殘忍殺害呢?

鞠海之妻向氏和兒媳周氏兩個,哭哭啼啼告上公門,請求知州大老爺稽查兇手,這便讓榮雨田犯了難:他本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只因家裡有兩個錢兒,便捐了個七品官銜,加之上下走動,最後竟得了個知州的肥缺。榮雨田自知本事不濟,粗粗看了案卷,便蓋上大印,直接送交知府,請上級辦理。

不想沒過多久,重慶知府杜光遠將案卷打了回來,並批覆:“人命關天,兇犯居然逍遙法外,限你一個月內將人犯拘拿歸案!”

榮雨田接到上級指示,越發一籌莫展。躊躇數日,正不知如何辦理,身邊有個老刑幕在旁提醒:“本州有個刑房書吏名喚陳老倫,斷案驗屍,很是能幹,大人何不叫他來試試?”所謂病急亂投醫,榮知州聽說有了法子,哪還管許多,笑逐顏開,忙派陳老倫前去查案。

這書吏雖叫陳老倫,其實並不老,三十來歲的年紀,細高身材,白淨臉,一雙大眼炯炯有神,正是個俊秀的郎君。可若是細細端詳,卻會覺察出他的眼神中不時閃爍出一絲狡黠的光芒,似乎是個頗有城府之人。

要說還是老刑幕熟知這合州的俊才,陳老倫去七澗橋查探了一番,回來便胸有成竹地向榮知州報告:“小人已經探知真相,請大人允我便宜行事之權,不出一月,定將兇手捉拿歸案!”榮雨田聽了這話,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準了陳老倫所請,又大大誇獎了他一番。

咸豐年間一樁通姦謀殺親夫冤案,背後竟暗藏滿清滅亡的內因

02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那鞠家僅剩向氏周氏婆媳兩個,孤苦伶仃,整日以淚洗面。這天上午,忽聽得有人輕輕釦門,原來是城裡舊識,賣四季鮮花的孫媽媽。

孫媽媽進到屋中,見了這番光景,也著實傷悼嘆息一番,對向氏道:“老妹妹家裡遭遇這等慘禍,又斷了生計,沒個男人可不行。咱說句不知深淺的話,何不趁早給侄媳婦選個好人家,既能節省一個人的開支,又可以得到一點聘金,往後度日也不至於太艱難。”

小媳婦周氏聽了這話不由得面紅耳赤,畢竟夫君新喪沒幾日,自己便另行改嫁,婦節有虧;可若要堅守這貞節牌坊,娘兩個怕是要喝西北風了。周氏和向氏兩個計較一番,便答允了孫媽媽的建議。

這孫媽媽辦事也果真爽利,過了三四天,便帶著聘禮重登鞠家大門。您道那要娶周氏的人是誰?正是辦案的書吏陳老倫!原來陳老倫那日到鞠家查案,見向氏雖年過四十,風韻猶存;而周氏二十來歲的年紀,更是嬌豔欲滴,秀色可餐。陳老倫貪戀周氏的美貌,計上心頭,便請孫媽媽前去說媒。

簡短捷說,十月中旬,陳老倫將周氏風風光光迎娶過門。周氏見陳老倫一表人才,知書達理,對自己也是溫柔體貼,心下喜歡,也漸漸忘了那辛酸往事。小兩口和和美美,無事不談,陳老倫自然將鞠家的底細摸了個通透。

這一日,陳老倫當值回家,進了屋便愁容滿面,唉聲嘆氣。周氏見丈夫悶悶不樂,忙問緣故,可丈夫卻只是低頭,不發一言。待周氏問得急了,陳老倫才緩緩言道:“今天府臺大人又來公文,催促結案。知州將我責問一頓,命我速速查緝兇手,否則提頭來見,我……唉!”

周氏聽得“提頭來見”四個字,不由得一驚,忙問:“那……那官人可有線索?”

陳老倫默默望向妻子,長嘆一聲:“娘子啊,你可知道真兇是何人?”

“是……是誰?”

“便是你的婆婆向氏!”

周氏如遭雷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陳老倫接著道:“我是念著你們婆媳往日感情,不忍將此事告知於你,也一直躊躇要不要捉拿向氏。”

“婆婆平日最是良善……她為何要殺公公和自己的兒子?”周氏無法相信。

“你不信,我也無法。可案子查得明白,那向氏與一個叫金六的男子勾搭成奸,已經兩年有餘。兩人半夜時分將鞠家父子誘出門外,殘忍殺死,為的便是謀奪家產,做一對快活夫妻。”陳老倫冷冷地言道。

周氏仍是半信半疑,“我嫁到鞠家一年有餘,從未聽說過什麼金五金六。婆婆恪守婦道,勤儉持家,怎會與人通姦?”

陳老倫冷笑不止,“通姦這等隱晦事情,怎會讓他人知曉?再者,”他陰沉地看著周氏,“若是拿不到犯人,你丈夫我就要人頭落地了。”

“如此怎生是好?”周氏急得落下淚來。

“這個容易,只需賢妻到公堂上指認向氏通姦!”陳老倫惡狠狠地說道。

“空口白牙,這不是誣告嗎?”

“哪裡是誣告,只是證據略顯不足罷了。再者說,你還想再當一回寡婦嗎?”

周氏沉默了,此刻她只能依靠眼前這個男人。他發達,她便綾羅綢緞;他失勢,她便衣食無著。她慢慢點了點頭,心中卻仍是一片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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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向氏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成了謀殺親夫的淫蕩婦人。

她回想起當初嫁到鞠家時,雖然家中貧寒,但夫妻二人卻過得充實滿足;後來丈夫時常在外行醫,自己則操持家務,未嘗有一絲怠慢。捫心自問,她二十年來從未做過對不起夫家之事,更不要說通姦這等惡行了。

“向氏,別以為你不說話,本州就沒有法子治你!”公堂上的榮雨田見向氏沉默不語,便狠狠拍了一下驚堂木,“鞠家父子系你與姦夫合謀害死,你不投誠認罪,反敢到本州府衙上告狀緝兇,真是賊喊捉賊!堂堂大清鐵律,豈能兒戲!”

“大人無力破獲兇案,卻將罪名推到民婦身上,敢問那姦夫何在?”向氏猛地抬頭,大聲抗辯道。

一絲陰冷的笑容浮上榮知州的臉,“來啊,傳喚姦夫金六。”

堂下傳來鐵鏈子“嘩啦嘩啦”的響聲,獄卒押解著一名彪形大漢走上來。這漢子到了堂上並不下跪,卻拿著一雙淫邪的眼睛盯著向氏,令她心中一陣嫌惡。

“金六,你可認得這個女人?”

“嘻嘻,當然認得,她是七澗橋鞠家的女人。”

“她與你有何關係?”

“嘿嘿,什麼關係……便是那種快活事情,”金六看著向氏,不由得流出口水來。

“民婦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大人休聽他一派胡言!”向氏又羞又怒,氣得渾身發抖。

榮雨田大喝:“公堂之上豈能隨意喧譁!金六,你且講講此案與你有何關聯?”

這金六狡黠地眨眨眼,便將如何與向氏通姦,兩人如何謀劃殺人,向氏如何引父子倆出門,自己如何動手……一五一十說出來,彷彿事先背好的文章。向氏在一旁聽得目眥盡裂,幾乎暈厥。

“呵呵,向氏,你還有何話說?”榮雨田饒有興味地看著向氏,只見她臉色煞白,不發一言。

“想來你心裡還有不服,來人,帶證人周氏!”

向氏麻木地看著兒媳周氏戰戰兢兢走上堂來,周圍說話的聲音仿若來自天外。

“稟告青天大老爺,我婆婆向氏……確實與人通姦”,周氏囁嚅道。

“哈哈哈,鐵證如山,向氏你還有何話狡辯?”

向氏雙眼直勾勾瞪著周氏,她明白,這些人設好了套,就是要以她的供狀來結案。如果拒不招認,便是大刑伺候,與其受那皮肉之苦,還不如劊子手一刀來得痛快。

“民婦……願招……”她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地上。

04

合州正東有一座釣魚山,當年蒙古大軍入侵南宋,守將王堅在此以寡敵眾,大破蒙軍,大汗蒙哥也在是役陣亡。光陰荏苒,物是人非,如今這裡已成了弔古傷今的遺蹟。

官船剛停穩,黃宗漢便迫不及待地走上岸來。剛上任四川總督的他,身穿黃馬褂,頭戴雙眼花翎,舉止儒雅又不失氣度。據說這黃大人在道光年間任御史時,曾不懼權勢,彈劾皇親;擔任廣東督糧道時又上疏評議該省大臣;太平軍攻克南京後,他又分兵江蘇、安徽,堵截這些長毛進入浙江……總之是個能人、狠人。

一旁的四川大小官員對此早有耳聞,因此都小心陪侍,心想此次總督大人勘察合州地理,途中不要生出什麼亂子才好。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一眾官員正行走間,忽聽前面傳來一個女人喊冤聲。黃宗漢微一皺眉,便快步走上前去。只見一個年輕女子,破衣爛衫跪在地上,正被守衛兵卒拖拽推搡著。

黃宗漢身後的榮雨田仔細看那女子,不由魂飛魄散——竟是那謀殺親夫的向氏侄女,向菊花。原來自從向氏下了死牢後,其侄女便先後到重慶和成都越級告狀,榮雨田多方打點,強將事情壓了下來。不想今日她竟鑽過一道道警戒線,跑到總督駕前,若叫她說出是非曲直,自己的頂戴恐要不保——想到此處,他不待總督開口,便疾言厲色道:“來人,將這攔路的潑婦拖下山去,嚴加懲處!”

“且慢!”黃宗漢威嚴地喝令,他轉而對向菊花和藹言道:“你不要驚慌,有何冤屈,本督為你做主。”

向菊花慢慢抬起頭,望著眼前這個中年官員,兩行清淚順著臉龐流下來。數月以來,她四處奔走,卻央告無門,眼看希望斷絕,如今終於迎來了曙光。雖然有些膽怯,她仍是簡練清楚地將那七澗橋殺人案娓娓道來,又將狀紙高高舉過頭頂。

黃宗漢瞭解了箇中原委,捻鬚深思半晌,對向菊花道:“你且回家等候消息。”又命隨行官員不許難為她。隨後勘察繼續,竟彷彿沒事人一般。榮知州揣度,這新總督大概也是不想生事,內心的不安便減輕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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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數日沒有動靜,榮雨田便徹底放了心,自思這黃總督雖號稱清廉剛正,到底不是個辦案的材料。不想這天他正在府中品著新購的鼻菸壺,忽然得到傳令,總督大人已駕臨合州府衙,命他立刻前去。

十五隻吊桶七上八下,榮知州腦門上不由得冷汗直冒。到了府衙大堂,只見黃宗漢穩坐在自己平素的位置上。榮雨田沒法子,只得對黃總督行個禮,找個小凳陪坐一旁。

接下來事態的發展,就不是榮知州能控制的了。

黃宗漢先是傳喚姦夫金六,這小子見此番審問自己的是個陌生的長官,頓時亂了方寸,喝問之下便交了底。原來此人是合州村裡的一個無賴,因姦汙了良家少女,致人自盡,故而問成死罪。那日有個姓陳的書吏來到牢中,叫他如此如此,便可免去死刑,金六這才在堂上胡亂供認與向氏通姦。

榮雨田已經嚇得渾身哆嗦,但他仍強作狡辯:“總督大人,就算這金六做了偽證,可仍不能排除向氏殺人的嫌疑。”

黃總督冷冷一笑,“帶真兇胡四發!”

原來,黃宗漢那日見了向菊花後,表面不動聲色,暗地裡卻叫心腹李陽穀四處查訪。這李陽穀原是個知縣,斷過不少奇案懸案,經驗豐富。他按圖索驥,抽絲剝繭,終於將目光鎖定到一個叫胡四發的人身上。

這胡四發原籍陝西,在四川做些小生意,不想折了本錢,本想靠賭博賺回些許,卻連家資也輸了個精光。於是他半夜鑽入鞠家行竊,卻被鞠氏父子發覺。這胡四發便下毒手,一把尖刀要了兩人的性命。此後他酒醉時無意中對別人吹噓此事,終被李陽穀間接探得。就連那殺人兇器——帶著血痕的牛耳尖刀,也被黃宗漢派人在七澗橋下的山洞中找到。

真相大白,榮雨田癱在地上,不住地叩頭請罪。

“陳老倫與周氏,狼狽為奸,分判大辟及凌遲,秋後行刑!”黃總督睥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榮知州,“榮雨田昏聵無能,行賄營私,擬處斬監候!重慶知府杜光遠、四川按察使盧道恩等用人不明,又受賄瀆職,敗壞國家法度,革職充軍!民女向氏,遭人誹謗,備受折磨,當堂釋放,發庫銀五十兩,養傷治病。向菊花為姑鳴冤,勇烈可嘉,著裡中立旌表以彰其義舉!”

黃宗漢一口氣讀完諭令,擲地有聲,賞罰分明,公堂外的圍觀群眾中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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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回顧這樁七澗橋慘案,雖然冤情得雪,箇中委曲卻令人嘆息。

大清走到了後半程,朝廷中有比官員定額人數多上數倍甚至百十倍的官員。這些冗官冗員拿著國家俸祿,真正幹事的卻寥寥無幾。上級官員忙於應酬打點,具體的事務則是推給陳老倫這樣的胥吏,致使這些下級官員權勢熏天、胡作非為。

您可能會問了,這些小吏欺上瞞下,魚肉百姓,朝廷中不會有人查訪麼?實際上,胥吏們雖然難登大雅之堂,卻對某方面或某部門的辦事規則極為熟悉,甚至世代以之為生。衙門中的門吏、書吏、火房、典獄等部,都充斥著大大小小的胥吏。這些人在中飽私囊的同時,又將隱藏工作做得極是細緻,就算偶爾有個欽差大臣到地方上查訪,也根本瞧不出個所以然。

清末戰亂頻仍,朝廷軍費開支巨大,不少戶部的胥吏便藉此貪贓枉法。各軍將領到戶部報銷軍費,首先就要跟這些貪婪的胥吏打交道,他們吃飽了,才給你辦事放行。晚清名臣曾國藩,剿太平軍、辦洋務,叱吒風雲,可正是在這些胥吏面前吃盡了苦頭。這些攀附在滿清朝廷上的蛀蟲,一點點將帝國巨樹從內部掏空。

一個社會、一個國家想要平穩運行,終究是要靠幹實事的人做事去支撐。當官的只想糊弄,做吏的只想弄錢,置道義法度於不顧,視天下百姓如無物,試問這樣的王朝又怎能受到民眾的擁戴,又怎能不腐朽,不垮臺呢?

策劃:魚羊史記 監製:魚公子

撰文:琴劍霜月 製作:吃硬盤吧、發達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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