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人》劇照，下同
我叫弗蘭克，一個愛爾蘭裔美國人。我已經很老很老，我覺得自己快死了。我讓神父走的時候把門留一道縫兒，我喜歡這樣，因為吉米當年為了保護我，讓我睡在他的臥室外面，他把臥室的門留了一道縫兒。他絕對信任我，我對他絕對忠誠，最後是我親手殺了他……我還有什麼選擇呢？事情要從頭說起。
我不知道人性是什麼。我只是浪花中的一滴小水珠，隨波逐流。或許我的骨子裡充滿了暴力基因，二戰中我參加了美國軍隊，在歐洲戰場，我逼迫被俘虜的兩個德國兵挖坑，那是準備埋葬他們的墳墓，我至今還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挖得那麼給力。或許他們認為只要賣力幹活就不會被槍斃吧。那坑好深，足夠埋下他們兩個人，我沒有猶豫，殺了他們兩個。人生如戲，我沒想到，這段人生經歷徹底改變了我的後半生。
退伍後我做了卡車司機。有一天，卡車壞了，一個意大利人幫我修好了車，他叫羅素。羅素來自西西里島，他是大BOSS，是黑手黨家族的頭目之一。羅素不苟言笑，他只聽我說，聽到我講在歐洲戰場殺德國俘虜的事，他十分讚賞。這就是我們交往的開始。
中國的朋友們，你聽說過美國二戰後的歷史嗎。或許你們都看過書本吧，說什麼美國有一部憲法，規定要三權分立，立法、司法、行政相互牽制，由此形成了一個相對公平的社會制度。呵呵，怎麼說呢，那是書本的世界，和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我只知道，美國是金錢橫行的社會，誰控制金錢誰就是老大。無論工會、黑手黨、政客，都需要錢，需要陽光下的錢，更需要見不得光的錢。我們西方有句諺語，“政治是骯髒的”，還有一句話叫“僕人眼中無英雄”。我扯得太遠了，還是讓我說回正題吧。
羅素信任我，給我介紹了美國卡車工會的主席吉米。我開始給吉米工作，我的第一個任務是通過暴力流氓手段打擊吉米的競爭對手。我幹得相當漂亮，當晚，吉米為了保護我，不讓我在酒店過夜，因為在酒店要登記姓名，這樣就會給警察調查我的機會。吉米讓我睡在他的臥室門口，他把臥室的門留了一道縫兒，囑咐我可以安心睡了。就這樣，我開始了和吉米的蜜月期。
我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殺了多少人，因為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沒有背叛老闆，我還活著。說到殺人，又讓我回到了幾十年前，那是我初識羅素的時候，他讓我做一個會刷房子的人，說真的，我當時真以為是拿油漆刷房子呢，很快我就明白，不是用油漆刷，是用人的鮮血。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大家都知道，我有個老鄉叫肯尼迪。對，就是在1960年當選美國第35任總統的肯尼迪。不過，當時羅素的家族和他的父親老肯尼迪有些生意往來。1959年古巴革命成功，革命政府把美國在古巴的公司全盤接收進行國有化改革，一夜之間，美國黑手黨家族在古巴經營的賭場及娛樂場所都被沒收了。這讓羅素他們遭到了鉅額損失。為了挽回損失，羅素他們暗中和肯尼迪家族接觸，幫助小肯尼迪競選總統，但有一個條件，成功後顛覆古巴革命政府，讓黑手黨家族收回自己的賭場等資產。競選結果大家都知道，肯尼迪贏了，成為美國總統。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肯尼迪當選了，就要兌現承諾。於是乎，在1961年，肯尼迪政府導演了一起“豬灣事件”，這真是一次“豬玀行動”！是一次徹底的失敗行動，這次行動唯一的好處就是讓剛剛成立的古巴卡斯特羅政府更加鞏固了，讓卡斯特羅與美國當時的冷戰對象蘇聯走的更近了！我們的賭場，我們的舞廳，我們的酒店全都徹底泡湯了！新政府對於我們還有意義嗎？但我們需要等待時機。2年後，在德克薩斯州，肯尼迪總統遇刺身亡。事情就是這樣，即使猜對了開頭，也絕對想不到結尾。
1961年美國入侵古巴的豬灣事件
肯尼迪走了，可是吉米的事情還沒有完。吉米被指控詐騙，我們幾乎用了所有的手段讓吉米避免被起訴定罪。依據美國的法律制度，吉米身邊的人都被要求出庭作證。怎麼辦呢，在流氓國度就要用流氓辦法。依據美國憲法修正案第五條：非經大陪審團提起公訴或告發，不得使任何人受死罪或其他褫奪公權罪之懲罰；唯在陸、海軍中或在戰時或國難時服現役之民兵中發生之案件不在此限；受同一罪行處分之罪犯不得令其處於兩次生命或身體之危境；在任何刑事案件中不得強迫任何人作不利於自己本人之證詞；未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之生命、自由或財產；凡私有財產，非有恰當補償，不得充公。朋友們，你們留意到了嗎，我們在法庭上時常引用的就是上面“在任何刑事案件中不得強迫任何人作不利於自己本人之證詞”。SO，我們以此為藉口拒絕給法院提供證詞。這招有效嗎，當然有。但是吉米還是被定罪，判了刑。
美國第三十五任總統肯尼迪
一個曾經風靡全國的人物，一朝入獄，他的黃金時期就過去了。如果明白這一點，吉米的晚年生活會安逸很多。原本吉米要在監獄裡待很多年，但是吉米曾經給尼克松的競選團隊捐贈50萬元，不管是通過何種渠道捐款的，尼克松確實幫了吉米，用總統特權特赦吉米。這樣，吉米只在獄中過了四年的光陰就出來了。出獄後，吉米還想競選工會主席。他時常掛在口頭的一句話是：“這是我的工會”。是嗎？當然不是，此時的江湖已經不再依舊，所謂物是人非也。
我知道中國有幾句口頭禪：識時務則為俊傑；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我，弗蘭克，不是一個背叛朋友的人，何況還是吉米，但是羅素他們主意已定，打算幹掉吉米。天哪！我的大女兒最喜歡吉米叔叔了，他們可親熱了。我該怎麼辦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當初搭上了羅素的賊船，我已經沒有了退路。吉米為什麼一定要死呢？這和吉米的性格有關係，吉米太好強，凡事不肯低頭，連口頭上的退讓也不肯。吉米如果出獄後退休，不要再攪混江湖這潭水，就不會觸犯到羅素他們的利益。但是，一切都晚了。
在底特律，吉米的大本營，我親自送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上天堂。不知天堂裡是否沒有痛苦，我希望吉米能夠原諒我。我別無他法。吉米死了，從此以後，我的大女兒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最終，我和羅素都雙雙入獄。
《愛爾蘭人》劇照，下同
為什麼美國社會可以容下我們這些壞蛋流氓呢？這要從美國的社會制度設計說起。在美國，各州政府和聯邦政府是平權的，州政府與聯邦政府是契約關係，各州政府授權給聯邦政府行使政府職能，這樣聯邦政府的運作才是合法的。以此類推，州政府下面單位也多是一些自治團體，這些自治團體有很大的自治權，聯邦政府和州政府都無權干涉。在這些權力的罅隙裡，有著營養豐富的土壤，可以滋生大量的另類勢力，譬如黑手黨家族。我為黑手黨家族效命，我逍遙法外幾十年，我很清楚，在美國，黑手黨、政治家、企業家都是一家人，大家都在利用美國的制度漏洞幹著不為人知的非法勾當。譬如吉米，他是卡車工會主席，競選總統的人都想和他搭上關係，獲得他的支持，就等於得到工會的支持，可以拿到工會這個大票倉。但是吉米要想坐穩他工會主席的位置，就必須打敗競爭對手，明的不行，只能玩陰的。玩陰的，就需要羅素出手，羅素不會白幫別人，為吉米擺平一些事情後，羅素利用吉米控制工會的便利，大搞權錢交易，這些交易相當先進，之所以說“先進”，因為這裡面的交易事務都是由專業律師、會計師設計的，絕對不會被人抓住把柄。沒錯，這就是美國。政治家騙選票，工會利用工人情緒作勢幫腔，黑手黨當幕後殺手幹掉政敵或揭露政敵的“陰私”。美國的問題就在於，在世界上乾的壞事太多，卻總是有著“冠冕堂皇”的藉口。當然，美國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美國也有著受法治約束的一面，所以，羅素和我最終還是進了監獄。
我對此生無怨無悔，不是我光明磊落，而是隻能無怨無悔，沒得選擇，就像我當年殺吉米一樣，除非我自己和家人死，否則吉米一定要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晚年有多孤單，看看我身邊，沒有一個親人陪伴我，除了他們的照片。我有四個女兒，可是現在我只能孤零零一個人等死。我為自己選擇了綠色的棺材，綠色，代表著生命，這讓我覺得如果我死了，如同我還在那裡一樣，這樣挺好。我老成這樣了，FBI的探員還是不放過我，問我關於吉米失蹤的事情。呵呵，我想說，孩子們，別問了。如果有一天你老了，千萬別為你曾經做過的事情後悔，人就一輩子，很多事情是上帝安排的，想做就去做吧，地球不會為任何人停止轉動的，就像大海不會為航行的船隻停止風暴，太陽不會為乾旱的大地停止陽光一樣，一切都會過去的，清風拂面，萬古長存。
以上，就是我對美國電影《愛爾蘭人》的評論，《THE IRISHMAN》。
一哲/2019.12.24日
編輯按：《愛爾蘭人》是著名導演馬丁·斯科塞斯執導的一部傳奇鉅製，通過二戰老兵弗蘭克·希蘭的自白，講述了他自己大半生的經歷和美國一個時代的變遷，電影跨度長達50年，三個主角從頭演到尾。電影還記錄了美國曆史上最大懸案之一，傳奇工會主席吉米·霍法失蹤案。必須說一下導演及主演的年齡，馬丁77歲，兩位主演76歲（羅伯特·德尼羅，片中飾演第一男主弗蘭克·希蘭；喬·佩西，片中飾演拉塞爾·布法利諾），另一位主演79歲（阿爾·帕西諾，片中飾演吉米·霍法）。電影改編自紀實文學《我聽說你是刷房子的》（I Heard You Paint House）。四位年齡加起來超過三百歲的資深好萊塢人士，聯袂為我們獻上了一曲蕩氣迴腸的史詩般的時代輓歌，他們才是真正的老炮兒。對黑幫影片有偏好的小夥伴們，可以找下馬丁的前作《紐約黑幫》、《窮街陋巷》、《好傢伙》來看看，在《紐約黑幫》裡大家還可以看到當時嫩的能掐出水來的小李子的長髮美顏。雖然是表現黑幫的電影，但是表現形式相當優雅，優雅到我直接認為它是一部藝術片，是一部靜水深流般的回憶錄。我相信，《愛爾蘭人》在人類並不漫長的影史上，會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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