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洲文学】 王文雅

花洲文学 今天

【花洲文学】  王文雅  |  年•关


年•关

文|王文雅

这层层叠叠的磨难是垫脚石,助力我们更扎实地前行。

——题记

往年,过了小年,天都会短挺粗的一绳子,爹和娘总觉得时间不够使。

今年,天都会长恁长的一绳子,院里少了娘的高喉咙大嗓;爹低着头打扫庭院,嘴里嘟噜着,干脆跨过年的尾(yi)巴,直接拿扫帚毛子夹棉絮蘸锅煤烟子戳兑几张红纸,往门框上一bia,眼皮一耷拉,直奔年三十!

年,就是关。

O1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迈的坎儿,我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呀!

晚上喝罢汤,后锅(注:大锅和烟囱之间的小锅,每次做饭前添满水,加热的水可以刷碗,洗涮。)里的热水被舀进洗脚盆里,爹厚实的脚板放进去,原本皱巴的脸舒展了些。

哗啦哗啦,碗跟筷子撞架的声音,娘在刷碗。

“他爹,把杀猪卖肉的账本掏出来,咱合计一下。”

“好嘞,我记得在褂子布袋里塞着哩!”

“呃,哪件褂子?”

“就是有夹层布袋的那件呗!”

“烹(peng)了(糟糕)!”

娘脸色突变,尖叫一声,奔向牛棚外面东西走向的铁丝晾衣绳。

一阵摸索之后,娘低着头,将一团半干折叠的烟盒纸递给了爹。

“老早就交代过你,洗衣裳之前把布袋掏干净。这下美了,猪白喂了,做贡献了人家还要捂着嘴笑哩!”

“大布袋都翻了,谁知道你的夹层里还有体己东西哩!”

“……”

还在堂屋写字的哥哥和我停下了笔,竖起耳朵,趴在门框边瞄着灶屋方向,大气不敢出。

平常爹娘牙跟舌头不和,哥哥会使个眼色,再推推我的后背,我就心领神会,蹦跶着杵他们中间,先朝向娘嘻嘻嘻,再转向爹哈哈哈。他们卟哧一乐,硝烟立即散去,生活归于平静。世界大战若是爆发,哥哥去西边搬保证叔叔家的罗奶奶,我去请东边胜飞弟弟家的时奶奶,重量级的维和部队保准管用。

今儿不比往常,战事相当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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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瞅,纸沓在一起,揭不开了!这账可咋要?俩娃的学费咋办?”

“咱先回想一下,重记一次?”

“要想你想,要记你记,忙乎一天了,我要躺下直直腰了!唉,一年一年又一年,年年发财没有咱,总之,又瞎忙乎一年!”

这句话像导火线,将一年来累积的不快,遭遇的不顺,一下子引燃!

“有难心事儿了一起面对,办法总比困难多!关紧时候,你咋撂挑子了?我还没翻你的旧账哩。种咖啡豆发财了吧?!”

爹脚也不擦了,卷起的裤腿还箍在小腿肚上,趿拉着棉拖鞋就要出去。

娘伸手阻拦,爹执意要走,拉扯中,爹用蛮劲儿一甩,娘一屁股墩在了洗脚盆里,顿时水花四溅,警报声连天!

一见情形不妙,哥哥和我交换眼神,随后箭一般地冲出院子,射向漆黑的夜幕。

救兵火速赶到,时奶奶把娘拉到里屋,换上干衣服,娘嘤嘤啼啼,倒起了苦水;罗奶奶拽着爹的衣襟,坐在平房里,听他掰扯。

哥哥趷蹴在娘身边,我站在爹面前,我俩的心就像门后窝了榨菜的老坛,在思想的翻云覆雨后,在春节这枚酵素的催促下一阵阵泛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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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父亲在天安门前留影)

02

提起咖啡豆儿,里面有故事。

爹爱读书看报,想当个新型农民。在一份泛黄农业报的夹缝里检索到周口某农科所的重大实验成果——新型咖啡豆,亩产千余斤,果实管回收,微投入,高产出,力争在河南打造一批万元户!爹电话咨询后,坐火车去购种签合同,怀揣着致富梦想,将学校南坡的六亩棉花套种上了所谓的咖啡豆。水肥充足,严格管理,这植物确实没辜负庄稼汉,秧子伸到两米高,角荚稠密,只是比绿豆荚尖细,掰开细看,籽粒密密匝匝呈菱状,金秋时节喜获丰收。爹乐得不咯吱都笑了,净等着周口农科所来高价回收了。他睡觉前总要双手捧着咖啡豆端详一阵子,再捏一撮儿扔进嘴里,慢慢咀嚼,昏黄的眼里闪着光,我们猜他的脑海里肯定是一堆花花绿绿的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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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打农科所座机电话提示拨打的是空号,拍电报如同石沉大海,联系周口种子站回复查无此项成果……一夜之间,父亲鞋子里长满了草,两鬓染了霜,脊背成了虾,准备背上蛇皮袋去讨个说法,被堂哥拦住了,他说可以投诉来维权的。

咖啡豆被装进麻袋蛇皮袋堆满了平房里间,随后的几个月里,这间房就是暗堡,没有父亲的点头,谁也不能擅自进入!腊月头几天,有流动小贩上门低价收购,娘见维权无望,同意过磅,这不好吃不能喝的东西堆在屋里就像嗓子眼卡了只苍蝇,处理了眼不见心不烦;爹舍不得,想着有朝一日那头的电话能拨通,琢磨着天降贵人能识货,宝贝能有个好价钱,娃子们学费不用愁。

意见的不一致,成了爆破家庭和睦的火药桶子。

时奶奶听了娘的诉说,不时地用袖口擦拭眼角,当场拍板,明儿就捎信让人上门收购,不往年后拖了。

娘笑得有些勉强。雾霭渐渐散去,夜空中的星孩子也调皮地眨了一下眼呢!

03

娘为人善良,来串门儿的人川流不息。灶屋房后马路对面是几个柴火垛,常有娃子们嬉闹,有几次爹拎起竹竿棍子要撵,娘拦住不依,乡里乡亲的,娃们能来这儿玩,是咱家的福气!

深秋的一天,这帮孩子赛着劲儿玩火柴呢,点着了艾蒿码起的柴垛,毕毕剥剥之后是火光冲天,惊动了半个村子的人都来救火,提河水,系井水,总算控制住了火势。烧焦了有林叔家的蚂蚁枣树,燎黑了唐先见家的土坯后墙,几乎烧光了爹的劳动成果——哥哥和我放学后也操镰割过黄蒿芭茅,一会儿右手就磨出了血泡,爹手上的茧子新旧重叠,可是不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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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纵的火无需追究,人没伤着就是万福。娘怕骇了这帮毛孩子,叮嘱家长夜里要捏着席边喊喊魂儿,定定神儿。第二天就听说东队蛮嫂子家的枫娃子当时就被火苗子吓得尿裤裆了。

玩火尿床,打哩上墙。老话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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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哥和侄子合影)

04

日子就像南半仄造纸厂的水潺潺流着,一去不返。爹的镢头也不得闲,村口放树的车前脚走,他随后就赶到,掘起树根,晒干,上冬来烧锅烤火,可是好柴。

白亮亮的木实劈子在菜园里散落一地,还有带黄褐色油块的,着实让人喜欢。爹天晴时翻晒,阴雨时归拢起来用塑料布盖严。木实晾透了,翻动着哗啦哗啦响,爹说该收拾起来了,娘实在累,说襄樊台预报没雨第二天再收拾,谁知道夜里就有勤快人拣走了大块头,剩下了虾兵蟹将!

娘气得直跺脚,爹恼得黑着脸。

罗奶奶听了爹的叙述直叹气,连忙宽心,明儿早就叫保证(他小儿子)送一车硬柴过来。

爹乐了,怎么好意思呢,柴够烧。

05

人勤春早,庄稼地从不糊弄人。

冬天暖和得不像话,东半仄的六亩麦子种得早,发了疯似的长,眼见的起了身,娘催着爹牵上牛套上石磙轧轧,免得来年倒春寒受亏。爹别的事安排得挺利落,这事大意了!

您评评这个理儿,年关近了,哪儿还有进地的日子?

时奶奶赶忙解围,好办,给老羊倌喊上,他的一群羊上阵,半天就能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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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舒展开了眉头,双手攥住了时奶奶的胳膊……

冬天暖了,人心暖了,日子也暖了。

06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尾(yi)。娘的话匣子打开了,暂时还合不住。

前些时候就让他和(huo)点石灰,把女厕所这边的缝儿糊住,他推三阻四,这不,今儿兰草(我婶子)解手,听见隔墙有男的咳嗽,觉得有人用尖东西掏砖缝搅墙洞哩!等她提好裤子拎上砖头跑出去,一个戴着猛一挎(帽子)的老头儿往北坡跑了……

看后身,盯走势,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人咋真寒贱哩!

时奶奶解劝道,人上一百,各样各色(shai)。不干好事,哪儿来的福报?!活该他一年到头过哩鼻子对不住嘴,光身汉,也没个子孙后代绵续血脉!

明儿起早就和(huo)灰,把两面墙都糊严实了!

战军呐,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

里呼外应,有问有答,战事宣告结束!

哥哥拽拽我的羊角辫,我拉拉他的衣襟,相视一笑,心里乐开了花。

将相和好,皆大欢喜,笑着搀扶着两位佘太君迈出院门,恭送回府。

07

第二天,咖啡豆(现在知道了,它们是草决明)平价售出是惊喜,来还猪肉欠款的人也络绎不绝,爹娘给了乡亲们最大的优惠,送走大伙儿,娘坐在锅前脸又抹起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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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问,咋了?娘答,世上还是好人多!

腊月二十八清早,爹推开院门,发现柴火垛一夜之间臃肿了不少。午饭后下锅炸菜之前,干柴秸秆全部到位,归功于两位佘太君!

人逢喜事精神爽。爹麻溜儿换上小袄套上罩衣,在门墩上放半瓷碗凉水,碗口上平躺一把菜刀。懂礼数的人看到柴门虚掩,瞄见这阵势,就会退避三舍的。待热油泛泡时,丢进一根不沾水的葱,等葱白上浮翻身,呲呲作响,就可以炸油条了!哥哥烧火,我打下手。少讲话,静悄悄,这是祖辈的规矩。第一根虚泛红火的油馍被爹供放在锅前脸,油泛泛的日子就这样升腾起来。

娘的茶饭很好,长条炸馍很是壮观,堪比锅的直径哩,趁着热乎劲儿装进竹筛,被哥哥和我奉在奶奶遗像前,仅剩一颗侧帮牙的奶奶呀,这软和的油馍您保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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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暮色苍茫,香气四溢,小院里上演着舌尖上的豫西南。家里的笸箩,簸箕,竹筐,盆盆碟碟,铁笊篱上都盛满了吃的。

上灯时分,邻居大哥来敲院门,战军叔,广东来电话了!

爹来不及换袄,擦了手急切切地递烟,原来是汕头中山的外甥们给小舅拜年哩,他们幼年的腊月间,小舅送粮食送棉衣从未间断,五姊妹长大成人后惜福奋斗,小日子都是红红火火。最重要的是给表弟表妹邮寄了学费,开学之前到邮局去取就行。这种帮衬一直持续到哥哥大学毕业,亲舅如父子,他们脑中记着恩情,心头系着亲情,骨子里驻扎着乡愁!

这份情意,哥哥和我永远不会忘记。

09

不怕干就怕站,致富路上要争先。愚公移山,人定胜天。这是爹的口头禅。

二十九一大早,爹掐了一捆毛竹,在院里摆起了地摊儿。只见他挥动斧头,瞅准合适的竹节,狠劲剁,再用砂纸轻轻摩擦,还用圆珠笔芯比划着——哥哥和我在旁边帮忙,虽然有时候是倒忙。

细筒竹子塞个笔芯刚刚好,稍微不合适,烟盒纸就来夹塞儿。爹摩擦,我收拾,眼看小手捧不下了!我把圆珠笔用皮筋扎,放在东墙的夹眼里,用完的或不合适的放西边。说来也怪,整个小学阶段,东夹眼里的笔芯就没缺过,就像厚重的父母之爱,从未离席过。

10

门神保平安,对联送吉祥。年三十(小进二十九当年三十)上午是一定要贴好的。

帮助爹写对联是让人欢喜的事儿。兄妹俩抬方桌摊报纸裁红纸,端墨汁取毛笔,爹清瘦逎劲的字就飞舞起来。出门签横批门疙瘩多多益善,总有粗心的邻居来求助,爹总是来者不拒,笑脸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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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对联的糨糊总会多出半勺,除了俺爷仨的几张奖状,还有哥哥和我用挂历纸背面给娘画的绝版奖状,歪歪扭扭的字体惊呆了众人,圆形萝卜干蘸红墨水制的印章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娘泪湿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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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子上沾的糨糊也不浪费,我们找来用完的作业本,爹要动手卷烟丝了,这些DlY烟卷,市场上买不来,装在右布袋,我们都知道爹的左布袋里装着湍河桥,是给客人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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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哥哥和我在爹的指挥下把对联贴完,娘已经做好了中午饭。

门前杨树上的喜鹊喳喳地叫个不停,爹娘都笑了,长出一口气——这年关,咱过了!


-End--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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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文雅,笔名丫丫,生于河南邓州都司镇,毕业于南阳四师,现为邓州市城区三小语文教师。工作之余,愿意用笔记录生活,撷取美好的点滴,以温润心灵。微刊《花洲文学》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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