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20年4月8日《健康報》【抗疫•領航者訪談錄】專題採訪了北京大學人民醫院重症醫學主任安友仲，暢談重症患者救治過程中的心得——
“重症醫學工作,本就是一場逆行。”
59歲的北京大學人民醫院重症醫學科主任安友仲作為北京大學援鄂抗疫醫療隊專家組組長，援鄂抗疫這段時間，他所在的團隊負責新冠肺炎重症與危重症患者定點醫院——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部分病區的醫療救治工作，至今累計收治重症患者300多例，其中90%以上的患者已經好轉出院。
從事重症醫學27年的安友仲認為，應對新冠肺炎疫情，應該迅速構建形成以重症醫學為基礎的大型救治平臺。在此平臺之上，團結各個專業的醫護技同道一起，及時地用簡單、規範、有效的診療方案救治患者，併合理運用好重症醫學的救治支持手段，才能真正達到救治關口前移，保護和恢復人體器官正常機能之目的，從而提高患者治癒率、降低病死率，並保護和恢復其生活質量。
“揀傷”是第一步
“老夫聊發少年狂，赴漢口，跨長江，醫亦凡人，匹夫盡責滅疫狼。”2月1日，由北京大學三家附屬醫院組成的援鄂抗疫醫療隊正式出征。登機前，安友仲賦詩一首為自己和隊伍壯行。
重症患者救治是一場攻堅戰，場場都是硬仗。抗“疫”戰士們在與時間賽跑，與病魔搏鬥。安友仲帶領北京大學援鄂抗疫醫療隊這支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的硬核團隊，給眾多危重患者帶去生的希望。抵達武漢後，從新冠肺炎重症監護病區改造方案研討到現場考察調研，從重症設備物資配備到救治流程規範制定，安友仲和團隊馬不停蹄。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到武漢的前兩天，安友仲的工作更多聚焦在重症救治工作需要的“糧草”上。他“一竿子插到底”，與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護士站對接，在他的建議下，重症病區清空了護士站的臨時庫房，保證了護士站與對面病房之間的對流通風；在沒有條件改造成為負壓隔離病房的情況下，創造條件形成了通風條件大為改善的過渡緩衝區；積極與同濟醫院同行溝通合作，與醫療隊戰友一起到醫院庫房進行“掃貨”，盤點有哪些急需設備與器材還需增加；與醫療器械公司溝通，協調工作人員幫忙完成監護儀的佈線連網工作……
基礎工作完成後，緊接著，又帶領北京大學援鄂抗疫醫療隊的同事們，迅速合作並統一了重症救治的診治流程與基礎方案等工作。
“任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首先要做的是‘揀傷’，即對患者傷情進行分級分類。面對突如其來的大量傷員，需要首先了解和區分其危及生命的程度以及病人的器官功能儲備狀態，這樣才能夠區分出輕型、重型及危重型，特別是發現那些有可能發展成為危重的潛在重型患者，做到‘心中有數’。”安友仲說。
“分級揀傷”也成為專家組團隊的共識。醫療隊按照患者病情劃出輕、中、重等級，逐一篩查，分類揀診。來到武漢的第三天，北京大學援鄂抗疫醫療隊負責的重症病區正式接收患者。
據安友仲介紹，醫療隊在重症救治過程中的每個環節都有專家團隊介入，每天下午共同會診討論患者的整體生命救治，而不是單一的只針對新冠肺炎治療，按照“一人一案”制定醫療救治方案，提高救治的科學性和精準性。針對有基礎病的老年患者，充分發揮多學科團隊優勢，進行綜合診治；針對危重症患者，發揮重症醫護團隊優勢，加強器官保護和生命救治，並結合新冠肺炎特點，把握治療關鍵環節，重點監測臨床預警指標，通過關口前移爭取搶救時間。
在安友仲看來，重症醫學和其它傳統學科的主要區別就在於“整體觀”，作為“醫院內全科醫學”的重症醫學專業，不僅僅關注機體的某一個器官或者某一個系統，因為器官與器官之間、系統與系統之間存在內在的緊密聯繫。重症管理的專業化科學監測、生命支持與救治，會盡可能地保護器官儲備功能，為患者恢復自身力量抵抗疾病爭取時間。
“治病是手段，救命乃目的”
“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由於暫無針對病因的特效藥物，只能對症治療。事實上，沒有哪個藥物不傷人。面對新冠病毒感染，對藥物的使用要適度適量，簡單有效且規範地實施。”安友仲解釋說，人體本身就攜帶多種病毒，允許某些病毒或細菌寄居於人體，這是生物界的常態。對致病的新冠病毒來說，人體要先識別再清除，儘量減少對人體器官功能的危害，但在暫無法殺滅清除的情況下，至少先爭取與其“和平共處”。
安友仲指出，抗病毒藥物也會帶來副作用，包括上吐下瀉、心肌、骨髓抑制等損傷。針對患者救治，首先要看其有無生命危險，若無生命危險，針對抗病毒藥物的使用要簡單適量，根據患者情況進展綜合判斷。在北京大學援鄂抗疫醫療隊負責的病區，一般抗病毒藥物治療時間不超過7天，因為如果用藥7天仍無效，說明藥物對其治療可能不起作用。治病是手段，而救命乃目的。當暫無治病有效方法時，救命的主要方式則依靠對症支持，即氧療或其他調節人體代謝、酸鹼平衡等方面的支持治療。如有患者病情突然加重，炎性反應驟烈，也可試用中等劑量的激素調節宿主的反應。醫療隊還會根據患者的實際病情，儘早實施氣管插管治療。
安友仲強調，在其它氧療方法不能維持患者血氧飽和度時，宜儘早插管，勿過度依賴病人的努力代償。更需注意的是，對患者插管上機後要預防“人機對抗”帶來的呼吸機相關性損傷，這是機械通氣成功的關鍵。
安友仲說，以平常心來對待此次肺炎疫情，以及時、簡單、規範的支持療法對症調節機體反應、保護患者器官功能，根據血糖、血脂監測來判斷患者營養利用狀況……一步一腳印地做好這些工作，或許才是當前抵禦病毒感染的最好武器。
在救治新冠肺炎重症患者過程中，最讓安友仲感到遺憾的，是有些患者由於家人患病甚至死亡而失去了活著的信心。
雖然隔著厚重的隔離服，安友仲總喜歡跟患者在病床前交流，不僅解答他們對病情的疑問，科普一些小知識，還詢問生活方面的困難。他細心的話語溫暖了患者，也改變了原本沉重壓抑的病房氣氛。此外，他還引導同病房患者之間溝通交流，起到放鬆心情的作用。
“只是通過化驗結果和影像學檢查評估病情是不行的。制定臨床決策，必須到隔離病房裡面親自看患者。患者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可能提示著病情的變化。”安友仲強調。
安友仲還常常叮囑團隊：“要把病人當做一個完整的人，而不是細胞和組織。查房時，要叫每一個病人的名字，而不是幾床的代碼。因為叫名字是在不斷提醒對方，他姓甚名誰，他還活著，他要勇敢堅強。”
構建重症醫學“預備役”
安友仲告訴記者，此次疫情也讓他對突發重大公共衛生事件、重症醫學有了更多思考。
“當前武漢戰疫成效顯著，其中有幾個重要的關鍵點。”安友仲說，方艙建成，推行應收盡收，將流落在外的傳染源集中隔離收治，也讓醫生心中有數，知道需要救治多少患者，合理準備與調配各種醫療資源。武漢的“封城”，切斷傳染源不向全國擴散。“如今很多外國友人向我請教中國經驗，我會告訴他們：武漢與湖北多地‘封城’、建設方艙醫院、拉網排查及納入臨床診斷的早期診斷，成為此次抗擊新冠肺炎局勢扭轉的關鍵。”
此外，安友仲認為，面對大型公共衛生災害，建設區域重症救治中心至關重要。區域重症醫學中心必須是整建制常年運營的：亦即“平戰結合”。應該選擇平時作為三級甲等綜合性大醫院，是臨床醫療、醫技輔助、後勤信息俱備且配合運行默契的醫療單位，特別是要有一個大型的重症醫學科室作為平臺。
安友仲同時表示，此次抗疫援鄂，也暴露出重症醫學醫護人員水平參差不齊，基礎知識與基本技能訓練尚不規範的問題。他指出，平時，重症醫學專業人員需求相對有限，養兵千日要“精”，要控制數量成本；而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對於重症醫學專業人員的需求會驟然大幅度增加。因此，需要構建一批非重症醫學專業的“預備役部隊”。
“‘預備役’成員平時是其它臨床專業的醫護技人員，但必須接受過2個~3個月以上的重症醫學專業規範化輪轉培訓，並通過出科考核而取得培訓結業證書。這一階段的規範化培訓合格甚至應成為其職稱晉升的必需條件。平時還應接受定期的重症醫學的相關培訓與繼教學術活動，納入繼續教育學時。從而在疫情發生時，達到與重症專業人員配合‘來之能戰’的水平”。安友仲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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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健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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