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禅宗的碰撞与融合


儒家、禅宗的碰撞与融合

一、儒门淡泊、收拾不住

宋朝有一个大学士叫张方平,喜读佛教《楞伽经》,与苏东坡颇为交好。关于儒佛之争,《宗门武库》上记载,王安石曾经与张方平有过一段耐人寻味的对话。

有一次,王安石问张方平:“孔子去世百年后出了孟子,孟子去世则后继无人,即使有,也配不上醇儒二字,你以为如何?”张方平答道:“怎么能说后继无人呢?实际上后来还有超越孔孟的人呢。”

王安石忙问:“是谁?”张方平说:“马祖道一、汾阳无业、雪峰义存、岩头全奯 、丹霞天然、云门文偃。”王安石听张方平说完,一脸茫然,不知何意,这些人明明是禅门的大德啊,跟儒家有何关系!

张方平紧接着说:“儒门淡泊,收拾不住啊!”王安石听后大为叹服,后来还把此话说与张商英听,张商英听后,深以为然,以为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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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对话其实反映的是历史上禅门吸引了大批的优秀人才,导致儒门凋零、人才不继。当时佛法的兴盛可见一斑,究其原因,正统儒家虽于性命之原多有阐述,但与佛家相比,就显得很是单薄。

古代的学子们口读圣贤之书,虽不敢公开质疑,但内心不免有疑,疑而不决之时,恰好遇到佛学,难免不探究一番,以期消除内心之疑。就好像张商英,偶读《维摩诘经》,这一读就与佛法彻底接上了缘。

究其原因,禅门讲不二之法,出世入世亦不二,这就消除了传统上士大夫们排斥佛法消极避世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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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究竟佛法既不贪恋尘世,也不消极避世,关于这一点,《维摩诘经》里面讲处处皆是道场时讲得极好,难怪儒门龙象纷纷“逃禅”。经中有言:

直心是道场,无虚假故;发行是道场,能办事故;深心是道场,增益功德故......一切法是道场,知诸法空故;降魔是道场,不倾动故;三界是道场,无所趣故;师子吼是道场,无所畏故;力、无畏、不共法是道场,无诸过故;三明是道场,无余碍故;一念知一切法是道场,成就一切智故。如是,善男子!菩萨若应诸波罗蜜,教化众生,诸有所作,举足下足,当知皆从道场来,住于佛法矣!

于入世而出世,这与儒家“内圣外王”之道并无矛盾之处。而佛教大藏浩瀚如海,其中珍宝无数,士大夫们乐得探究一番。王安石那首著名的”知世如梦无所求,无所求心普空寂。还似梦中随梦境,成就河沙梦功德“,正是有感于这种空有不二的立场。

众所周知,程朱理学、陆王心学,大多是外儒里佛,甚至有人直言理学与心学其实就是变相的禅宗。当然,多有入佛海采得珍宝之后又排斥佛教的,其中原因比较复杂,这里就不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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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儒门辟佛

儒门淡泊,收拾不住,是禅宗兴盛以后的事。实际上,从安世高翻译小乘经典、支娄迦谶翻译大乘经典开始,佛法以一个外来文化的身份,逐步融入到中国文化的过程中,经常受到儒道两家的攻击。

在禅宗尚未兴盛之前,儒家与佛家,有时像人的左右手,缺一不可。在世人眼里,一般儒家主入世,佛家主出世。

大体上,一个人事业亨通时走儒家的路子,失意落魄时又退回到佛法里寻求心灵的慰藉。虽然佛家在究竟意义上并非如此,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世人对于佛教的看法大抵是消极避世、不事生产。

甚至到了宋朝邵雍时,邵雍仍然驳斥佛教“弃君臣、父子、夫妇”。近代梁漱溟也是常在佛门儒门之间徘徊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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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典籍里有很多关于佛家与儒道两家斗争的记载。最有名的要数韩愈辟佛。韩愈见宪宗迎佛骨而上《谏迎佛骨表》,差点因此被处死,最后还是大臣们求情才改为贬官发配潮州。

我们今天从《谏迎佛骨表》来看,韩愈排佛,实际上排斥的是形式上的佛教。表中韩愈以梁武帝萧衍举例,梁武帝一生崇佛,竟落得个被软禁而死的下场。韩愈通过这个例子,试图提醒唐宪宗,过分崇信佛教是不务正业,为明君所不为。

其实梁武帝萧衍崇信的佛法还停留在”人天福报“的层次上,这种盲目偏执的信成了迷信,最终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韩愈还说:”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这里,韩愈指出,佛教文化与中土文化多有不和,特别是佛教废纲常伦理,与儒家势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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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韩愈明面排佛,私下却结交佛教僧人、学习佛法。所以本质上,韩愈排斥的还是佛教中的消极避世和一些形式上的东西,对于智慧层面,其实还是很愿意了解一二的。

所以后来很多大家对于韩愈排佛很不以为然,不光是佛家认为韩愈根本不懂佛法,就是儒家内部也是觉得韩愈排佛,根本没有说在点上,有隔靴搔痒之嫌。

后人王夫之

谈及此事时曾说:“韩退之之辟佛也,不测其藏,而驳之也粗,故不足以胜缁流之淫词。”(此处”缁流“指的就是僧众)

由此可见,王夫之认为韩愈反佛反的很没有水平,没说到根上。客观来讲,王夫之对于学术论战的视野比前人高的多。王夫之觉得,佛法虽不足取,但一事不知、儒者之耻,佛法也是一门学问,不“深入虎穴”,怎能一探究竟?

基于这个认识,王夫之专门研究佛教的唯识学,并且取得相当的成就,著有《相宗络索》一书。王夫之带着理性和实证去研究,而不是情绪去研究,在一些地方甚至超出佛学研究者,这一点确实让人钦佩。

譬如,王夫之经常抨击佛教“玩空而丧志”,这一点虽是对佛教的误解,但不可否认,王夫之那个年代,与今天一样,肯定有很多所谓的大乘行者实际上走的是小乘的路子。他还讲学佛之要在于一刀斩断七识命根,很似禅门手段。

儒门、佛门的水乳交融,到了今天更是明显。甚至,儒家在某种程度上更像大乘,而无数大乘信众反而因为一心求解脱被认为走了小乘的路子,其中之文化变迁,仔细琢磨,充满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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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王夫之说到“空”时讲道:

言无我者,亦于我而言无我尔。如非有我,更孰从而无我乎?于我而言无我,其为淫遁之词可知。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觉得王夫之这是玩弄文字游戏,这还真不是。王夫之的这段话确实说到了很多禅门行者的病处。禅门之人经常讲无我,其实不知言“无我”、“有我”皆是“我”的游戏。

就好像我们常说“不立文字”便不再看书学习,不知“立”与“不立”都是“立”,执着于“不立”而废文字,其实是矫情,更是大我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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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王夫之虽于佛法有得,但最终仍然坚持佛教不可取。究其原因,王夫之在一些根本问题上,仍然与佛法有异,比如在对八识的认识上,他曾说:

释氏之所谓六识者,虑也;七识者,志也;八识者,量也;前五识者,小体之官也。呜呼!小体,人禽共者也;虑者,犹禽之所得分者也。人之所以异于禽者,唯志而已矣。不守其志,不充其量,则人何以异于禽哉?而诬之以名曰“染识”,率兽食人,罪奚辞乎!

王夫之这里说的是对是错,本文不作评论,读者自行辨别。虽然儒家之士对佛家经常排斥,然而儒佛的水乳交融乃是历史大势,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在这种亦分亦合的进程中,佛法从一个外来文化逐渐的完成了本土化进程,以至于谈中国文化而不谈佛法,甚是为难。

历史上欧阳修表面排佛,暗里学佛。他在编修《唐书》时,去掉了关于佛教的部分。但缺了佛法的《唐书》肯定是不圆满的,无奈后人又重新编写《新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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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佛门摄儒

佛教由于是外来文化,其根本立场肯定是积极的融入到中土文化,所以不存在佛门排斥儒门的现象,即使有,肯定不是主流。

佛教讲求普度众生,故而只要不是毒人慧命的,一般都会包容兼收。但这个包容一般不是“平起平坐”,而是在佛法的大框架里,给儒家安排一个位置。

譬如华严宗五祖,圭峰宗密大师,曾写过一本《原人论》,后人对此褒贬不一,但此书所图宏大,所论甚深,一定程度上可以窥见佛门对于儒门的态度。

在这本书中,宗密讲:

然孔、老、释迦皆是至圣,随时应物设教殊途,内外相资共利群庶。策勤万行,明因果始终;推究万法,彰生起本末。虽皆圣意而有实有权,二教唯权,佛兼权实。策万行,惩恶劝善,同归于治,则三教皆可遵行;推万法,穷理尽性,至于本源,则佛教方为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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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宗密认为,儒道是权,而佛法为实。儒道二教皆为世人所需,于安邦定国有其大用,都应该尊重,但从究竟法来讲,唯有佛法是了义教。

基于这个立场,宗密在《原人论》中将儒门安置在了“人天教”里,人天教的后面还有小乘、大乘等。所谓人天教,实指未出三界,但却可以通过践行善法而“不失人身”或者得升天道,避免堕入三恶道。进一步,人天教也是后面修行小乘、大乘的基础。

后人欧阳竟无对于儒佛之辩,也颇为热心。欧阳竟无是唯识大家,在民国佛学界名气甚大,争议同样也很大。著名的新儒家代表人物熊十力曾师从欧阳竟无,但因在佛学根本认识上有重大差异,最终两人情义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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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到儒家孔子时,欧阳竟无曾说:

熟读《中庸》,乃知孔、佛一致,一致于无余涅槃、三智三渐次而已。自孟子外,宋明儒者谁足知孔?唯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知善知恶是良知”,得有漏心之自证分。而转有漏为无漏,随顺趣向于无余涅槃,何曾梦得;三渐次之后得智,更何足谈?若其余诸儒,一言寂灭寂静,即发生恐怖;恐怖不已,发生禁忌;禁忌不已,大肆谤毁。

可见欧阳竟无认为儒家佛家本质一致,并无境界之别。只是孔门人才凋零,未能真正将儒门发扬广大。

个人认为从究竟层面讲,佛门还是更胜一筹,实非儒家可比。虽然如此,儒门也不是那么好入,大部分人只是文字儒,连边还没摸着。究竟如何,还须读者自行研究实证,一味停留在理论上探讨并无大用。此文仅作参考,若有不对之处,烦请指出,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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