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随笔首发连载3】易安,梦里易安

写在前面的闲话:文字的构思里,右手民国,左手大唐的,有些乱,于是决定停更这篇文字,但宋清那个飘摇的身影,时不时地就闪现在我的眼前。中午,又是中午,就这样一发而不可收拾,又是三千多字,只好删了又删又删,是为三。还是续了吧,不能辜负了自己。

3、那辆客车咣当当开过那汪泉水


【长篇随笔首发连载3】易安,梦里易安


  从我的老家,到妻的城,隔了八百里的山水,总是要坐客车去的。

  其实,更早些的时候,我是去过那里。曾经,骑了一辆自行车,掠过她的小城。

  那时,她还在读书,梦如云,心似锦。若她看那掠过校门口,沧桑满身的少年,竟然将是她岁月同行的男子,是不是会生出深深的悲凉?

  若我知,又哪敢正眼瞧一瞧手捧书卷的她,心头疼痛,也会仓惶而逃。

  好在,她不知,我不知,也就有了那擦肩而过的曾经,也就有了擦肩回眸的后来。

  文字,是可写沧桑的,但在文字里相遇,总是花开满纸。

  于是,就有了我一路向东,坐着客车去寻访她的城。

  

【长篇随笔首发连载3】易安,梦里易安

日子算来也不算老旧,那时的客车却旧,红的一抹,白的一抹,是那车的颜色。这颜色,在那灰头土脸的时光里,虽然说不上多鲜艳,穿了街头,越了巷子,但会惹一阵吵吵嚷嚷,甚至是欢呼。一个翘屁股的刹车,车门半开,就叽叽喳喳挤上来了高矮胖瘦的男男女女。门关半敞,又一个昂头的加油,噼啪喷几股子黑烟,已经是窜出了大远远。谁在人们歪歪扭扭的惊呼里大声骂着:我的褂子,我的褂子还挤着,奶奶的。

  车门哐当一响,又哐当一响,村头那棵很大很大的老槐树,就已经小得不见了影踪。

  其实,那时的客车,并不快,感觉快的,似乎就是这一停,一开。

  难不成司机师傅,就是为了逗弄泼辣的男女骂街?有意思。

  车,弯弯绕绕,先是开过一段长长的黄河堤,然后驶上了还算不怎么曲折的山路。那段,就是平阴,那里,是一片丘陵。虽然并没有陡峭的山,但那起伏里,总是有些荒凉的感觉。

  也正是这段路,让妻掉过泪。那年,父亲陪她一起到我的小城。一路还好,但就是到了这里,让本来不想女儿远嫁的父亲,生出荒草连绵的担忧。她也相信,我那叫着梁山的远方,也一定是岗坡狼藉。

  其实,我的家,是倚了黄河的一片平原沃土。梁山,是那片土地上悄然独秀的一峰男儿志,载情载义。施耐庵文采一闪,一支笔,成就了那铮铮而歌的云天一杆傲骨;一滴墨,也就成就了一汪水的八百里胆魄。

  旗,是麦谷香的杏黄色;水,是润民生的家常味。这是最入人心的烟火,哪来的丝丝毫毫的野蛮?

  

【长篇随笔首发连载3】易安,梦里易安

哦,客车继续向前。

  对了,初近山路的那一段,有个小镇,叫着斑鸠店。这里,可有过一家以斑鸠为野味主打的铺面呢?几次里路过,都不曾问,也就不得而知。但这里,是唐朝大臣程咬金的老家,他曾为民而反,啸聚山林。近了梁山,也的确就有了草莽的滋味。

  前远几步,是个叫着旧县的地方,称县,而非县,只是一个小镇。这里,竟然有项羽的坟墓,传言封土曾有百米之阔,十米而高,并有碑刻四方,汉柏数十株。只是这些在狼烟里已经零乱不堪,好在还有残碑半统,弥留着霸王的年华风云,斑斑驳驳,让人生叹:

  “一剑亡秦力拔□,重瞳千载孰能攀。秋风蕉鹿行人憾,□寝于今草亦斑。”

  楚霸王命断乌江,何以尸骨归于千万里外的这边荒土?从那文字里看,碑石为后人补立,这就让人对那段往事的猜测更加地烟雨迷离了。

  看不透的历史,猜不透的岁月,更漫漶的,其实远远不是这些依稀的文字。

  

【长篇随笔首发连载3】易安,梦里易安

这里,隔了黄河的那端,有曹植的墓,那墓,在鱼山。这个七步成诗的才子,这个写下《洛神赋》的诗家“仙才”,也只能忧郁而生。

  这一文一武,隔水长眠,更是让人唏嘘。世间多少英才,雄心破碎,大器如此成残器,零落于荒山野岭。

  

【长篇随笔首发连载3】易安,梦里易安

时光,没有永远的起伏,就像地理。穿过这段山路,终于是麦苗青青的平阔的地方。再向前,就离那边泉水很近了,那是让我非常激动的泉水。

  都知道,济南有天下七十二名泉,以趵突泉最为盛名。客车,的确要经过这里,但我说的,不是这泉水,那泉稍远一些,在咫尺的向东。

  那泉,叫作百脉泉,那泉,在明水小镇。

  “在这城外,只说一个小镇;在这小镇,只说一户人家。

  小镇若玉,钳在济南章丘的水光里,那人家,就是这刻在玉上的花纹。虽小巧,却精致典雅,玲珑一方。

  院落半新,颇有韵味。远有青山如黛轻照,近有绿水如丝浅绕。庭前玉兰红白,墙下疏竹流影;阶下浅铺书带草,窗外横斜梧桐枝。虽然院里没有雨来可打的芭蕉,但一棵石榴更显北方人对吉祥的祈求,红了那五月,美了那十月。满院草木尽管有四季荣枯,房前屋后总有败不尽的轻红浅绿,可吟可唱,可书可画。

  这小镇,正是明水;这人家,就是李家;这人家,在宋朝。这户人家的主人,叫李格非。”

  ——摘自我的《李清照词传》

  

【长篇随笔首发连载3】易安,梦里易安

这明水你可以不知道,这百脉泉你可以不知道,甚至你可以不知道李格非,但你,不可能不知道李清照。

  这里,是她沉醉“误入荷花深处”的地方,这里是她感叹“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的老家。

  更早的时候,我也到过这里的。那年,为了谋生计,骑了自行车,南南北北地野着。那车,是叫着“白云”牌的双梁小轮自行车。车把上,横搭了链子锁,锁上系了几道细杠的新手帕,风一样地骑,带着纵横江湖的一点痞气。

  那时,父亲还在;那时,母亲还在。尽管她已经病倒在炕上。可有爹娘在,家就是永永远远最暖和的地方。穷爹是锦衣,贫母是美食,冷不着饿不着的,永远是儿女。

  那年,娘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孩啊,都是娘耽误了你。”说完,转过身去,背对里墙,号啕大哭。

  那时,合上课本,就像学校教室的两扇门,在我无声无息地关上。

  一辈子,我见过娘哭三次。一次是姥爷去世,一次是奶奶老了,唯有这一次,最让我撕心裂肺。

  跪在炕边,我也哭。我不是哭我从此离开了学校,我是为哭母亲竟然因了我而愧疚地哭。

  没有父母,哪来的肉体的儿女?

  母亲将我带到世间,即使是食冰饮风,也是真味的幸福。她,哪该有半点的愧?

  乡村的孩子,哪一个不坚韧,因为我们有更坚韧的父母。那年我十六岁,那年我长大了。

  日子苦,却不以寒霜低头,日出弄瓜豆,日落耕字句,应一声娘的喊,答一声爹的问,如此柴米依依。

  

【长篇随笔首发连载3】易安,梦里易安

再后来,为了日子更好一些,在忙闲里,便去远处谋些富贵的机会。那天到了明水,快近天黑了,或许是因为立为县城,又弃归于乡野的缘故吧,那里,断垣残壁的,似乎是进了旧的荒镇。那一刻,原本方向感很强的我,竟然恍惚了南北,由此,再不敢深里去,只好调转了车把,匆匆地,全是落荒而逃的意思。远远的回头,那里已经灯光迷蒙。

  这,真的是李清照的故园么?

  那年,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十九岁的我,文字里开始浸满泪水。

  明水这里,半岁的李清照,生母王氏病故。李格非再续的妻还是姓王。在她的诗词里,没有母亲的悲伤,或许实在因为当时的她太小太小,生她的王,养她的王,就是那唯一的娘亲。

  客车路过这里,没有停下来,我也没有走下去的心思。明水,多鲜气的名字,一听就是一汪亮光,是可掬可饮的甜韵。李清照最轻灵的日子就是在这里的。那时,她在我的远方,我在她的远方,心有千千结,我不想我惆怅的思绪,搅扰了李清照最清澈的少女锦时。

  读一阕词,怎可心烦意乱?

  那时,明水小镇已经重修词心,百脉泉正欣欣向荣。只有我的客车,咣咣当当,向东,向远……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