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裡的巧家。魚在枝頭鳥在浪


文學裡的巧家。魚在枝頭鳥在浪

龍潭公園一角

魚在枝頭鳥在浪


巧家的龍潭就是泉,泉水從山肚子裡流出來後,一般都積水成潭,人們就習慣上將所有的泉都叫作龍潭或龍塘了。

巧家的龍潭很多,單是蓮塘一帶就有邱家龍潭、鄧家龍潭、大龍潭、彭家龍潭、爐房溝、篩子水等。而鄧家龍潭和大龍潭只相隔數米,大龍潭水從山洞裡流出,成兩溪,一溪向南,一溪向西;鄧家龍潭則從地底咕嚕咕嚕湧出,形成一個大潭,潭水向北流去。這些叫得出名的龍潭都是出水量在五六閘以上的(水量能滿流一條高和寬分別為三四十釐米左右的渠溝,鄉親就叫做一閘水),還有許多出水量小一些的泉,人們卻懶得給它們命名,如像我家對門的黃泥巴田裡就有一眼不算大其實也不小的泉,就無名無姓,獨自默默地流著。

而能代表巧家的龍潭成為巧家一景的就只有一個,就是位於縣城內的龍潭,這個龍潭應當是巧家的龍潭之王了,而人們卻沒有給它命名,也不將它冠之以“大”,直接叫它龍潭。一說龍潭,人們就知道是指縣城裡的這個,如果說大龍潭,那就是指蓮塘的那一個,而縣城北門外有一個大名鼎鼎的龍潭則被稱作小龍潭,這小龍潭的出水量可並不小。最大的不名大,叫小的並不小,這巧家啊就是這麼有意思。

   龍潭水從山肚子裡源源湧出,有能工巧匠緊壓泉眼雕欄石砌出四四方方一個大沼,數百米見方,潭後高坎上古建築十數間,潭前明堂寬廣,奇花異木點綴其中,古雅清幽,陰涼涼的幾分神異,形成了巧家一景。從早到晚,遊潭的人絡繹不絕。有的是慕名前來的遠客,更多的是從城裡和周邊走來品泉納涼休閒觀魚的巧家人。有打長牌的,有下象棋的,有飲茶的,這些人往往在龍潭一坐一整天。

如像我這樣的農村人進城,也會蹲在水渠邊爽爽地喝幾捧潭水,然後坐在潭邊的石凳上呆坐大半天。巧家龍潭水之大、之清、之甘冽,之長流不息,是遠遠超過了趵突泉的,只可惜當年的帝王無緣到此一遊,不然的話興許也會御筆一揮來一個“天下第一泉”什麼的。不過這也讓龍潭逃過了盛名的塵囂,倒也隱逸自適,靜靜的,如高士,與世無爭。

   巧家龍潭有四絕。一是碧水四季長流,春不枯夏不溢,冬暖夏涼。二是出水量特別大,按照鄉親們的“閘”來衡量,大概有數百閘水。舊時有一左一右兩條水渠洩水,其中的一條水深一米多,水寬近兩米,如一條小河日夜不息滔滔地流著,養育了縣城內上萬居民,澆灌著縣城周邊庫著壩子和七里鄉數萬畝良田。三是泉眼處非常神秘。我曾憑欄觀察泉眼,只見水靜靜地流出,其流動的波紋似乎在訴說什麼,令人感到幽渺冥茫,無端的生出恐懼。四是有不知名的古樹一棵橫斜潭上,粗壯倔強,遒勁蒼幽,如夢如歌。不知何時有騷人墨客到此留下妙聯半對:“魚在枝頭鳥在浪……”可是至今無有下聯,不知是巧家人對不出來,還是故意留下一個懸念,又或許是出於對古賢的敬仰故意不去對吧!聽說殘缺也是一種美,這是巧家人的哲學麼?

文學裡的巧家。魚在枝頭鳥在浪

龍潭的大樹

   如今的巧家縣城,高樓林立,車如流水,行人如織,繁華而現代。不過於我而言,最美的最難以忘懷的還是記憶中的巧城。

   我的家在縣城之南,我們稱進縣城為上街或趕街,而我家附近的街比較多,往南有紅路街和雙河街,向東走進山裡,有倒坡街,向背後翻過魁閣樑子再渡過金沙江有新街。為了區分這些街,人們便將縣城稱做壩子街。有時走出家門遇到熟人,問,去哪去啊?如果是去趕街,就得回答去趕紅路街還是去趕壩子街。

   那時的壩子街矮矮的,深藏於烏蒙山腳下。趕壩子街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一個一個由濃郁的綠墨堆成的山包包,那其實不是山包,那是一棵棵又高又巨大的黃桷樹,黃桷樹下偶爾現出一角烏黑的瓦簷,那就是壩子街。從大東門到小東門,從林家水溝到平街子,從西門到北門,黃桷樹如一張張擎天的大傘將壩子街廕庇得嚴嚴實實。有龍潭的滋潤,又有金沙江的護持,壩子街就有了水色,昭通人往往誇道,巧家的姑娘水色好,所謂巧家當然是以壩子街為代表。壩子街就是這樣秀麗而溫情。

文學裡的巧家。魚在枝頭鳥在浪

歇息的老人

   舊時的壩子街,街道自然是窄小的,最有詩味和溫情的是那青石板鋪地的巷子,牆壁斑駁滄桑,青石板光滑玉潤,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歲月的歌謠。那一椽椽烏黑的瓦簷,蒼茫,朦朧,如史詩,如童話,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妙。少男少女們行走在這彎彎曲曲的小巷裡,必定是神醉情迷,痴了,傻了,無數的康定情歌在巷子裡演繹。壩子街喲,美得如此的令人衝動。

   龍潭水穿街過巷,日夜不息。清晨,有紅男綠女們沿街洗濯,初升的太陽映出青春的七彩。月下,豐乳肥臀的少婦,蹲在溝邊,彎身搓洗,那又是一道風姿綽約的迷人景緻。搗衣聲聲,催眠著壩子街的男人們,釋放盡白天的辛勞,酣然入夢。

   從我們村子出來趕壩子街,一般可以從兩個門入城,一個是大東門,一個是小東門,如果走小東門大概要多走一公里。我第一次趕壩子街是走大東門的,走到春場,在那棵高高的黃桷樹下息息腳,壩子街的那陌生而神奇的氣息便隱隱然而來了。隱隱約約的聽到隆隆隆的響聲,似乎感覺到了大地的震顫,胸腔也在鼓盪,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聲音,是什麼東西呢?滿滿的好奇。繼續前行,漸漸走近,那聲響竟然震耳欲聾了。

   走進一個小巷,這就是大東門,發現巨響是從這裡的一個大房子裡發出來的,這房子的門大開著,站在門邊心驚膽戰地往裡一看,不得了,只見幾個高大的怪傢伙抱著一根根粗大的鐵柱子拼命地往下砸,燒紅的鐵塊被砸得火花四濺。後來才曉得,這是巧家農具廠,那怪傢伙叫汽錘。有的時候,農具廠裡靜悄悄的,農具廠對門小巷子邊上,會有一個又高大又十分肥胖的人躺坐一張椅子上,只見他臉上的肉往下掉著,身上的肉都從椅子上溢了出來。他的面前有一個小方凳子,上面擺著一小碗油炸花生米和一小杯酒,他吃幾顆花生米,然後端起小酒杯咂一口酒,我饞得不得了,但他的樣子很兇,我只得躲開走。再後來就知道了,他叫黃胖,是從上海請來掌管那些汽錘的師傅。黃胖是我在那個年月見過的最胖的人,聽說有兩百多斤。

   走過農具廠,又是震天的轟隆聲,這次不是汽錘,而是水聲,一股龍潭水七繞八拐流到了這裡,往一個高坎下飛瀉而去,白花花的水瀑驚天動地,只可惜那時還沒有讀過“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從水溝上的石板橋走過去,是一棵大大的黃桷樹,過了黃桷樹就是街了,一條窄小的街,直到今天我也沒搞清這條街的名字,然而至今卻記得,黃桷下有一箇中年男子,臉色蒼白,總見他躺在一把躺椅上讀一本厚厚的書,他的下巴上有一顆小指頭那麼大的黑痣。

   一進入街道,一種特別的街的感覺,美妙得難以言說,街上特有的食物香味撲面而來,誘得我口水直流,可是口袋裡只有一個兩分的硬幣。馬草巷有賣各種吃食,有黃爽爽的羅漢甘蔗,有擺成小堆賣的炒花生,五分錢一堆,我口袋裡兩分錢還不夠買半堆,只能遠遠地看著,而一個穿著灰卡其幹部服的人,蹲在花生堆邊上一堆接一堆地吃,吃了好幾堆,連說,好,好,香得很!後來聽人說他是馬縣委。再後來馬草巷貼出了大字報,“打倒馬禮賢”,馬禮賢三個字上還用紅筆打了重重的叉,我才知道吃花生的那個馬縣委叫做馬禮賢。

文學裡的巧家。魚在枝頭鳥在浪

這估計是巧家才有的特產吧

   平街子上有賣熨斗粑的,一個鐵皮桶,底上燒著松毛草髻,面上是幾個圓圓的小窩窩,抺上清油,將加了雞蛋的米漿倒進去,一會兒翻個面再烙,又一會兒,一個圓滾滾黃生生酥鬆松的熨斗粑就成了,那個香啊,就不用說了,此味只應巧家有,外面從來沒聽聞。熨斗粑賣兩分錢一個,可是還要糧票,糧票我沒有,沒法子,只能餐其秀色了。平街子還有賣各種水果,其中有一種紅紅的,小指頭大小,模樣與陝北的腰鼓似極,叫做栽秧果,一分錢一小茶杯,我買了一杯,味道很特別,甜,微酸,妙!我長大之後卻再也沒有見過這個水果,除了知道名字叫栽秧果之外,至今也沒弄明白它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

   如果要去柴市壩的話,走小東門要近一些,我們就會走小東門。龍潭水沿著巧一中的圍牆來到小東門,依然純淨清冽,趕街的人們會蹲在溝邊捧水喝。賣木瓜涼水的就佔據了這個寶地,還有賣涼麵的,賣涼粉的,各種小吃攤沿小東門一直襬到火場壩。而我的口袋裡有時候連兩分錢都沒,只有用眼睛去享受這些美食了。

壩子街上讓我垂涎的美食還有很多,如像新華飯店和長江飯店的回鍋肉,民族飯店的牛羊肉……可是我都只能用鼻子去分享。壩子街就是這樣誘惑著我,隔三岔五,我就會進壩子街逛一圈。如果是過年就好了,大年初一,穿上新衣服,兜裡會有三毛五毛的壓歲錢,一毛錢看一場電影,兩毛錢吃一碗涼麵,心裡美滋滋的,神仙也不過如此吧。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2019年,我走在過境公路上,看著盛世堂琅的萬戶燈火,踩著堂琅廣場舞蹈的敼點,口袋裡不再只有兩分錢,可是已經找不到長江飯店的回鍋肉。“魚在枝頭鳥在浪”,此刻,我心裡正是這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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