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誰才是那個傻子?

自打闔上《塵埃落定》的那一刻起,章末的那個場景就無數次地在思緒裡重演。“血滴在地板上,是好大一汪,我在床上變冷時,血也慢慢地在地板上變成了黑夜的顏色。”自此,全書完。

故事發生在川西一帶的峽谷裡,向西是聖潔的拉薩,向東連接著中原大地。這個地方因此成為兩地來往的樞紐,更是兩種文化不斷衝撞和融合的戰場。這樣獨特的地理位置給情節的鋪展創設了條件。另一方面,作者阿來本身就是土生土長的藏族漢子,寫起來家鄉的一景一物都信手拈來。剛一開篇,一幅雪域高原的圖景就赫然鋪開。古老的民族,深沉的淨土,澄澈的陽光,交織的青稞,所有的一切都給故事披上一層神秘的面紗。

小說以麥其土司家族的的興衰為題材——土司,即為前朝漢人皇帝分封在藏地的地方首領,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通俗來說,就是一片土地上的“王”。而主視角——擁有“少爺”的不凡身份。“王”及與之相關的一切事物歷來都是最能使中國人萌生出不常見的好奇心的。

《塵埃落定》:誰才是那個傻子?

阿來在訪談錄裡寫下過這樣一句話,“我只是把民族化作為一個視角,無論我的小說還是散文,我都希望讀者關注它們的故事及內涵,而不要僅僅將他們視為特殊民族的特殊圖景。”接近三十萬字的小說,有關藏地的篇幅不可謂不多了。阿來散文詩一般空靈純淨的文字,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從中可以看見藏族人生活的剪影,個個鮮活有骨肉。

即便如此,我還是更多地對另一個問題感興趣----“我”是不是傻子?

麥其土司的大兒子,是麥其土司和大太太所生,這裡我稱為大少爺,是個表面上聰明,其實不聰明的人。

麥其土司的二兒子,這裡我稱為二少爺,是麥其土司酒後和二太太所生,是個表面上很傻,其實不傻的人。

麥其土司的三兒子,是麥其土司和央宗所生,因為生下來就死了,所以沒有什麼故事可以寫了。

要弄明白麥其土司、二太太,大少爺,二少爺之間的複雜關係,書中88-89頁的這段話太形象生動了,所以我原文摘錄如下:

我家一個祖先有寫作癖好。他說過,要做一個統治者,做一個王,要麼是一個天下最聰明的傢伙,要麼,就乾脆是個傻子。我覺得他的想法很有意思。因為我,就是個大家認定的傻傢伙,哥哥從小就跟著教師學習。因為他必須成為一個聰明人,因為他將是父親之後的又一個麥其土司。到目前為止,我還受用著叫人看成傻子的好處。哥哥對我很好。因為他無須像前輩兄弟之間那樣,為了未來的權力而彼此防備。

哥哥因我是傻子而愛我。

我因為是傻子而愛他。

《塵埃落定》:誰才是那個傻子?

然而,黃特派員的出現,使整個故事走向未知的一方——他給麥其土司帶來了罌粟種子。正是這美麗又邪惡的花兒,讓麥其家迅速強大起來,在土司間建立起絕對的統治力。從這裡開始,“我”所作出的每一個如同囈語的單純臆測,都不可思議地一一實現。相反的,“我”的同父異母的哥哥——土司家的大少爺,被所有人公認為下一代統治者繼承人的人,不幸地一錯再錯。

這確乎引起了土司父親的注意,他開始採納“我”的建議,取得的成效很快讓父親笑開了花。而結果是,在荒蕪的年歲,只有麥其家的子民能吃得上飽飯。“我”的兄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嫉妒。沒有人相信“我”不是一個傻子,所有的成功只是一個接連一個的巧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世事變遷是不因人的主觀意志而轉移的。除了“我”大家都不願意承認,土司的舊制即將分崩離析,奢靡和繁盛會攜手走向末路。可怕的是,“我”有一雙深邃銳利的眼睛,“什麼都看得見,不僅今天,明天也都全部看見了。”但即便如此,作為一個合格的傻子,“我”是不會參與世俗的爭鬥的。茫茫多的聰明人卻始終沒法從盛世的迷夢之中醒過來,玩著屬於智者的把戲——背叛,爭奪和猜忌。

“我”真的傻嗎?

書裡的管家曾經這樣評價他的主子,“傻少爺不是麻木不仁,他對太多東西付與深情,只是忘記了仇恨。”他只是明白了一個再淺顯不過的道理——金錢和權勢都是過眼雲煙。可當一個人真正處身於這種抉擇裡,他能否斬釘截鐵地作出正確的舉動?作者明白這乃是人性一大缺陷,所以他特地把主人公變成一個傻子——傻子無所不能!一切都能完美得到解釋。

傻子不明白什麼是爭鬥,他只將意念放在一定要面對的明天。所以“我”能淡然地迎著紛飛的炮火,走進漫天的塵囂。讓濺起的土覆過日趨朽爛的身軀,待日月重現暉華,待蒼生歸於沉寂,塵埃落定。

“我想是的,上天叫我看見,叫我聽見,叫我置身其中,又超然物外。上天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讓我看起來像個傻子。”

“我”揹負著傻子的名號降生於這世間,卻擔當著智慧的化身。是不是這個世界,對智者和愚者的固有的區分,本來就錯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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