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幸運的，參加工作第10天就撞上了中國第一個教師節。那是1985年9月10日，一大早，女校長召集全校大會，發表了一通慷慨激昂地演講。我有些怯怯地站在教師隊伍裡，看著還不太熟悉的同事們在開小會聊天，有幾個女教師甚至為毛衣的“棒針”織法在爭辯著，根本聽不清檯上校長講了些啥。
下午自由活動時間，教務處大喇叭宣佈全體教師集中開會。一進會議室，女會計每人發了一張10元錢的鈔票，嶄新的大團結，手一甩，咔咔作響，還散發著墨香。有些顫抖地在“教師節獎金髮放表” 上籤完名後，手裡捏著“大團結”坐在角落裡。李景芳校長慢慢走進來，坐在主席臺上開始講話。她很快就要退休了，保養得很好，富態的臉上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聽同事說她的老伴是縣上大領導，文教部的辛副部長，還當過教育局局長。那真是個“大官兒”了！我認識最大的官是師範的郭俊傑書記。
“全國人大決定設立教師節，這是黨中央、國務院對全國教育戰線廣大教師的關心關懷！……”李校長在大聲地講著話。我手裡捏著錢心裡想：“一年要能多關心幾次就好了！這可是第一次見到國家發的錢了，得回去交給我媽，正好買兩袋化肥，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五天以後，女會計又給我發了工資，四張大團結，一張伍元劵，兩張兩元劵，都是新錢，裝在信封裡遞給我。正在數錢，同學曹小絨、許小愛在一旁說：“別數了，51元。”我說：“明明49元，怎麼你們倆是51元？”會計趕忙說：“工資45元，洗理費男的4元，女的6元，多的2元是買衛生紙的錢。”“我也用衛生紙，國家就不管？”女會計臉一紅：“這個傻小子！”周圍的老師們哈哈大笑。
這可是頭一個月的工資！轉頭給學校教師灶上交了10元錢的伙食費，把教師節發的10元錢補在信封裡，小心地裝進了上衣口袋。星期六下午花2元錢坐公共汽車回到鎮上，連蹦帶跳地走回了尹壁村，一進門就把信封交給母親：“媽！我領上工資了！”“喲！這麼多錢？真新呀！我娃可掙上國家的工資啦！”媽高興地說，“只留下10塊錢，其餘的你裝身上，一個人在城裡，買這買那，幹什麼都得花錢，可別捨不得！”“再交10塊錢！伙食費我都已經交上了，過教師節發了10塊錢。”“他爸，有娃這20元錢，買化肥、種籽的錢都不用你發愁了！以前娃一個禮拜花你一塊錢，現在一下子給你交20塊，滿意了吧！娃！你們過個節還發錢？這節好！這節好！”平生第一個教師節在母親的讚歎聲中劃上了圓滿的句號。
八六年暑假我沒有回家休假。因為那年全國整黨，全聯校入了黨的教師們集中學習。城關聯校校長刁老師對我說：“小娃娃家，村裡沒有啥事吧？”“沒有，天氣熱熱的，地裡也沒啥活兒了！”“沒有就好，在聯校幫忙整黨抄抄材料吧，跟我和你阿姨一塊吃飯。”於是我就在聯長老倆口家裡搭了夥，不掙錢只賺口飯，幫了一暑假忙。每天抄寫聯長、書記、校長的學習心得體會，填了許多表格，又用鋼筆、臘紙為聯校刻印了開學後要考試的幾科試題，很是忙碌。一個暑假下來，我同聯長老倆口已親如一家了，拖地擦桌，沏茶倒水，沒有一點拘束。
李校長如期退休回家抱孫子了。她老人家的孫子現在已經是縣中醫院的副院長，槐鄉兒科名醫。教師節時校長換成了喬同德老師，喬校長年富力強，幹勁很大，不光為老師們每人發了20元錢獎金，還宣佈了兩個好消息：一是劉建華老師、趙國英老師、杜秀愛老師和我評上了縣級教學能手，為學校爭了光，每人再發20元獎金；二是全國教師普調工資，要搞工資制度改革。大家都熱烈地鼓掌。同事李宏凱說“普調就是普遍調，人人有份，個個漲一級工資，你現在每月領45元，今後每月領56元5角。教齡就是教一年學算一年教齡，發一塊錢，跟年齡長一歲一樣。”他是城裡人，大我兩歲，當教師上班好幾年了，怕我才出校門，什麼也不懂，總是不厭其煩地幫助我，是我走上社會後的第一個良師益友。
好運氣是老聯長帶來的。教師節後的一天下午，聯校門口停放了輛摩托車，知道有客人來了，就趕緊跑過去幫忙，沏茶待客。沏好茶出門時，聽見刁老師對那中年客人說：“這娃娃不錯，才19歲，挺勤快，一手好字，能幹著呢！”那人說：“好！好！是個好苗子！”客人一走，刁老師把我喊過去說：“你明天早上八點去教育局報到，見剛才那個人，那是教育局新來的蘭局長，調你去教育局上班。”我頓時傻了。
第二天我去了教育局，上二樓進了局長室，果然是昨天的客人。他一見我，轉頭對屋裡的一個大個子說：“解局長，刁老師說的就是這娃，讓他先去辦公室守班鍛鍊鍛鍊。”大個子中年人立即帶我下一樓進了間大辦公室：“今後你歸我管，這就是你的辦公室，這是門鑰匙，這是公章櫃子上的鑰匙，沒有蘭局長簽字和我打招呼，誰說公章都不能蓋。電話要做好記錄，不懂的事就問我。好好幹！”
如同做夢一樣，我就成了教育局辦公室的內勤幹事。星期六回家告訴媽，我調工作了，到教育局上班了。媽激動地對爸說：“你老程家祖墳上冒了青煙了！”轉頭對我說：“聽頭兒的話，好好幹活，不要偷懶，幹工作累不死人。”她帶著我把30元錢存進了蘇堡鎮上的信用社，“過幾年娶媳婦時有大用處”。我第一次有了寫著自己名字的存摺。媽又去鎮供銷社給我買了雙“三接頭”皮鞋：“進城到教育局上班，要穿皮鞋，不要讓人看不起。平時也別捨不得，錢花出去了，月月還會來。”
“這教師節就是好！又多發錢，又調工作，你可真幸運！”回村的路上，媽邊走邊唸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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