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4《CAGE'折枝》:行乐须及时?世人苦本性久矣

经历过初高中语文的我们,应该对唐代那首《金缕衣》

十分熟悉。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是唐朝时期的一首七言乐府诗,作者名讳已不可考,但这丝毫不妨碍它成为后世熟知的经典。尤其是后两句我们更是耳熟能详。毕竟,人生苦短转瞬即逝,及时行乐才是王道。

可是大多数人却忽略了刚开始的那一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你看,哪怕它劝导我们要“花开堪折直须折”,却依然在开头连用两个“劝”,劝我们不要沉迷于荣华富贵,劝我们要珍惜少年时光。

“莫惜金缕衣”“惜取少年时”与“及时行乐”,原本该是并行不悖的两种人生态度,却慢慢被人们选择性地只择其一,异化成了贪图享乐的金科玉律,完全忘记了,及时行乐,讲的是个及时当时,讲的是个适量辄止,而一旦沉耽于此,就如受困于囚牢,永远不能挣脱。

2015年,毕业于纽约普瑞特艺术学院动画专业的中国留学生杜鹏鹏,历时两年,完成了一部动画短片

《CAGE'折枝》,虽然只有短短的4分钟,却巧妙地化用这首古典诗词,画面构图设计和视听语言亦极具东方特色,同时以经典意象穿插文本引领叙事,描绘了一个女子小憩时身不由己落入的循环之梦,也引发着观众对《金缕衣》中上下两联隐含的矛盾的深思。

豆瓣8.4《CAGE'折枝》:行乐须及时?世人苦本性久矣

意识流叙事手法:单幅独立成段,又以梦为载体彼此连接成线,快速回顾女人的一生

短片一开始就是一段低沉微促的鼓声,伴以清幽神秘的萧声,随即出现的是一幅画的局部。

枯瘦的男人举着盘子斜视镜头,盘中是面目模糊的黑影,隐喻着之后无处不在的餐盘和餐盘中的女人,而圆圆的盘子状如球笼,黑影禁锢其中,又可寓意着女人不得挣脱的命运,可谓巧设伏笔,开篇即点题了标题中的CAGE(笼子)。

随后镜头游走,复杂而又荒诞的画面逐渐出现,画的背景是一只身负枷锁的大鹏和佛祖的侧脸,暗示着画中的人都被命运所缚,难以挣脱,再次奠定了整个短片荒诞、瑰美、神秘而又压抑的基调。

豆瓣8.4《CAGE'折枝》:行乐须及时?世人苦本性久矣

随后,镜头缓缓从画中间向后拉,掠过桌上的餐盘和桌后侍立的黑影,正式承担了自己的叙事功能,开始讲述这场梦中梦。

在叙事过程中,从黑影服侍男人用餐到盘中女人掉落苍茫大雪,再到烛影朦胧中女人安卧呷烟,最后到女子从梦中惊醒转身服侍男人用餐,其实只有四幕。但妙就妙在,创作者每一幕只呈现某一阶段,以女人的年龄、状态加以区分,在这些框架之间又采梦境转换的形式加以打破和重连,短短四分钟就回顾了女人的一生,既带给观众细腻流畅的视觉享受,又蕴含着引人思考的意味。

这种意识流的叙事手法,有意识地简化了人物事件的“形”,更加注重对人物心理和状态的“神”的呈现,通常只以眼神、动作等情绪化局部相衔接,有助于观众从繁杂的叙事中快速把握创作者的“画外之意”。

豆瓣8.4《CAGE'折枝》:行乐须及时?世人苦本性久矣

意象插入别具巧思:符号化的意象别具东方特色,隐喻着女人由童年到成年的不同阶段

短片中设置了许多别具东方特色的意象,四幕之中各有与之对应的符号。

如第一幕中的枫叶寓风情亦寓贞烈,第二幕中的白鹤意味着孩童时期的童真与纯洁,第三幕中的凤凰寓意着华贵和涅槃,第四幕中女子的妆容精致,又暗喻着在世俗中浸染已久惯于奉承和伪装。

除了单幕中的意象设置古色古香之外,全片还设置了女人头上的花这一意象,从头贯穿至尾,用颜色深浅的不同来暗示着女人心态的转变过程。

在第一幕中,餐盘在男人面前打开,盘中是一个仅以枫叶遮体的女人,男人以筷挑逗,女人不予理睬,此处隐约可以看到女人头上的花是白色的,但当男人将筷子伸向旁边时,女人又迎上前来,眼神讨好,头上的花也隐隐染上红意。

豆瓣8.4《CAGE'折枝》:行乐须及时?世人苦本性久矣

第二幕,从筷间坠落的女人躺在雪中,看到旁边小时候的自己正与白鹤同戏,头上花朵小小一朵,洁白无瑕,不由泪湿眼眶。不同颜色,不同年龄,两相对比,让人不胜唏嘘。

豆瓣8.4《CAGE'折枝》:行乐须及时?世人苦本性久矣

第三幕,此时女子正躺在锦绣被褥上吞云吐雾,表情迷离,头上的花已经嫣红盛放,她慵懒地坐起身长吸一口烟,又懒懒躺下,兀自沉醉在吞云吐雾的快感中。床榻上金线绣就的凤凰扬首展翅,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闭上眼的刹那一滴泪滑落,随后她幻想中化身凤凰翩然起舞的画面,则暗示着她沉醉于享乐虽心有不甘却难以挣脱的矛盾与挣扎。

豆瓣8.4《CAGE'折枝》:行乐须及时?世人苦本性久矣

第四幕,窗前小憩的女子惊醒,听见身后男子落箸的声响,立刻转头,妆容精致的脸上划过一抹阿谀,头上那朵嫣红的花早已盛极。她飞快上前,亲手侍奉男人用餐,画面一转,黑影绕到桌前,抬手的动作与第一幕中不谋而合,镜头相互重叠,暗示着之前向男人献上盘中女子的正是女子本人。

豆瓣8.4《CAGE'折枝》:行乐须及时?世人苦本性久矣

这些独具特色又各自融洽的意象,逐一出现又相互联系,表明了创作者明确的创作思路和高超的叙事技巧,也提示着观众的理解,十分巧妙。

行乐须及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世人早已苦本性久矣

在采访中,杜鹏鹏表示自己标题中的“折枝”正是取自《金缕衣》,同时又加以重新释义,在前面添加了“CAGE”,试图呈现男权社会中对于女性的奴化和囚禁,以及传统文化中女性循环往复不得挣脱的悲剧命运。也正是因此,短片中的男性出境很少,大篇幅都在呈现女性不断循环的梦境。

在观看过程中,这种宿命般的轮回确实让人十分压抑,但让我感触最深的则是女性在那难以挣扎的轮回中的一步步“堕落”。从天真无邪,到杂念缠身,再到心甘情愿地成了男人的附庸,每日精心装扮取宠于人,只为享受荣华富贵,短短四个梦境,寥寥4分钟,人性的堕落跃然眼前,让人不得不叹息惊心。

《金缕衣》一诗,劝我们要及时行乐以免留下悔恨,却绝不是要我们耽于享乐一步步滑落。反观现实,多少人曾踌躇满志秉节而持,却终究在社会的大染缸中渐渐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就像短片中被紫色的蘸酱染身的女子,也曾抱着枫叶矜持自守,却终究败给了自己的不能坚守初心,贪图那一点富贵,奢望那一点宠爱,最终成为了亲手将自己送进盘中的人。

豆瓣8.4《CAGE'折枝》:行乐须及时?世人苦本性久矣

《国语·周语下》也有“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之语,意在告诉世人变好需要一点一点长期坚持,而变坏却像山崩一样,须臾便可,勉励世人勤勉自持。然而现实却是,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曾是雪中与鹤同戏的无邪孩童,却最终困于享乐的虚妄中不得解脱,成了那个被禁锢在窗内对他人殷勤侍奉的浓妆女人。毕竟,人类的本性便是趋利避害,一旦失去了理智的约束,“及时行乐”的幌子必将成为思想溃败的最大借口,而一旦踏入以此乐为乐的漩涡,终其一生我们都将再难逃离。

《CAGE'折枝》何以能够入围第43届学生奥斯卡短片前五,并在豆瓣取得8.4的评分,我想这不仅是因为他独具创意的梦中梦的叙事技巧、精美的画面、流畅的镜头以及大胆的打码镜头,更是因为它给了观众一份关于“及时行乐”与“惜取少年时”的深思,而这份深思也为它增添了别样的艺术深度与魅力,值得观众一看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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