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湛的獨白 第38章 醉酒、捉迷藏、夢境

我是藍湛,字忘機,人稱藍二公子、含光君。世人常說我雅正端方,皎皎君子,人如玉。他們如何評價,我從未在意。十六年前,我終遇到一個我在意之人,更因他一人入紅塵。可是,我沒護好他,眼睜睜地看著他放棄了整個世界,以及我。十六年後,他回來了。而我,也活了……

清醒時,藍湛看著魏嬰鬧,陪著他一起笑;

醉酒時,魏嬰陪著藍湛鬧,哄著他一起笑。

然後,撩撥著他,一起動情。


從義城出來,雖然逛了集市,但依然掩不住的感慨。來到酒樓,小輩們在一樓,我和魏嬰則在二樓要了一間雅間。二人相對而坐,一番交談,說清了許多細節。不一會兒,菜上來了,酒也上來了。

今日,他一改往日的大快朵頤,反而總是看我的筷子落向何處,若有所思。

我問道:“怎麼了。”

他則慢慢地斟了一杯酒,道:“想人陪我喝酒了。”

聞言,我略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簾,上一次喝酒,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醒來後看他一個人嗨皮,心裡有些失落,更有一些好奇。(如果是現代,錄下來等清醒的時候欣賞,也不失為一種情趣,哈哈。)

我雖沉默,他也沒有再提。反而自己仰頭把他剛到的那杯酒飲了,嘆道:“我心裡鬱結得很。”

我問道:“你鬱結?”

他道:“我怎麼不能鬱結了。替你鬱結呀。義城的善後事宜,這可不是小麻煩。那麼大一座城,如果真的要清理,一定各方面都會消耗巨大。蜀中本來就不是你們的管轄地盤。我建議你們姑蘇藍氏不要一力承擔,點一點樓下這群小輩,看看他們有多少家,叫他們各家出一份力。“

原來如此,原來是為我考慮的,心裡一暖,溫聲道:“可以考慮。”

他又道:“可以是可以,不過考慮也只能是考慮。你知道,這些世家最喜歡有獵物搶著上,有責任就推來推去,哪能這麼容易鬆口一起幫忙。你呢,我也知道,就算別人不肯幫忙,你也會扛下這個擔子的。所以,這個虧你吃定了。還有,你看看金凌。你看看他。”

我不明所以,問道:“金凌如何。”

他食指指節敲了敲桌子,道:“你家景儀說他大小姐脾氣,真是沒說錯。刁蠻任性,張口就得罪人,出手便捅蜂窩。這好幾次要不是有你我護著,他豈止是要吃大虧,他骨頭渣子都被吞沒了。他每次出來夜獵,都是獨來獨往。他舅舅不算。身邊居然沒有一個平輩的同齡人跟著前呼後擁。咱們以前……”

咱們?咱們以前除了藍氏聽學和一起尋找陰鐵,好像再沒什麼交集吧。

終究,我錯過了你的好多美好時光。不禁心裡又升起一股落寞之情。

他好像感受到我的情緒,馬上改口道:“好吧,是我,我以前。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我淡聲道:“那是你。並非人人都如你一般。”

他道:“但是小孩子都是喜歡熱鬧、喜歡人多的嘛。這次要不是剛好遇上了你家那幾個和他在追查同一件事,他也肯定一個人就冒冒失失被人引著衝進義城去了。含光君,”

他放下酒杯,前傾身體,凝視著我道:“你說,金凌這孩子會不會是特別不合群?在家族裡一個朋友都沒有啊?江家不提,但是金家也沒有跟他同輩、年齡相近的小輩嗎?難道金光瑤就沒個差不多大的兒子女兒,跟他玩兒得來?”

我:“金光瑤曾有一子,六歲夭折。”

他:“之後再無所出?那這麼說,現在蘭陵金氏下一代裡最正統的一支血脈,就只有金凌了?”頓了頓,他道:“算了。先不提了。”

魏嬰,你可是又想起江姑娘和金子軒?那一次的滿月禮,如果我不提議,不給你修書,讓你隻身帶著溫寧來過赴宴,是否就不會出現那樣的事情?說到底,這件事,我是脫不了干係的。哎。

我看著他,默然半晌,心中感嘆,於是忍不住給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魏嬰,既然你想讓我陪你,我便陪你。

無論我酒後如何,只要沒有傷害到你,反正有你在,也定不會讓我多失常。陪你一晚,又何妨?

然後,舉杯,慢慢地飲了下去。這酒,入口辛辣。為何你喝起來那麼享受,而我卻覺得有些難以接受?是否,若喝的多了,就會慢慢喜歡上了?

一杯飲盡,頓感臉頰發熱,頭腦迷離,然後我便失去了意識。


【藍湛醉酒】——皓月君文中的第三次

魏無羨在桌邊托起了腮,心中開始默數。 數到第八聲時,藍忘機放下酒杯,扶了扶額頭,緩緩地睡了過去。一陣奇異的興奮湧上魏無羨心頭。果然是先睡再醉!

他把酒壺中剩下的酒一口喝乾了,站起來負著手在雅間內走來走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須臾,他走到藍忘機身邊,俯身低頭,在他耳邊輕聲問道:“藍湛?”不應。魏無羨又道:“忘機兄?”藍忘機右手支著額,呼吸十分平穩和緩。

這張面容和支額的那隻手,皆是白皙無暇,仿若美玉。他身上散發的幽幽的檀香之氣,原本是冷冷的、有些悽清的。然而此刻,檀香中沁入了酒醇,冷香裡泛起絲絲暖意,彷彿摻入了一縷微醺的甜味,竟然有些醉人。魏無羨捱得近了,這種香氣縈繞在他呼吸之間,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又俯得更低了些,離他更近了些。他模糊地想:“奇怪……怎麼好像有點熱?”

忽然,一個聲音幽幽地傳來:“公子。”魏無羨的臉已經貼到藍忘機近在咫尺之處,聞聲腳底一滑,險些撲上去。他立即把藍忘機擋在身後,轉身面向聲音傳來的木窗。那扇木窗被小心地敲了一下,又有個小小的聲音,順著窗縫飄了進來:“公子。”

魏無羨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心裡又道一聲奇怪,定定神,走過去,一下子支起窗子。溫寧勾住了屋簷,正倒掛在窗外,準備再敲一下。魏無羨猛地開了窗,打到他的腦袋,他“啊”的輕輕叫了一聲,雙手托住窗扇,和魏無羨打了個照面。一陣冷冷的夜風撲窗而入。溫寧睜著眼睛,眼眶裡已不再是一片死白,有了一對安靜的黑色的瞳仁。

兩人就這樣,一個正站著,一個倒吊著,對視了半晌。魏無羨道:“下來。”溫寧一下子沒勾住屋簷,掉了下去,重重摔倒了樓下的地上。魏無羨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他心道:“這地方挑得太對了!”

幸好挑了這家。雅間為了安靜,這一扇木窗開的方向面對的不是行人街道,而是一片小樹林。魏無羨拿起支桿把木窗支好,上身探出窗,往下看去。溫寧的身軀死沉死沉,把地面砸出了一個人形坑,躺在坑裡,眼睛卻還在盯著他。魏無羨壓低聲音衝他喊道:“我讓你下來,不是讓你下去。‘來’,懂嗎?”

溫寧仰著脖子看著他,從坑裡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忙道:“哦。我來了。”說完又抱著柱子,準備順著它爬上來。魏無羨道:“打住!你就在那裡,我過去找你。”

他回到藍忘機身邊,趴在他耳邊道:“藍湛啊藍湛,你可千萬多睡會兒。我馬上就回來。乖乖的可好?”說完之後,他的手有點發癢,忍不住用指尖撩了一下藍忘機的眼睫。藍忘機被他撩得長睫微顫,眉心微擰,略不安份。魏無羨收回爪子,躍出了窗,在簷角枝葉上幾個起落,落到了地上。

他剛跳下來,對溫寧問道:“什麼時候恢復神智的?”溫寧道:“剛剛。”魏無羨道:“刺顱釘在你腦子裡時發生的事還記得不記得?”溫寧道:“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魏無羨道:“記得什麼?”

溫寧木然道:“……記得聽到人說,亂葬崗沒了。人……全都沒了。” 魏無羨道:“一點好的也沒聽到?還聽到了什麼?”默然片刻,溫寧道:“江澄殺了您。”魏無羨道:“不是他殺的我……”

這時,一樓的大堂裡,傳來了一陣響亮的瓷器碎裂聲。藍思追的聲音隨之響起:“我們之前不是在談論薛洋嗎?為什麼要吵到這個上面來?”金凌怒道:“是在談論薛洋,我說的不對嗎?!薛洋幹了什麼?他是個禽獸不如的人渣,魏嬰比他更讓人噁心!什麼叫‘不能一概而論’?這種邪魔外道留在世上就是禍害,就是該統統都殺光死光!”

溫寧動了動,魏無羨擺手示意他靜止。

藍景儀道:“你發這麼大火幹什麼?思追又沒說魏無羨不該殺,他只是說修邪魔外道的並不全都是薛洋這種人,你有必要摔東西嗎?”金凌冷笑道:“他不是還說了一句,‘創此道者也未必想過要用它為非作歹’嗎?‘創此道者’是誰?你倒是告訴我,除了魏嬰,還有誰?!真是叫人費解,你們姑蘇藍氏,也是仙門望族,當年你們家的人沒少死在魏嬰手上吧?怎麼你藍願說話立場這麼奇怪?聽你的意思,難不成還想給魏嬰開脫?”藍願就是藍思追的名字。他依舊彬彬有禮:“我並非是想給他開脫。只是建議,不清楚來龍去脈之前,不要隨意下定論。須知此來義城之前,不也有不少人斷言,櫟陽常氏的常萍是曉星塵道長為報復洩憤所殺嗎?可事實又是如何?”

金凌道:“常萍到底是不是曉星塵道長所殺,沒有任何人看見。所有人也只是猜測而已,斷言什麼?可魏嬰窮奇道截殺,血洗不夜天,兩役之中,多少修士命喪他手,命喪溫寧和陰虎符之下!這才是無數人都看在眼裡的事實。狡辯不了,抵賴不得!而他唆使溫寧殺我父親,害死我母親,這些,我更不會忘!”

若是溫寧臉上有血色,此刻一定消退殆盡了。可他沒有。他永遠也只能展現一張木然的面孔。溫寧低聲道:“……江姑娘的兒子?”魏無羨一動不動。

金凌咄咄逼人,藍思追不應一語。半晌,另一名少年道:“好好的,為什麼要為這個吵起來?我們不要提了好嗎?菜都涼了。” 又一人附和道:“是啊,別吵了。思追也就是說話不留心罷了。金公子坐下,一起吃飯吧。”金凌哼了一聲。藍思追這才開口,依舊不失禮儀:“好吧。是我失言。金公子,請坐吧。再吵下去,把含光君引下來就不好了。”一提含光君,果真有奇效。聞言,金凌頓時連哼都不哼了,傳來一陣挪動桌子板凳的聲音,看來是坐下了。大堂裡重新嘈雜起來,少年們的聲音,淹沒在交錯的杯盤盞碟筷中。

魏無羨和溫寧靜靜地站在小樹林裡,都是面色凝沉。默然間,溫寧無聲無息地跪了下來。魏無羨道:“不關你的事。”溫寧剛要開口說話,忽然望著魏無羨的背後,微微一怔。魏無羨正要轉身去看,只見一襲白衣越過了他,提起一腳,踹在溫寧的肩上。

溫寧被踹得又壓出了一個人形坑。

魏無羨連忙拉住意欲再踹的藍忘機,道:“含光君,含光君!含光君,息怒啊!”看來是“睡”的時間已過,“醉”的時間已至,藍忘機找出來了。這情形莫名熟悉,歷史真是驚人的相似。

這一次,藍忘機看上去比上次更加正常,靴子也沒穿反,連做踹溫寧這麼粗魯的動作時,那張面孔也越發嚴肅正直、大義凜然。被魏無羨拉住之後,他一振衣袖,點了點頭,一派傲然地站在原地,依言不踹了。

魏無羨抽空對溫寧道:“你怎麼樣?” 溫寧爬了起來,道:“我沒事。”魏無羨道:“沒事就起來,還跪著幹什麼。”溫寧站了起來,猶豫了片刻,道:“藍公子。”

藍忘機皺起眉,捂住了耳朵,轉過身背對溫寧,面對魏無羨,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

溫寧:“……”

魏無羨道:“你最好不要站在這裡,他……不太喜歡看到你。”

溫寧道:“……藍公子這是怎麼了?”

魏無羨道:“沒怎麼。醉了而已。”

溫寧道:“那您扶他進屋去吧。”

魏無羨道:“你自己小心點。”

溫寧點點頭,忍不住又看了藍忘機一眼,這才退去。

魏無羨拿開藍忘機捂住耳朵的雙手,道:“好啦,走啦,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人了。”

藍忘機這才放開了手,淺色的雙眸直愣愣地盯著他。

作惡的**正在魏無羨心中洶湧澎湃,他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不懷好意地笑道:“藍湛,還是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藍忘機:“嗯。”

魏無羨道:“把你的抹額摘下來。”

藍忘機把手伸到腦後,慢慢地解開了帶子,將這條繡著捲雲紋的白色抹額取了下來。

魏無羨仔仔細細地看著這條抹額,道:“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我還以為藏著什麼秘密。那為什麼從前我摘下來,你那麼生氣呢?”

忽然,他感覺手腕一緊。只見藍忘機用抹額捆住了他的兩隻手,正在慢條斯理地打結。

魏無羨道:“你這是幹什麼?”

他想看藍忘機究竟要做什麼,便任由他自己行動下去。藍忘機把他兩手捆得緊緊,先是打了一個活結,想了想,彷彿覺得不妥,解了開來,改成一個死結。再想了想,覺得還是不妥,又打了一個。姑蘇藍氏的抹額後邊是垂下的飄帶,行動時飄起來極為美觀,因此也很長。藍忘機一連打了七八個死結,疊成了一串難看的小疙瘩,這才滿意地停手。

魏無羨道:“喂,你這條抹額還要不要啦?”

藍忘機眉頭舒展,牽著抹額的另一端,拉起魏無羨的手,舉到眼前,彷彿在欣賞自己偉大的傑作。魏無羨的手被他提著吊起來,心想:“我好像個犯人啊……不對,我為什麼要陪他這樣玩?不是應該我玩兒他嗎?”

猛然驚醒,魏無羨道:“給我解開。”

藍忘機欣然伸手,故技重施,又伸向了他的衣領衣帶。魏無羨道:“不是解開這個!解開手上這個!解開你綁著我的這個東西!這條抹額!”

若是被藍忘機捆著手脫光了衣服,那畫面,真是想想都可怕!

藍忘機聽了他的要求,眉尖又蹙起來,半晌也一動不動。魏無羨舉著手給他看,哄道:“不是聽我的話嘛,給哥哥把這個解開。乖。”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平靜地移開了目光,彷彿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需要費心思考一段時間。魏無羨喝道:“哦,我懂了!讓你綁我你就很來勁兒,讓你解開你就聽不懂了對吧?”

藍家的抹額和他們衣服所用的材料一致,看似輕盈飄逸,實則堅實無比。藍忘機捆得很緊,又打了一長串的死結,魏無羨左扭右扭也掙不脫,心道:“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幸好是抹額而不是什麼繩子之類的鬼東西,不然他還不得把我全身都綁了!”

藍忘機一邊眺望遠方,一邊手上拽著抹額的帶子,拉呀、晃呀,手裡玩得很歡的樣子。魏無羨又道:“給我解開好嘛?含光君,你這麼仙的人兒,怎麼能幹這種事呢?你捆著我要幹什麼呢?給人家看到了怎麼辦?嗯?”

聽了最後一句,藍忘機拉著他朝樹林外走去。魏無羨被他拽著走,邊踉蹌邊道:“你你你等會兒。我意思是給人家看到了不好,不是說讓你把這個給人家看!喂!你是不是假裝聽不懂?你故意的吧?!你只聽懂你想聽懂的是不是?!藍忘機!”

話音未落,藍忘機已拖著他走出了樹林,繞回了街上,從酒樓一樓重新進入大堂。

一群小輩還在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剛才雖然有點小不愉快,但少年人總是馬上就能忘掉不愉快的。他們正行酒令行得歡,藍家幾名小輩偷著喝酒,一直有人盯著二樓樓梯防風,謹防被藍忘機發現,誰知忽見藍忘機拖著魏無羨,從大門邁進來,個個都驚得呆了。

哐當哐啷,藍景儀撲手去藏桌上的酒壺,一路打翻了幾個碟碗,一點藏匿的效果也沒有。藍思追站起身道:“含、含光君,你們怎麼從這邊又進來了……”

魏無羨笑道:“哈哈,你們含光君坐得熱了,出來吹吹風,心血來潮殺個突擊,這不,果然就抓到你們在偷酒喝了。”他心中祈禱,請藍湛最好直接把他拖上樓去,不要跟人說話,也不要做多餘的動作。只要他繼續一語不發,維持冷若冰霜的表象,不會有人發現他不對勁的。

剛這麼想,藍忘機就拉著他,走到了那群小輩的桌前。

藍思追道:“含光君,你的抹額……”

還沒說完,他就看到了魏無羨的手。

含光君的抹額,就綁在魏無羨的手腕上。

彷彿是嫌注意到這個的人不夠多,藍忘機提著抹額的帶子,把魏無羨的手拉起來,展現給所有人看了一遍。

藍景儀嘴裡的一隻雞翅掉了下來。掉進碗裡,醬汁四濺,濺髒了他的胸口。魏無羨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酒醒之後,藍忘機可以不用見人了。

金凌驚疑不定道:“……他在幹什麼?”

魏無羨道:“給你們展示藍家抹額的一種特殊用法。”

藍思追道:“什麼特殊用法……”

魏無羨道:“當遇上很奇怪的走屍,你們覺得需要帶回去好好檢查的時候,就可以把抹額解下來,這樣綁著帶回去。”藍景儀嚷道:“這怎麼行?我們家的抹額是……”藍思追把雞翅塞回他口裡,道:“原來如此。竟然還有如此妙用!”

無視一路旁人的詭異眼神,藍忘機拖著魏無羨徑自上樓,入房,轉身關門,閂門。把桌子推到門前,彷彿要擋住外面的什麼敵人。

魏無羨道:“你要在這裡殺人分屍嗎?”

雅間內設有一道木座畫屏,被它隔為兩部分,一部分設著桌席,供座談食飲,另一部分則置有長榻,垂有簾子,供休息所用。藍忘機拖他進屏風之後,用力一推,把魏無羨推倒在榻上。

長榻帶有木屏背,魏無羨的頭在屏上輕輕磕了一下,意思意思,“哎喲”地叫了一聲,心中卻想:“又要睡覺了?這不是還沒到亥時?”藍忘機聽他叫得響,一掀白衣下襬,氣度雍容地在榻邊坐下,探手,摸了摸他的頭。雖然面無表情,動作卻很輕柔,彷彿在問:撞得疼嗎?

他一邊摸,魏無羨一邊嘴角抽搐,道:“好疼啊,好疼好疼好疼啊。”聽他一直叫疼,藍忘機臉上現出一點微微的憂色,手上動作更溫柔了,還撫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魏無羨舉起雙手給他看,道:“你放開我吧。含光君,我給你綁得這樣緊,都快出血了。疼死了。解開抹額,放開我好不好?好不好?”

藍忘機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

魏無羨道:“唔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唔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不想做的事你就裝聽不懂,實在不能裝聽不懂你就乾脆不讓我說?!

如此惡劣!

魏無羨心道:既然如此,那可不要怪我了。

藍忘機一隻手緊緊捂著他的嘴,他分開雙唇,一點舌尖飛速地在藍忘機的手掌心輕輕一撩。

只是蜻蜓點水地點了一點,藍忘機卻彷彿是被火舌燎到了掌心,猛地收回了手。

魏無羨深深吸了一口空氣,正感覺出了一口惡氣。卻看見藍忘機轉過了身,背對著他,抱膝坐在木榻上,把自己被他輕輕舔了一下掌心的那隻手捧在心口附近,整個人一動也不動了。

魏無羨道:“幹什麼呀?幹什麼呀這是?”

這副被登徒浪子玷汙了之後了無生趣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把藍忘機怎麼了。

看他好像大受打擊的樣子,魏無羨道:“很討厭啊?討厭也沒辦法,誰教你這麼霸道不讓我說話。要不你過來,我給你擦一擦好了。”說完,他伸出被捆在一起的兩隻手,要去碰藍忘機的肩,被他一閃躲過了。看藍忘機抱著膝蓋,默默坐在床榻的角落裡,魏無羨胸中的作惡欲又暴漲而起。他跪在床上,朝藍忘機挪了過去,用最邪惡的語氣,故意問道:“害怕啦?”

藍忘機一下子跳下了床,繼續背對著他,跟他保持距離。這下魏無羨可浪起來了。他慢條斯理下了榻,嘻嘻笑道:“喲,躲什麼?別跑啊,我手還被你綁著,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來來來,過來啊。”

他一邊歪著頭笑,一邊不懷好意地逼近過去。藍忘機衝出了畫屏,看到了被自己推在門口擋住去路的桌子。魏無羨繞過畫屏去趕他,他又從另一邊繞過去。兩人圍著屏風繞來繞去,追逐了七八圈,魏無羨猛然驚醒,心道:“我在幹什麼?玩捉迷藏嗎?藍湛醉了好說,我怎麼也陪他玩兒起來了?”

發現追趕自己的人站著不動,藍忘機也不動了。

他躲在屏風之後,幽幽探出小半張臉,默默無言地朝魏無羨這邊窺視。魏無羨仔細地看他。這人依舊是一派嚴肅、一本正經,彷彿剛才那個六歲幼童一般和魏無羨繞著屏風你追我趕的是另一個人。

魏無羨道:“你想繼續嗎?”

藍忘機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魏無羨憋笑憋得快出內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藍湛喝醉了之後想跟他玩捉迷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無羨心中笑聲猶如驚濤駭浪鋪天蓋地,好容易忍住了,渾身都在發抖,想:“姑蘇藍氏這種家族,不許喧譁不許打鬧,連疾行也不許,藍湛小時候肯定從來沒這麼瘋過,真可憐。反正他喝醉了醒來之後什麼都不記得,我陪他玩一玩也無妨。”

他又朝藍忘機跑了兩步,作勢欲追。果然,藍忘機也逃了起來。魏無羨就當是在逗一個小朋友,賣力地配合,逐著他跑了兩三圈,道:“跑快點,可別叫我抓住了。抓住一次就再舔你一次,看你怕不怕。”

他說這句的本意,原是要恐嚇,誰知,藍忘機忽的從屏風另一端走了過來,跟他迎面撞在了一起。

魏無羨本來要去抓他,誰知道他自己送上門來,一時無語,手也忘了伸。藍忘機見他不動,舉起他捆作一束的手腕,將他兩條手臂環在自己頸上,像是主動鑽進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圈套,道:“抓住了。”

魏無羨:“……嗯?嗯,抓住了。”

彷彿在期待地等待著什麼,卻半晌也沒等到,藍忘機把這三個字又重複了一次,這次咬字很重,像是有點著急地在催促:“抓住了。”

魏無羨道:“是啊,抓住了。”

抓住了,然後呢?

他說什麼來著——抓住一次就什麼來著?

……不會吧。

魏無羨道:“這次不算,這次是你自己走過來的……”

話音未落,就看到藍忘機的臉沉了下來,滿面冰霜,一副極其不高興的模樣。

魏無羨心想:“不會吧,藍湛喝醉了之後,不光喜歡玩捉迷藏,還喜歡被人舔的?”

他要把手臂從藍忘機頸間取下來,卻被藍忘機舉手壓住了,壓得死死的,不讓他取下來。魏無羨見他的一隻手就摁在自己胳膊上,思索片刻,捱了過去,試探著把臉頰湊近,唇似沾不沾、似吻不吻地擦過藍忘機的手背,舌尖在涼玉般的皮膚上,輕輕掃了一下。

很輕很輕的一下。

藍忘機閃電般的收回了手,拿開魏無羨的雙臂,又背對他跳到一邊,抱著自己被舔的那隻手,默默低頭面壁不說話。

魏無羨琢磨道:“他這到底是害怕還是喜歡?還是又害怕又喜歡?”

正琢磨著,藍忘機轉過身來,又是一臉平靜地道:“再來。”

魏無羨:“再來?來什麼?”

藍忘機又躲到了屏風後,露出小半張臉看他。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再來,你追,我跑。

無言片刻,魏無羨便依言“再來”了。這次,他才追了兩步,藍忘機又自己撞上來了。

魏無羨道:“你真的是故意的。”

藍忘機又把他的手臂圈在自己脖子上,彷彿聽不懂這一句話,等待他再一次履行承諾。

魏無羨心道:“我就這麼讓藍湛一個人玩兒得這麼開心?這怎麼行。反正現在對他做什麼,他醒來之後也不會記得,有什麼可顧忌的。”他圈著藍忘機,兩人一起坐到木榻上。魏無羨道:“你喜歡這個是吧?不許扭頭,說,喜歡不喜歡?你要是喜歡這個,也不必非要每次都先追追趕趕一陣。我讓你一次高興個夠。”

說著,他拉起藍忘機一隻手,低下頭,在他白皙修長的指間,親了一下。藍忘機又要縮回手,被魏無羨死死拽住,不讓他往回收。接著,魏無羨的唇貼上了他明晰的指節,輕淺如羽的呼吸,順著手指往上游走,游到了手背。在這裡,又親了一下。藍忘機怎麼抽也抽不回手,一下子收攏了五指,捏成了拳。

魏無羨拉起他一點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在腕上也親了一下。親完之後,他也不抬頭,只抬起眼簾,道:“夠了沒有?”藍忘機緊閉著嘴,不說話。魏無羨這才悠悠坐直了身子,道:“說,有沒有給我燒紙錢?”

不答。魏無羨哧的一笑,貼上去,隔著衣服,在他心口親了一下,道:“不說話就不給你了。說,怎麼認出我的?”藍忘機閉上了眼,嘴唇顫了顫,似乎就要開口招供了。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魏無羨盯著他那雙看上去很柔軟、淡淡的紅色嘴唇,鬼迷心竅了一般,在這張唇上親了一下。

親完之後,還壞心眼地舔了一下。

兩個人都猝然睜大了眼睛。

半晌,藍忘機忽然舉手,魏無羨陡然驚醒,霎時出了一身冷汗,以為他要一掌把自己拍得當場心肝肺齊飛,連忙一個打滾滾下了榻。一回頭,卻見藍忘機一掌拍在自己額頭上,把自己生生拍暈了過去,躺倒在木榻上。

雅間裡,藍忘機倒在榻上,魏無羨坐在地上。

忽然一陣冷風從被支開的窗子外吹進來,吹得魏無羨背上涼颼颼的,人也略略清醒了幾分。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把桌子推回原地,在桌邊坐下。

發了一陣呆,低頭在手腕抹額的結上費力地咬了一陣,終於咬開了那七八個疊成一串的死結疙瘩。

雙手被鬆開之後,為了壓壓驚,他自然而然地去斟了一杯酒。酒杯送到嘴邊,喝了半天也沒喝到一滴,垂眼一看,杯裡根本就沒有酒。壺裡的酒早被他一口喝乾了,他剛才倒的時候竟然也沒發現,裡面沒有倒出任何東西。

魏無羨把空杯放到桌上,心想:“還喝什麼。今天喝得夠多了。”

他轉頭,剛好能錯過屏風,從側面看到安安靜靜倒在榻上的藍忘機,心道:“……今天真的喝多了,過分了。藍湛這樣一個正正經經的好人,就算是他喝醉了,就算他醒來之後多半什麼也不記得,也不應該這樣胡作非為戲弄他……太不尊重他了。”

可是,一想到剛才是怎麼“胡作非為”的,魏無羨又忍不住舉起了手,輕輕碰了碰嘴唇。

他拿著那條抹額,撫了好一陣才撫平,走到榻邊,將它放到枕旁,生生忍住,一眼都沒看藍忘機的臉,蹲下來幫他把靴子脫掉,姿勢也擺成了標準的藍氏睡姿。


我朦朧中,來到了那個百鳳山的樹林裡,又看到了那個蒙著眼睛的他,然後我又鬼使神差的走過去,在他準備反抗我之前,摘下我的抹額把他的雙手綁起來,讓他再也沒有機會去摘下蒙著眼睛的腕帶。

然後,輕輕地靠近他,輕輕地再次觸碰到了他溫熱薄軟的唇瓣。

上一次,太慌亂,心跳如鼓,臉頰似火,做起來完全沒有章法。可是,這一次,我知道他不會走,他的手又被我綁著,也不會發現是我。所以我不再慌亂,反而慢慢地去品嚐,品嚐如此美妙的感覺。

我一向以清冷自居,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如此渴望與人親近,而且還是這樣一個恣意如火的少年。

這一次,他除了最開始反抗了幾下之外,後來不但不去反抗,而且身體慢慢越來越軟,唇越來越溼,到最紅他竟然用舌尖回應了我一下,就這麼蜻蜓點水般的一下,讓我瞬間失了分寸,從溫柔的淺嘗輒止,頓時變成了強取豪奪。一頓讓自己都近乎窒息的攻城略地下來,我的額頭已有微寒,我的心態再次紊亂,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生生地停下,卻被他嘴角上揚之後,輕輕喊出的兩個字震驚了。他面對著我的方面,笑著說道:“藍湛,我知道是你。”

那一瞬間,我心跳停止,既慌張又欣喜。短暫的頭暈目眩之後,我緩慢的睜開眼睛,才發現,我並非在百鳳山,看了看天花板,又眯上眼靜了一會兒,原來,只是一場夢。

幾分鐘後,我剛要起身,目光所及心裡一顫。抹額,在床邊,而魏嬰,坐在地板上,手趴在床榻邊,頭枕在胳膊上,而面頰,面向床榻,我的方向。

魏嬰,這是晚上守了我一夜嗎?我喝醉了,需要他如此守著嗎?

我戴好抹額後,一邊怪自己酒後無意識,害他睡在地板上,一邊又感動於他如此貼心待我。我輕輕的起身,儘量輕柔地把他抱起來,放平到榻上。他迷迷糊糊勉力睜眼,當看清我以後,竟然一下清醒了七八分,叫道:“藍湛。”

魏嬰,你這是,有些害怕嗎?我昨晚?

我“嗯”了一聲。他又道:“你是醒著還是醉著?”

我:“醒著。”

將他放在榻上,我才看到他的兩隻手腕上都是數道血紅的勒痕。難道,我真的在醉的時候給他綁起來了?剛剛那個,不是我的夢?還是,夢境裡有些動作已經在我醉酒的時候做了?

我頓時有些慌亂,忙低頭去取一隻淺青色的小瓷瓶,那是藍氏藥效極佳的活血化瘀之藥,然後低著頭慢慢給他上藥。

他沒有拒絕我!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我心跳終於慢了一些。也許,昨晚我只是給他綁起來,並沒有做什麼吧。不然,我夢中那些舉動若是真做了,會不會把他嚇壞了,從此離我而去?怎會這麼安靜地讓我給他上藥?

過了一會兒,他眯起眼睛,道:“好疼啊。藍湛你喝醉了之後真沒禮貌。”

聞言,我有些侷促不安,很想問我做了什麼。可是,我想起上次,屢次問他我醉酒後做了什麼,他都不說,只是徑自笑得開心。這次,我自然不想再自討苦吃,所以連問也不去問,還有那麼一絲絲的不敢問。所以,我並不抬眼,只是淡淡道:“自作自受。”

是的,知道我醉酒後不記得事情,也不知道會做什麼,依然誘我喝酒。你,不是自作自受,是什麼?

他道:“藍湛,你喝醉了之後,幹了什麼,你真的不記得吧?”

我道:“不記得。”

繼續細心給他擦藥,一邊擦一邊想,我即使要系,也應該系鬆一些。不過,他是死的嗎?我係這麼緊,他就如此由著我?如果他反抗,不讓我係,想必在醉酒的情況下,我應該也不會奈他何。難道,他喜歡我如此嗎?還是他願意陪著我醉?

我一個人想的出神,不知不覺間把藥擦好,一抬頭,卻看到他看著我臉出神。不對,好像也不是臉,這個眼神指向的方位,有點像,唇?

突然,彷彿一道天雷劈下來!

老天,不會我真的做了什麼不該做的吧?

正當我完全處於自己遐想的震驚當中時,一陣輕輕的敲門聲終於讓我魂魄歸位。定了定神,問:“何事?”思追的聲音傳來:“含光君,都起來了。要走了嗎?”

我轉頭看了看他,對著門外道:“樓下等。”

他一晚上睡在地板上,也不知道他何時入睡的,定然沒有休息好。

思追的聲音也把他從出神中拉了回來,他的手腕不知何時從我的手中消失了。也罷,藥已擦完,他該休息一會了。我對他道:“再睡會。”給他蓋好了被子,就去對面打坐、閉眼、修習、靜心。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左右,他翻了兩下身,想必睡得差不多了,我便下樓給他端了早飯,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醒來。一起用過餐,便下樓與眾人一起出了城。

我盯著仙子,它不敢亂叫亂跑,魏嬰便與金凌說了許久的話。他這個舅舅,確實應該好好教導囑咐一番,這孩子本性還好,只是讓金光瑤和江澄寵壞了,確實需要提點。而且,畢竟是他師姐的兒子。

金凌對魏嬰說完再見,就朝蘭陵方向去了,其他家族的子弟們也三三兩兩,朝著不同的方向回家去了。最終,只剩下他和藍氏一行人。

我們兩人行在前,其餘少年跟在後。行了一陣,我道:“江澄知道你是誰。”他,是怎麼認出的?

魏嬰坐在花驢子上,讓小蘋果慢騰騰地走著,道:“是啊,知道。可知道又如何,他拿不出什麼證據。”停了幾秒,他又道:“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啊。你究竟是怎麼認出我的?”

我已不報什麼奢望,淡聲道:“我也很好奇,你記性為什麼那麼差。”

我們本應直向姑蘇而行,回雲深不知處。而中途聽聞潭州某地有精怪擾人,私心作祟,便帶著他與眾人小小繞了一段路,順便夜獵。平亂回程,按照我的預想,途徑了一處花園,蒔花女的花園。

藍湛的獨白 第38章 醉酒、捉迷藏、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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