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夫:玉米地裡掰棒子


哲夫:玉米地裡掰棒子

今天上午參加了祝燾八十歲畫展。

前幾日接到邀請書,後來又接到壯壯的短信,眼前便煙望霧視,出現了許多往日的生活場景。這在我是很反常態的。遺忘,並非往事不堪回首,而是因為習慣。有些人,比如我,如同寓言中那隻很具諷刺意味的狗熊,總是勇往直前,大大咧咧一路走去,不屑於回頭檢視留在身後的腳印和那些參差不齊的玉米。好也罷,壞也罷,榮耀也罷,尷尬也罷,已經就在身後,不可能拾掇乾淨,再走一回。掰一穗,往胳肢窩裡夾一穗,待到掰光兩畝三分地,胳肢窩裡也夾得只有一穗玉米。殘酷的是最終連這一穗也帶不走,依然得留在身後。

除了遺忘或是忽略,似乎並無更好的處置方法。

所以結論是:記憶如同那種黃色的金屬或曰形形色色的財富,只屬於玉米地,擁有是短暫的,以備不時之需時的撿視,也十分的有限,只有遺留在身後則是永恆的,大可不必揹負起來累自己一生。

多數是徹底的忘卻。偶爾篩取一些片斷來溫暖自己,也無非是讓自己偷會懶,不值得表揚,因為那是需要時間的,說明你還不夠自信。最好是找上門來。因為玉米與玉米是有所不同的。有一些散落在身後的玉米,非常頑劣,它們不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乾枯,而是讓自己重新萌芽和生長,長成鮮活的植株,並結出新的帶穗的玉米,誘使遠去的狗熊穿越時光,來個華麗轉身,去重新掰扯它們,並從中篩選出一些華彩的片斷,來回放一段珍重。

現在便是這樣,老祝笑嘻嘻地呲開一口糯米小牙,禿著亮而禿的額頭,從厚厚的深度近視眼的鏡片後淡定地望著我,貴州鄉音很重的說:

小孫,你這些年取得的成績蠻大的喲!

這句話至少說明,一是我倆很熟,熟到他知道我姓孫,而且還是小孫,可見在我毛頭小夥子時,他已老大。究竟老祝年長我多少歲,之前一直不甚了了,為寫這篇文章才認真看了一下老祝的簡介:祝壽,名也,竹樵,號也。生於1933,十足地道的貴州人。著名花鳥畫家,一級美術師,擅山水、花鳥,作品多次在全國性美展中獲獎。作品在山西省政府、中南海、人民大會堂、天安門等場所的牆壁上懸掛陳列。當年周恩來陪法國總統逢皮杜專程到山西大同雲崗參觀時,省政府鄭重拿出手的禮品,便是老祝的作品《雲崗風光》。

那時老祝的畫室便在我的隔壁。

所謂隔壁,其實只隔了一層薄薄的馬糞紙,老祝用漱口水漱口的聲音,吃瓜子的聲音,甚至連毛筆落在宣紙上悉索聲,也聽得一清二楚。以前老祝是抽菸的,而且煙癮很大,後來不再吸菸,開始吃瓜子,喝漱口水,那時沒想過何以如此?現在忽然明白,那是因為一個女人。女人的名字叫汪伊虹,透著十分靈秀。起名字的人叫汪靜之,是“五四”時期全國142位著名作家之一,曾與柔石、魏金枝、馮雪峰、葉聖陶、朱自清在“晨光文學社”過從甚密。是湖畔詩社當家人並一直擔任湖畔詩社社長。其作品有《蕙的風》、《耶穌的吩咐》、《翠黃及其夫的故事》、等,尤以《蕙的風》馳譽中國。名字不凡似乎也註定其個性和人生不凡。

她1965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是山西院專業畫家。擅長中國寫意人物畫。美術界評價她“是一個真人的真藝術,是一個虔誠的藝術聖徒”。

有人這樣描寫她:“她珍視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從不去摘一朵花;她同情弱者,幫助弱者,每回下鄉都不忘給五保戶一些錢;她是最自覺的自然資源保護者,從不浪費一滴水;她把別人視為毫無價值的東西視為寶貝,如路邊的石頭、木樁;也將別人認為重要的東西不放在心裡,如金錢、名利。她可以將一件完好無損的新毛衣按她的審美去補幾塊補丁,甚至反穿;她可以將畫倒過來畫,或者從下往上畫。她的畫室到處是成堆的紙和畫,據說有個小偷進了她家,發現根本沒有插腳的地方,地上到處都是盤盤碗碗紙墨顏色,於是乾脆嘴裡邊嘟囔著邊幫忙收拾起來,收拾好了也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了,只好拍屁股走人。”

她在老祝身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而穩健老辣如老祝,竟然對這個小姑娘也似的妻子言聽計從。這是個玲瓏剔透如水晶花也似具有鮮明個性的女性。我和她見面不多,多少年後我在一次畫展上見到她戴了一頂護士戴的那種白帽子,以為怎麼的,後來知道,那是因為老祝生病了,為了老祝的健康,她竟然削髮明志,剃去了滿頭青絲,可見其篤愛的至誠。

那時我還是個單身漢,常常和老祝聊天,老祝總表揚我,說我勤奮,殊不知這勤奮他也有一份以身作則的功勞。置身那間馬糞紙間隔斷的畫室,如同置身宣紙與墨的堆房,想說畫廊卻說不出口,因為四壁太小,掛不出那麼多畫,都堆在那裡。老祝無門無派,卻並非單打獨鬥。多里求索,師從甚眾,什麼張大千、黃賓虹、齊白石、鄭板橋等等的,幾乎都被他揣摩過。

一度時期他天天在宣紙上畫竹,能用的方式幾乎都用過,滿地都是不滿意而揉掉的紙團。從他嘴裡我知道了加法和減法,畫到再也容不下一筆,簡到再也不能減掉一筆,在揉皺了濡溼了的宣紙上試驗各種乾溼枯澀的效果。一邊嗑瓜子一邊盯著畫研究,常常進入迷狂狀態。

那時沒有市場經濟,畫不值錢,不讓賣,也沒有人買。太多的不滿足或曰太大的勤奮,是以紙荒為代價的。老祝為了弄點宣紙,會四處奔走,好在住他隔壁的,還有一個畫家是王暗曉,他是文聯副主席,比老祝多一點辦法。抱回一打宣紙比抱回一個美女還興奮。

我的繪畫知識的零星獲得便得益於老祝。

現在回想,老祝那時的畫已經完成了造化,只是太過喜歡暗處下大功夫,卻牛皮燈籠也似不求聞達。也不把自己的畫太當回事,舉凡有人求畫,有求必應。我好像也衝老祝要過幾幅,卻是都被朋友要了去。要是早就知道老祝的畫能到今天這個名氣和價位,那幾幅畫留著,也許能換套南北通透的大房子住。

遺憾的是,老祝直到退休,聲名方才鵲起於南方。羞人的是,不在山西,是在深圳。這話耐人尋味。似乎,無論畫家詩人作家,只要能走出山西,火一把順理成章。難道名符其實就那麼難嗎?假如繼續窩在南肖牆二號會當如何?實在未可言也!

如今老祝今非昔比,紅光滿面一個人,多年不見,激動之下,不由分說,便上前擁了一個抱,分明擁的老祝有點發愣。所謂秒殺過往幾個玉米板塊,只剩下萬千粉絲概念股,是冤枉了老祝。幾句俏皮話。老祝馬上便記起,便有如上幾句對話。順手拉了個人想與老祝合個影,也因人太多,沒有拍好。

太多的人要找老祝說話,不便多打擾,便兀自打道回府。

想著過往那些玉米地裡的時光,覺得不寫點什麼,對不起老祝,所以便有了這篇文章。感光在大腦裡的是:老祝還是老祝,只是更加老祝了,作品還是作品,只是更加爐火純青。沒變的是,在繪畫的藝術天地,他還在單打獨鬥。

他沒有門派是因為他已自成了門派。

哲夫:玉米地裡掰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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