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紙貴:10萬+爆款是如何誕生的

西晉時期,山東淄博一個小縣城裡,老左興沖沖跑回家,一進門就嚷嚷:“快快快,趕緊收拾東西,準備搬家。”

兒子左思放下手裡的書走出來問:“啥,啥情況?咋又搬,搬搬家?這回往哪兒搬,搬搬啊?”

——“京城洛陽。”

——“因為啥呀?”

——“因為你妹!”

——“我,我我就隨便問問,爹你咋還,還還罵人呢?”

老左說:“不是罵人,真是因為你妹,剛剛被當今聖上選為貴妃,家屬隨同進京,也就是說,咱老左家以後就是皇親國戚啦,哈哈哈哈哈。”

左思一聽,當時就懵了:皇上的眼睛是什麼時候瞎的?

1.

據《晉書·文苑》記載,左思“貌寢,口訥,不好交遊,惟以閒居為事。”就是長得難看,還不善言辭,有點口吃,平時不愛與人交往,沒事兒就願意在家裡宅著。

左思長得有點醜,可她妹妹左棻就不一樣了,特,別,醜。

老左從小看這倆孩子就發愁,尋思在山東上個藍翔技校吧,畢竟三國歸晉之後,山河破碎,百廢待興,挖掘機專業的畢業生很是搶手。

萬萬沒想到,倆孩子因為長得醜,也沒啥朋友,只管埋頭學習,最後,一個清華,一個北大,成了遠近聞名的學霸。

特別是妹妹左棻,文藝女青年,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除了長得醜之外,沒別的毛病。

當時正值三國歸晉時期,晉武帝司馬炎一統天下,把魏蜀吳三國皇宮裡的美女全部帶回洛陽,後宮嬪妃幾近萬人,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皇帝荒淫好色的名聲也因此傳遍朝野。

主抓意識形態的大臣一看,這樣下去可不行,有損領導形象啊。精簡後宮,晉武帝又捨不得,於是就出了個主意,面向社會再招一批嬪妃,這回不看顏值,專挑有才的,只要是才女,越醜越好,以顯示聖上有愛才惜德之心,絕非荒淫好色之徒。

就這樣,才學過人的左棻應召入宮,被封為貴人。

《晉書》記載,左棻入宮後,

“姿陋無寵,以才德見禮。”就是說,因為長得太難看,皇帝根本不睡她,最多是宮裡搞活動時候,讓她幫著寫個發言稿啥的,名為貴人,其實就是個擺設。

2.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雖然左貴人在宮裡混的不咋地,但一家老小還是跟著沾了不少光,全家從山東小縣城搬到了繁華大都市,不但解決了洛陽城市戶口,還在核心商業區購置了新房。

老左從一個小公務員破格提拔為侍御史,左思也給安排了個秘書郎的崗位,行政級別雖然不高,但工作清閒,在那段時間裡,左思創作了大量詩歌和散文,在業內深受好評,比如下面這首流傳頗廣的《詠史》詩:

鬱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

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

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

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

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

憑藉這些作品,左思在洛陽文壇嶄露頭角。

不善言辭的左思常被文友們拉去聚會,地點就在一個叫石崇的文友家中。

石崇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富豪,住的是豪華別墅,有院子有草坪帶游泳池那種,宅院有個富貴吉祥的名字,叫:金谷園。

經常參加聚會的都是洛陽文壇的知名人物,有的還是官二代和富二代。這其中,除了洛陽首富石崇之外,還有三國名將陸遜的孫子陸機、陸雲兩兄弟,以“聞雞起舞”、“枕戈待旦”聞名的劉琨,古今第一美男子潘安等等,加上皇上的大舅哥左思,一共24個人,號稱:金谷二十四友

左思面貌醜陋,拙嘴笨舌,不善交際,但潘安一點都不嫌棄他,走到哪兒都喜歡帶著左思。這種情況在心理學上叫做反襯。

潘安長得確實好看,在洛陽擁粉無數,有時候獨自駕車上街兜風,大姑娘小媳婦連同老太太都追著看,一面瘋狂喊潘安潘安我愛你,一面把香蕉桔子蘋果鴨梨啥的往他車裡扔,中州路一圈轉下來,各種時令水果能裝滿滿一車,史稱:擲果盈車

左思十分羨慕,說:“臥槽,洛陽居然還,還還有這種風俗?讓我也出去轉,轉轉一圈試試。”

結果出去沒一會兒就讓婦女們用口水給吐回來了:長得醜不是你的錯,出來嚇人就是你的不對了。

此事在《世說新語》和《語林》中均有記載:“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安仁至美,每行,老嫗以果擲之滿車。左太沖絕醜,亦復笑嶽遊遨,於是群嫗齊共亂唾之,委頓而返。”

太氣人了!大家都是作家詩人,做人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更可氣的是,潘安才華橫溢,著作頗豐,在文壇也享有盛譽,金谷二十四友中與陸機齊名,號稱:陸才如海,潘才如江。

明明可以靠臉吃飯,為啥非要跟我們拼才華?這還特麼讓不讓別人活了?!

3.

左思想來想去,以自己的條件,想要出人頭地,只有在文學道路上有所突破。

長期以來,左思在文壇一直不溫不火,公眾號《左思右想》的閱讀量始終徘徊在四位數,想要迅速走紅,除非寫出10萬+的爆款文章。

寫爆款光靠實力是不夠的,這裡面有技巧的我跟你講,比如,你得學會蹭社會熱點,抓讀者痛點,標題黨吸引眼球,滿足好奇心,迎合低級趣味等等108種套路。

其實左思完全可以通過妹妹的內部消息,寫出《不忍直視!晉武帝和他的三國美女們居然幹這個!》《絕密隱私!左貴妃與晉武帝: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震驚!皇室後宮豔照意外流出,看後驚呆了!》之類的文章,10萬+根本不在話下。

但是,節操呢?

封號事小,失節事大。左思右想,還是應該嚴守知識分子的底線和良知,用真正的文學作品打動人心。

東漢時期,班固老師的《兩都賦》和張衡老師的《兩京賦》,分別描寫了東都洛陽和西京長安的帝都氣象,宏大華麗的文辭,一直被後世津津樂道。

左思決定,效仿前輩,以三國時期的魏都鄴城、蜀都成都、吳都南京為內容,寫一篇可以與班固張衡作品相媲美的《三都賦》。

為此,左思閉門謝客,潛心創作,期間,數次前往實地進行考察,查閱了大量的歷史資料,字斟句酌,反覆推敲,幾易其稿,終於在公元291年,完成了《魏都賦》《蜀都賦》和《吳都賦》。

《三都賦》洋洋灑灑數萬言,堪稱鴻篇鉅製,左思從著手準備到完稿,用了整整10年時間。

4.

寫那麼厚一本《紅樓夢》也不過“批閱十載,增刪五次”

,一篇文章就花了10年,效率是不是太低了?

賦,是中國古代一種文體,介於詩歌和散文之間,講究文采韻律,風格華麗鋪張,《三都賦》原文太長了,節選其中一小段,給大家感受一下魏晉辭賦的畫風:

爾乃地勢坱圠,卉木镺蔓。遭藪為圃,值林為苑。異荂蓲,夏曄冬蒨。方誌所辨,中州所羨。草則藿蒳豆蔻,姜匯非一。江蘺之屬,海苔之類。綸組紫絳,食葛香茅。石帆水松,東風扶留。布濩皋澤,蟬聯陵丘。夤緣山嶽之岊,冪歷江海之流。扤白蒂,銜朱蕤。鬱兮莌茂,曄兮菲菲。光色炫晃,芬馥肸蠁。職貢納其包匭,離騷詠其宿莽。木則楓柙櫲樟,栟櫚枸桹。綿杬杶櫨,文欀楨橿。平仲桾櫏,松梓古度。擢本千尋,垂蔭萬畝。攢柯挐莖,重葩殗葉。輪囷蚪蟠,鱗接。榮色雜糅,綢繆縟繡。宵露霮感,旭日晻孛。與風颻颺,䬀瀏颼飀。”

沒問你寫得好不好,我就問你,有多少個字不認識?我估計,現在,全世界理解含義並能完整準確讀出《三都賦》的,不會超過200人。

《三都賦》是左思十年嘔心瀝血之作,傾注了自己的全部才情,沒想到,面世之後,反響平平。

為啥?因為在文學藝術領域,作品的好壞並沒有統一的評價標準,名氣很重要。

“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你這樣寫,語文老師會說你囉嗦,換成魯迅,就成了名言佳句,還要讓你分析,這段話的思想內涵是什麼?據說,標準答案是:反映了作者苦悶彷徨的沉重心情。

左思也很苦悶,當時自己名氣太小了,文章發出來,密密麻麻一大堆生僻字,根本沒有人願意靜下心來,仔細品讀其中的玄妙,畢竟刷抖音看快手更輕鬆對不對。

所以,文章起初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

5.

為了不讓自己的作品被埋沒,左思帶著禮物,拜訪了全國文聯主席、著名作家張華。

張主席對左思的文學水平和《三都賦》的藝術成就給予了充分的肯定:“班張之流也,使讀之者盡而有餘,久而更新。”誇讚左思是漢賦大家班超、張衡一樣的人物,並把左思介紹給了文壇德高望重的皇甫謐老先生,請他幫助推薦。

皇甫先生看了文章之後,歎為觀止,不但欣然為《三都賦》寫了序言,還讓文壇另外兩個知名人士張載老師和劉逵老師分別為文章作了註解。

四大名家聯手推薦,《三都賦》很快風靡洛陽。

閱讀量迅速達到了10萬+,在沒有複製粘貼和收藏功能的情況下,洛陽文人雅士,爭相傳抄筆錄《三都賦》。

文具店的紙張居然被搶購一空,生意一直不景氣的洛陽造紙廠忽然接到大量訂單,生產線每天加班加點仍供不應求,市場上的紙張價格持續走高,洛陽紙貴,轟動一時。

該事件在《晉書·文苑》中有記載:“豪貴之家競相傳寫,洛陽為之紙貴。”

此後,名滿天下的左思在洛陽專心創作,著述頗豐,有《左泰衝集》流傳於世。

公元303年,西晉“八王之亂”,叛軍攻打洛陽,左思為避戰禍舉家遷往河北,兩年後,病逝於冀州,終年55歲。

左思,以一己之力,不但挽救了瀕臨倒閉的洛陽造紙廠,而且帶動了筆墨製造、銷售、物流等一大批相關行業的發展,整個文化產業鏈為之全面復甦。

憑藉《三都賦》一文,左思從一個三流作家詩人,一躍成為西晉文學的領軍人物,魏晉辭賦的傑出代表,金谷二十四友的核心。

洛陽紙貴,首開文學藝術左右經濟發展之先河,以近乎傳奇的方式,成就了中國乃至世界文學史上,一段流傳千載的佳話。

洛陽紙貴:10萬+爆款是如何誕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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