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製：大海騾
一場大疫，讓很多人從春節一直休息到了清明節。防疫之戰過了中場，多數人仍不敢掉以輕心，上墳這件最容易扎堆的事兒成了隱患。
譬如西部某地硬核宣傳稱：“今年清明你聚眾，明年清明你週年。”
各地鼓勵在線雲祭掃，墓園子們也積極配合，人均上線一個小程序，要麼在線點播《大出殯》，要麼代客上墳遠程直播。
好事之徒如我，自然要去圍觀獵奇。
然而大部分雲上墳應用令人失望——界面設計還停留在十幾年前的BBS水平，古早的畫風讓人升起一種孤墳無人掃的悲涼。
△守靈的斑竹，請問這裡埋的是GG還是MM？
就不能整點新活嗎？懷著對人類孝道最後的信任，我在應用商店裡開始搜索，希望能找到一點屬於2020年的東西。一個下載量不算小的應用出現在眼前：
△“慈恩天下”，運用3D技術，隨時隨地祭拜逝者
功能咱不知道，但是這個產品簡介圖屬實有點性格，用戶好像可以有一個自己的人設，場景佈置類似端遊，疑似還有很多道具和情節？
這個掃墓App是不是可以帶著祖宗在天國打怪吃雞？看起來像。
我立刻決定下一個玩玩。
打開這個App，一股濃郁的遊戲風撲面而來。
這個軟件居然需要橫著拿手機才能玩，打開後還有熟悉的安裝包進度條。
感受一下這個風格有沒有鵝場內味兒：
△此處BGM應有TIMI
安裝過程中下方不斷彈出字幕，介紹地圖和道具功能：
註冊好用戶，你需要選擇自己的角色，畢竟這是一個第一人稱祭掃軟件。不過這塊做得有點粗糙，只能選性別，沒有個性化皮膚：
我這種直男當然二話不說選擇女。還需要取個網名？那就……叫輕舞飛揚吧。
伴隨著陣陣奇異的仙樂，我，“輕舞飛揚”，肉體出竅白日飛昇，來到了通往天國的出發臺，大概就相當於吃雞裡面起飛前的機場。
一位鶴髮童顏的道長爺爺請我喝茶。喝著爺爺泡的茶，我看到遠方天空中漂浮著一個巨大能量輪，上面的梵文彷彿隨時能召喚出黃金聖鬥士沙加。
△出發臺界面，功能一目瞭然
點開右邊道具箱，發現它給剛來的青銅送了一套基礎道具。
來，我們開箱看一下（開箱主播附體）：
△有香爐、高香、花種、紙花、紙元寶和兩個神秘小盒子
點右下角主菜單，看看裡面的功能：
“聚焦天園”是搜索每個用戶墳墓的地方，“鴻運天園”是一些歷史名人的墓園，“排行榜”是全網墓園的訪客人氣排名，讓人回想起叫上三五好友互踩QQ空間的初心。
當然，還有“商城”這種顯然是為人民幣玩家準備的端口。
商城裡可以購買各種炫彩壽衣，可以獲取隨身古箏化身諸葛琴魔，還有一些小特權可以讓全服務器的人機（App裡叫“使者”）給你祈福。
看了半天，我決定給自己搞個陵園。聽起來好瘮人。
但“申請天園”環節也隨處可見人民幣玩家的特權。我只能免費獲取一個基礎版的“感恩園”，三個月不維護就要被系統收回的那種。
點擊申請，面前的茶桌詭異地消失了，白鬍子老仙凝視了我一會兒，隨手召喚出一隻大號火鳳凰，也不管我願不願意，馱起我就飛向天邊的能量金輪。
原來，那裡就是天國和人間的結界。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
我來到了我的青銅墓園。雖然沒氪金，但界面對“玩家”還是很友好的。背山環水的明堂寶地，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右下角那個福字是虛擬操縱桿，操作角色移動居然和吃雞類遊戲一樣，效果真實，令人感動：
系統要我設置一下墓主人和墓園的名字。想了一下，就送給B站被罵死無數次的王朗王司徒吧。墓園的名字，抽象一點，6324。
△流 芳 百 世
在墓園裡自由奔跑，四處探索，我發現這裡居然還有很多可以打的BUFF。比如這個召喚並投餵錦鯉，迅速提高了我的功德等級：
“吉祥臺”，類似於王者榮耀裡的水晶，站上去瞬間魔法充滿，偶爾還能召喚出英雄：
△召喚英雄，澤被後世
“寫信臺”的亭子門口有個鍋蓋頭使者，和他對話就可以給亡靈留言。寄託完哀思之後，奇怪的功德值好像又增多了：
墓園裡還有個獻寶閣，我在這裡焚燒了開局領取的紙花紙錢，獻寶使者召喚出了六個風姿綽約的小姐姐，一邊添柴加火，一邊唸唸有詞。
沿墓園的中軸向內走，“王氏祖山”之下的“永恆殿”是最核心的主要靈堂。拾級而上，堂中央王司徒音容笑貌細節滿分，靈前陳設精美，極盡哀榮，文體兩開花：
△擺個造型，模仿一下名場面
只可惜我一個青銅選手，畢竟門前冷落。我回到結界之外，從排行榜裡找了一個人民幣玩家的高端墓園飛了進去。果然天界也是有階級的啊，看著人家紫禁城一樣的裝潢，我真實酸了：
土豪就是土豪，墓園裡竟然還真有其他遊客，我上去打招呼試圖加下好友，不過至今人家沒理我。我又找到藏寶閣，想偷窺一下別人家的高端陪葬，可惜墓主人把它們封印起來了，只能捐不能看。
大膽發散一下思維：捐到這裡的寶物可都是用戶在商城裡真金白銀買的，如果我的墓園足夠吸引人，遊人捐給我大量寶物，不知道能不能提現？
卑微青銅暫時無法驗證這個猜測，如果屬實，這簡直是亡靈版的動物之森了。
整體測評下來，這個“慈恩天下”的界面和操作屬實酷炫，想象空間巨大，但具體功能還比較單一。
即使如此，它已經是在線祭掃界的一股清流，實景呈現，給人如臨其境、如喪考妣的體驗。應用商店裡也有不少激動的好評：
△大 可 不 必
如此骨骼清奇的賽博墓園，收入情況怎麼樣呢？
訪客捐贈數據是私密的，我只能看到全服墓園TOP100的情況。這100座精華墓園都得氪金買，包含“富貴園”87座，“萬壽園”5座，“吉祥園”8座。
“富貴園”單座報價120萬“慈恩幣”，“萬壽園”和“吉祥園”均為90萬，合計1.16億”慈恩幣“。
根據”慈恩天下“官網數據，慈恩幣和法幣的兌換比例是100：1。
1.16億慈恩幣對應116萬人民幣收入。
不過，“慈恩天下”和網遊一樣有分區。我所在的服務器叫“心靈港灣”，只能看到一個服務器內的數據。
所以116萬隻是本服的收入，也許只是整個項目盈利的冰山一角。
跟這些還不成氣候的雲喪葬平臺對應的，是線下喪葬產業的飽和現狀。
我國人民雖然思想日趨先進，但是“生死事大”，一想到這類問題，還是會不由自主鑽回舊價值標準裡，希望用靈山秀水最後獻一份孝心，請先人們保佑子孫代代橫發。
但現實是，土地資源緊缺，祭拜又跟環保天然矛盾。高質量的實體墓園一坑難求，喪葬行業的畸形暴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隨著社會老齡化加劇，預計2020年我國老齡人口將突破2億。按照近年來死亡率線性微增估算，到2025年，我們年均就需要1000多萬個坑位。
△數據來源：《我國殯葬產業發展分析報告2015-2025》
為了解決供需矛盾，有人提出了諸如壁葬、花壇葬、草坪葬之類消費降級的解決方案，但這些無一例外地都在擠壓遺屬的情感需求。
以後大概就用不著“青青芳草踏之何忍“的提示牌了，一腳下去可能會踩了自己祖宗。
如果實體喪葬必然要面臨這樣的消費降級，那虛擬墓園無疑能填補遺屬的情感缺失。
有人說別扯犢子了，在網上畫幾個陰宅風水寶地，連扎紙人你都省了，能忽悠誰啊？
我也不急著反駁，咱先來看點陽間的東西：上古桌遊大富翁，遠者如QQ農場偷菜、旅行青蛙，近者如動物之森、幻想生活，不都是在虛擬平臺上虛擬建設的虛擬生活？
△遊戲是虛擬的，情感體驗是真的
現實裡已經“房住不炒”，網絡裡卻在爭論“住南半球還是北半球好”，根本不用爭論這些虛擬建設有沒有實際效益。
它們滿足的就是擁擠都市裡人們的田舍之夢，線上採菊東籬下，開機悠然見南山。
△動物之森激增的百度指數。圖源：新浪財經
If you wanna know the truth, follow the money.
現實是，大筆大筆的money正在為虛擬平行世界買單。
網絡祭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2000年代一些追思名人的網頁。它們至今沒成大氣候，也是需方市場現狀造成的。
△一個被屏蔽的Flash插件，就足以擋住中老年用戶在線追思的路
現今喪葬服務最大的需求群體是50至60歲人群，他們需要安葬自家80歲左右的老人，消費人群的年齡畫像決定了這群用戶並不能理解虛擬現實，可能上網衝浪都費勁。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今天的青年也會有成為需方的那天。那時的殯葬業很可能已經沒有土地供應，逝者很大概率會選擇上面提到的幾種降級方案。
而需方恰好是玩著虛擬世界遊戲長大的一代，至少不會認為賽博墓園是對祖先的不恭。
這次全民抗疫，就有程序員把犧牲醫護的名字寫在了以太主網上。區塊鏈加持下，他們的英名將永遠流傳，誰又能否認這串代碼是真正的豐碑呢？
△區塊鏈程序員在以太坊上為抗疫烈士樹立的數字虛擬墓碑
截至2019年，我國殯葬產業整體規模達1873億元，其中傳統殯葬業1193億元，新興殯葬業680億元，整體年增長率8%。
當然，這些產值絕大部分集中在線下實體墓園及其周邊的殯葬品零售行業。作為實體殯葬的非必要補充，虛擬殯葬確實沒有分到多少蛋糕。
△數據來源：《我國殯葬產業發展分析報告2015-2025》
但另一方面，實體墓園除了土地取得難度大，其他成本低得出奇。如此高的產值背後，是需求群體對生死的基本敬畏。
現實喪葬資源正在萎縮，而只要把這個蛋糕向在線市場稍微擠壓一點，就能誕生現象級的應用。
城鎮化和全球化加速的今天，青年人背井離鄉已是常態。他們很少能肉身回家祭拜先祖，甚至往往因此被思想傳統的親族誤會。
實際上，他們也有尋根問祖的情感需求，一個家族群組共同加入的在線祭掃平臺，恰好能填補這個空白。
我們心裡都明白，昔人本來就已經化作虛擬的回憶。
讓他們孤單地躺在冰冷的郊外，未必好過留在智能終端裡，隨時與我們同在。
設計/視覺：團結湖水怪/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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