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個挺嚴重的事：3月28日，荷蘭衛生部發表聲明，指收到的130萬個來自中國的口罩，經過兩次測試，質量不達標。於是，
荷蘭當局宣佈收回已經發送到各醫院的首批次60萬個來自中國的口罩。這件事，加上之前西班牙、捷克以及斯洛伐克對中國生產的試劑盒的質疑，將“中國製造”又一次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疫情下，中國口罩出口歐洲有哪些問題？在這篇文章裡，我就以德國的情況為例做個分析，希望我們除了一味指責“奸商”和“外媒煽動”外，可以看到更多的細節。
到德國找客戶的中國口罩商多了起來
可能很多人已經發現，在過去的一兩個星期裡，各微信群裡聲稱有口罩現貨或是幫中國口罩生產商在德國找客戶的人突然多了起來。
按道理說，口罩應該是現在最緊俏的產品，應該是供不應求才對，怎麼突然有很多中國口罩商在德國尋找客戶呢？
新冠疫情在中國爆發後，國內抗疫需要大量口罩，口罩產能擴大。
在1月1日至2月之間，有4000多家企業經營範圍新增了“口罩”，從3月1日到現在，又新增了5000多家。2月底全國每天生產各類口罩數量達到1.8億隻，這個數字還在持續增長。（GQ報道：《新冠在全球加速蔓延，中國口罩的外貿生意進行的如何？》）
現在國內疫情基本得到控制，對口罩的需求降低，所以口罩生產商轉向海外市場。
與此同時，歐洲成為疫情重災區，隨著抗疫情形的日益嚴峻，對口罩等醫用物資需求量極速擴大。
一邊有需求，一邊有產品，把兩方對接一下，不是一件好事嗎？
可惜事情沒那麼簡單。
不同的口罩認證標準
問題的關鍵在於不同國家的口罩認證標準上。 以工業用顆粒物防護口罩（也稱個人防護口罩）為例，我們集中看中、美、歐三個標準：
美國是N系列，NIOSH（美國國家職業安全衛生研究所）認證
中國是KN系列，中國國標（GB）認證
歐洲是FFP系列，歐洲EN149認證
每個系列字母后的數字越大，防護等級越高。
比如：KN100>KN95>KN90
或者：FFP3>FFP2>FFP1
下面的圖有助於我們一目瞭然地瞭解不同系列口罩的顆粒物過濾效率：
▲ 圖片來自公眾號“網易健康”，並改正了一個小錯
值得注意的是，各國口罩測試的顆粒稍有不同，FFP2 是油性與非油性都可過濾，美國有油性的 R 和 P 標準，中國有油性的 KP的效率達到 95% ( FFP2 為 94% )。（丁香醫生）
所以，美國的N95系列和中國KN95系列是過濾功能最相匹配的，而歐洲的FFP2系列過濾效率略低，但是油性和非油性都可以過濾。
除了工業用顆粒物防護口罩以外，還有以下幾種類型的口罩，以中國為例：
醫用外科口罩，行業標準YY0469-2011
醫用護理口罩 （即普通醫用口罩），行業標準YY/T 0969-2013
醫用防護口罩，國標GB19083-2010，此口罩除了對非油性顆粒物的過濾效率至少為95%外，還有阻隔血液和傳染性體液噴濺的能力，更適合醫務人員臨床使用（丁香醫生）
因為各國口罩認證方不同，中國口罩出口歐盟或美國，檢測都要重新做。比如需要把樣品寄到歐洲做呼吸阻力等檢測。 據GQ報道，從準備材料，到寄樣品到歐洲檢測，有問題的話廠家再重新調整，走完這套流程，需要2到3個月。
當然，在疫情前就已有認證並接外單的廠家（據一位口罩中間商稱，這樣的廠商在中國只有5家），他們無需為此事再費心。
還有通過政府集中採購，交付醫院使用的口罩，或是以捐贈形式到歐洲的口罩，也無需認證。
所以，只有既沒有通過政府或捐助組織拿到外單的，又剛剛新加入外貿大軍的中國口罩生產商，現在必須為自己的產品拿到歐盟認證。
可這個認證需要2到3個月，廠家不想等也等不起，那怎麼辦？
CE證書亂象
迎合這些口罩生產商想快速進入歐洲市場的心理，聲稱能加急代辦歐盟CE認證的生意應運而生。這些代辦商出證很快，GQ報道稱辦理週期為10到15天，費用一天一個價，可以從5萬一下子漲到20萬。
那這些新辦的CE證書靠譜嗎？
H先生負責替德國醫院尋找中國口罩生產商，他告訴我：
“最近很多中國企業突然開始生產口罩，都需要證書，所以很多證書是今年三月份才發的。我前幾天跟醫院的採購員工打電話，他就問是不是真的，因為一般不會那麼快。比如TÜV，他們發CE證通常都需要兩三個月。歐盟有固定允許發CE證的機構，現在有一些公司也發，但是還不在歐盟系統裡，所以都不知道他們的標準如何。”
▲ CE認證機構所分佈的國家，截屏來自歐盟官網
另一位為德國醫院還有養老院找口罩貨源的受訪人W先生也說，特別是三月份簽發的CE證書，每一張他都需要仔細核實。主要看簽發機構在不在歐盟的系統裡。但是，這還不夠。因為有的機構雖然在系統裡，確實也是正規機構，但並不具備替口罩這種產品出具證書的資質。
站在中國口罩供應商和德國醫院中間的人，不但要練就火眼金睛辨別證書真假的本領，還要面對很多因為證書而讓人一頭霧水的事情。
比如，證書和產品不匹配。
證書上是醫用外科口罩的標準EN14683，但產品是FFP2口罩的EN149標準。
▲ CE證書上是醫用外科口罩的標準EN14683，圖片由受訪人提供
▲ 口罩商發來的產品圖片是FFP2口罩的EN149標準，圖片由受訪人提供
還有，證書是好的，但產品上並沒有印上證書的號碼，所以並不能證明證書和產品是一起的。
最嚴重的情況是，產品有證書，但經過醫院測試後並沒有達標。
因為情況嚴重，我和H先生探討了下細節，我們發現這中間有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竟然是語言問題。我在前面介紹過，中國有醫用外科口罩和醫用護理口罩（即普通醫用口罩）兩種。醫用外科口罩的防護功能高於醫用護理口罩，從包裝上看，醫用外科口罩被翻譯成英語Surgical Mask，醫用護理口罩為Medical Mask。
▲ 國內醫用外科口罩（Surgical Mask），圖片來自丁香醫生
▲ 國內醫用護理口罩，即普通醫用口罩（Medical Mask），圖片來自丁香醫生
可在德國，醫用口罩並沒有這種區分，所有的醫用口罩都是中國醫用外科口罩的級別，德語叫做Medizinische Gesichtsmaske（medizinisch即英文medical的意思）。所以，在交易時，雙方（已無從評論錯在哪方）把中國的Medical Mask當成了德國的Medizinische Gesichtsmaske引進了來。
▲ 德國的醫用口罩（Medizinische Gesichtsmaske）的標準
第二個問題是，為什麼這種防護效果低的醫用護理口罩卻拿到了防護效果高的醫用外科口罩的CE認證呢？
H先生髮現，在那張三月份頒發的證書上，註明的檢測標準是EN14683:2005，2005是年份，指的是2005年頒佈的標準。
但是，EN14683最新標準是2019年的（見上圖），證書頒發機構在檢測時也應該使用最新標準，可現在竟然用了15年以前的舊標準頒發了CE證書，那這證書？那這機構？
誰給中國製造抹黑
可以說，在中國口罩出口歐盟的市場上，亂象叢生。
比較諷刺的是，CE證書本來是用來證明產品質量的，可現在連證書本身的質量也變得難以證明。在這種情況下，H先生表示，他會如實告訴德國醫院，無法保證CE證書的真實性，由醫院來決定是否要貨。
另一位受訪人W先生說，“不能將中國口罩生產商一棒子打死，CE證書不行，並不代表產品質量不行。” 他認為問題的重點是國內在二月份發出來很多生產口罩的臨時許可證，這些臨時生產線的產品質量如何很難判斷。所以，他更看中已經在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註冊過的廠商。
可是，現在的情況可能已經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H先生也說，他最近處理的並不全是假貨，但是，一次假貨破壞對所有人的印象。
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幫助那些本來質量可靠的中國口罩生產商找到快速又可靠的質量檢測途徑，並能給予權威的證明。這就需要中國和歐盟官方之間的共同努力和協作了。
就在昨天，中國方面規定，從4月1日起，只有獲得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註冊批文的生產企業，才能出口新冠病毒檢測試劑、醫用口罩、醫用防護服、呼吸機等抗疫產品。這可以說是先為這些產品在國內把了一道關。
但是，CE證書的亂象問題還是沒有解決，這就要看歐盟方面近期有什麼舉動了。在這個問題得到解決之前，因為歐洲市場嚴重缺貨，有供貨商曾囂張地表示，有沒有CE 證都賣得出去。
再回到文章開頭提到的荷蘭口罩問題。
中國駐荷蘭的徐宏大使答記者問時說，荷方正在進一步釐清相關情況，之後會第一時間通知中方。
可在具體情況還沒有得到澄清之前，微博上已經有了下面這樣的評論：
“對中國有意見”
“全世界在抹黑中國，要挾中國的時間快到了”
“栽贓中國”
“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
（《鳳凰週刊》該報道下的一些微博評論）
跨境醫療物資交易本就複雜，這裡面必定有很多我們還不清楚的細節問題。所以在此之前，一方面不能籠統地給所有中國製造的醫療物資扣上劣質的帽子；另一方面，就事論事，我們得有允許別人質疑和經得起質疑的肚量。
另外，還想和所有抗疫產品生產商們說一聲，中國製造逐漸甩掉低端、劣質的帽子不容易，在全球抗疫的關鍵時刻，千萬要守住自己的良心，遵守規則，不要當那個規則的破壞者。在質疑別人是否抹黑中國之前，我們要先保證，自己不給中國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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