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我生長於南方,年少時總想去看北方的林海、北方的雪、北方的黃土沙漠、北方的牧馬草原……

我總以為見過了外面那些廣闊的天地,就能摒棄眼下狹小的井底。

這顆年少時埋下的種子,在北上四年的大雪天裡,屢遭驚蟄的悶雷,長成藹藹的長生樹。

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01 初見嘆飛雪

2011年,北緯四十度的深秋,寒氣悄然凝成一隻飢餓了大半年的虎。它正脅迫著夜打掩護,使其震徹山林的長嘯與風到處流竄,在人們窗戶上胡亂拍打著。待霜降那天將將來臨,猛虎迫不及待自半空一躍而下,囫圇地吞嚥了秋,轉身便挨家挨戶打家劫舍去了。

那日,我有緣隨友人前往郊區遊玩。路上見人們不勝其擾,紛紛戴了帽子、穿了棉襖、著了暖靴,掙扎著與之鬥爭。

車子漸漸遠離市區,氣溫也隨之愈來愈低。先是烏雲驟現,繼而云層攏聚,時而滾滾湧來,時而緩緩下垂,天渾渾地昏昏,彷彿那孤山、那瘦水、那老樹、那空亭……連同我都合該湮沒了,才能成全了這天地風雲的極致。

俄頃,忽見行人紛紛抬頭仰望天空,我與同伴們也疑惑地抬起頭,未料誰家的小搗蛋鬼打翻了鹽罐子,鹽粒子一顆顆掉下來。

人們伸手想要接住,有些鹽粒未至手掌就被小頑皮變消失了,那人只好悻悻然收回手;有些鹽粒被掌心接住了,那人抬起頭對旁人欣然一笑,結果低頭一看,小傢伙已把鹽粒子化成一滴似有若無的水跡,那人只好恍恍乎收起手……

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及至得勝堡,積雪滿地。得勝堡,入目皆是黃土牆,厚重古樸,那是戍邊的壯漢。牆內多是舊時屋舍,我想那瓦當也可讓這密雪細作碎玉聲聲吧?

屋頂上的灰鴿踏著積雪踱著步子,慢悠悠巡查我們。同伴扛起長槍短炮準備拍攝,驚見灰鴿飛起,撲稜稜指揮著巷子裡被牧人驅趕返家的羊群,分散包抄這群外來者。

牆外是一片洋洋牧野,寥落的枯樹是年老的望風殘兵。離土堡不遠處有一明長城遺址,斷壁殘桓還繫念著煌煌檀車與彭彭駟騵,不知夜夜入了誰人的夢。

得勝堡之勝狀,在黃土牆,在明長城,在雪。那些城牆和明長城,斑駁錯落,殘存了驚心動魄的金戈鐵馬,留給高泠泠的孤月憑弔。那雪,乘風則飄飄嫋嫋,落地則靃靃霏霏,那股濯濯不沾纖塵的清傲,是天地對這片黃土地的敬重。

我們冒著淅淅寒風,紛紛飛雪,狼狽地攀上那段殘敗的明長城,眺望著北面內蒙古的茫茫雪原。只見將士們已戰退玉龍三百萬,只剩敗鱗殘甲滿天飛,片刻即能沒馬蹄。

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02 雪偏冷處佳

最壯觀的雪景,最襯孤獨的人。譬如,元好問筆下的“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2013年1月20日凌晨四點多,我抵達北京西站,等待換乘午時的列車回家。彼時,銀河淼淼,天幕森森,萬籟都歇。候車室裡,只兩三人,稍有動作,即空谷傳響,我便靠著椅子打盹兒。

待宵寒侵懷,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已是晨光熹微。正前方有一處露天景觀,旅人可透過候車室的落地玻璃觀賞。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裡,恐是天仙小飲微醺,戲把浮雲化鵝毛,簌簌落在不知名的植物上。

鵝毛觸及枯枝發出或輕或重的聲響,不經意譜成了一曲離歌贈與旅人。嘈嘈切切之聲,是珠玉胡亂砸在銀盤上,也胡亂砸在離人心頭上。

天光愈亮,旅人愈多,曲調愈發急促,霎時庭中銀裝素裹。

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午時列車發出時,新聞都在報道各地暴雪。許是各地聽了北京城的小曲,紛紛趕來演繹三重奏。

列車自北向南行駛,一路山川渺渺,雲煙漠漠,林木肅肅,衰草連連。鵝毛悠悠地打著旋兒,一片片晃呀晃呀,比醉漢的腳步還要飄忽,而後悄悄然覆蓋在大地上。所到之處,“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滿天滿地只那一抹白,不見綠枝與紅葉。

這大雪一來,天地山河都為它開路,世間萬物都為它做配角。偌大的天地裡,雪是最大的主宰,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坐擁天下,睥睨神州。

細看列車上,人們或有仙侶相對,或有良朋相知,或有親人相伴,或有新人相遇,熙來攘往。然而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天地青山白雲都是孤獨的。熱鬧與絢爛,只屬於這個時間與空間。

人在世間走一遭,誠如周國平先生所說:人都是從無中來,又要回到無中去,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夠改變我們的這個命運。孤獨是人的宿命,愛或可撫慰,但並不能消除。

頃刻間,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都奔赴眼底,我尋不著歸處與來路。且那雪灼灼刺眼,連形影相弔都是妄想。

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03 雪月最相宜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

下面平鋪著皓影

上面流轉著亮銀

而你帶笑得向我步來

月色與雪色之間

你是第三種絕色

——余光中《絕色》

餘老先生是見過春秋識得風月的,那時天上月地上霜統統不如眼前人,不如憐取眼前人。我雖是個俗氣的孤家寡人,也有幸賞過如此良辰美景。

那是哪個年歲的事?即便掘地三尺,我也翻不出一丁點兒記憶。時光總是聰明的,模糊了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才能把驚人的美好鐫刻得更深。

那天是不是黑雲壓城?天空是不是灰濛濛的?雪花是空中撒的鹽還是因風起的絮?或是花瓣重重?或是鵝毛朵朵?我沒有半點印象了。

我只記得那天下了一天的雪,揚揚灑灑的。晚上大雪初霽,地上有厚重的積雪,天上有皓潔的圓月。月照一地雪,清質悠悠,澄輝藹藹,通明如晝。輕嗅一口,涼涼如水,水光溶溶。

微風拂過,水光舞成白練,帶著薄薄的光暈,柔柔地漾著柳腰過去,依依牽人衣。欲語,又止。欲語,又止。那一段風流只得悄悄託付雪姑與嬋娟,婉然轉告。

路旁樹下,光與疏影交錯,韻律清麗,聲調和諧,恰似古琴上撥弄著的小曲。

天地間,一派溫潤閒雅。那是屬於愛情的。多情的雪夜,最適合在晏同叔的清詞小令裡,尋著如出一轍的花前月下。光華流轉,一寸寸地沁入,練就一把溫柔刀,在人世情愛的骨頭縫兒裡。

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關於男女情愛,詩經有云:“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愛情一早就捆綁了生死。好像愛情本該是一幕悲劇,總要以死來轟烈陪葬。

其實,以死相許不過是宣誓者的一種馴服手段,你若入了心,你的愛便任他奴役,他還道貌岸然賺得你傻兮兮的感激涕零。

山盟海誓的結局有兩種,要麼生離,都贏得薄倖名,往日恩愛全不復,又矇昧了天下人;要麼死別,護全了信誓旦旦,成就了曠世佳話,又矇昧了天下人。

顯然,許多耳熟能詳的愛情故事,之所以家喻戶曉,不是因為人們謳歌海枯石爛的愛情,而是因為人們對生命隕落的恫震與惋惜。死亡才是天底至傷,所謂至死靡它的愛情,不過是天幕下乘了東風的鳶。

真正的良人,他不會說矢志不渝的流言,卻悄然放下天地,放下榮辱,與你相依相偎。他會貪生又怕死,只想與你釀一罈歲月的酒,希望有朝一日,此生一醉方休。他的深情,你都懂得;你的心意,他都明白。

日月無言自恆久,青山靜默而綿延。上窮碧落下黃泉終歸是奇人異事,我只是個平常的凡人。

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04 春雪都清絕

2013年4月19日,四月飛雪。都說六月雪是竇娥冤,那四月雪呢?

那年的春寒回暖,比以往都要早一些。清明剛過,學校那一片桃杏林裡,光禿禿的枝頭爬滿了嬌俏的小花苞。繼而爭相開放,粉白一片。粉是粉黛紅顏,嬌羞豔絕;白是冰肌玉骨,清雅秀美。

至19日已是全盛之時,更是惹得對面的柳娘披著碧紗衣,盈盈眺望。連一貫清冷矜持的松樹,都不免多看兩眼。倒是路旁的紫丁香失約,花葉都還沒冒尖兒,剩得乾枯的灌木叢乾著急。偏生紫丁香灌木叢底下的小野菊趕上了盛會,仗著小太陽黃燦燦的模樣,一晃一晃地招惹著灌木叢的乾枝。

早晨從宿舍到教學樓,我拐了個彎兒從桃杏林裡穿出來,捂緊半袖浮動的暗香,偷兒一樣離去。

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午時從教學樓出來,才驚覺下了大雪,地上積雪一片。我沿路而回,柳娘換了白披帛,松樹上的簇簇銀針似傲菊怒放,紫丁香灌木叢和小野菊的嬉戲打鬧也被大雪覆蓋制止住了。

途經桃杏林時,雪花一團團地下得又密又快,白綿綿的,比柳絮大許多,分明是白雲朵揉碎的模樣。

我立於繁花飛雪之間,如夢如幻在雲端。地上,積雪埋徑,疏影橫斜的樹枝更添意境。樹上,花瓣、花蕊、花枝全都蓄滿了雪,一時花似雪,雪如花。竟不知是花開成雪,還是雪落成花。花色淺深處,雪勻深淺妝。好似這些天積攢了整個春天的歡欣,只專等雪來。

回到宿舍,我抖落一身雪。舍友憐惜:“四月還下這麼大的雪,真的少見了。你說你一個南方小女子,非選個大北方學校來遭罪。”

我不想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一輩子只囿於一個小鎮,安然到老。安於現狀並非不好,但我能去看大海,看深山,看草原,為什麼不去呢?

如今,許多人年紀輕輕,未曾見過天地,便言厭倦紅塵,嚷嚷著要隱居避世。

我還是先去看看十丈軟紅長什麼樣,而後自能尋著那一方菩提淨土。過早言出世,總是虛妄。必然深入世,方可真出塵。

你清醒時,每一片雪花都是為你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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