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落雪

散文|落雪

在漫漫冬日,如果有一種方式,可以讓我重新回到昔日那些流逝的時光,我想,那一定是落雪。

就像月光一樣,雪,落在故鄉才是最美的。

我的故鄉在東北遼南,一個樸素的果鄉小寨。寨子不大,傍青山,依草木,清新簡約,民風淳樸。

早年日子清簡,寒時取暖做飯,很少有人家用煤火。院子的角落堆放許多山柴,以及修剪下來的果枝,天短的冬臘,常落雪,就去抱一大些,折成段,順成把,添進灶膛,主婦一邊淘米下鍋,一邊常有小孩子看火拉風匣。這樣忙火著,不久,炕熱屋子暖,米飯一開鍋,熱氣騰騰,整個屋子都瀰漫著濃濃的飯香。

那是我一生最眷戀往味道。

除了這些,便是已經積了厚厚白雪的屋頂升起的裊裊炊煙。那炊煙很白很淨很暖,而且,有股頂清淳頂古樸的草木香。那是故園特有的味道和景緻,多年以後,還一直繚繞在我的夢境。那一言難盡的親切、質樸和溫暖,縱然傾盡一生所遇,再拿不出一樣與之相比。

每逢落雪,都會遙想這些,想到這些,情鬱於中。白雪依舊紛紛揚揚,飄飄灑灑,那是一整個冬天的花事,若干年也不肯散的花事,一時間,素素雅雅地開,鋪天蓋地地開,不顧一切地開,非要把你拉進情節似的。

她的樣子,有時像逝去的親人。

散文|落雪

北方的冬天盛產雪。逢了雪天,一時間素朵片片,碎玉亂瓊,山川負白,大野無垠。依我看,天地間最繁盛撲朔的花事,莫過於此。

若有人問起,此花何處枝葉,當回,每一片經過的風便是,你多情的目光便是;若無根蔓,每一寸溫柔地想起,每一縷鄉愁便是;若無香,山間清泉水,飄過的雲,樸素白月光,都是極清澈極幽謐的香。

小時喜雪。印象最深的,竟是唐詩裡的畫,畫的“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畫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畫的“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還特喜《世說新語》的那則生趣詩話,說的是那東晉謝太傅雪日家中與晚輩講論詩文,忽爾窗外雪驟,遂興起,即問:“白雪紛紛何所似?”其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又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如此簡簡小文,卻童趣橫生,觸字如畫。雪,那麼純淨,曾是留在歲月深處,最美的一幀童話。

兒時時光短,短得像一個夢,像一個過家家的遊戲。但有雪的畫面,總不忘。

落雪的日子是安靜的,千山萬壑,萬籟俱寂,聲跡寥遠。光陰之後,你靜靜地,站在雪對面,想起了什麼,那麼安祥,站著站著,能站成一座籬笆小落,站成一個無比干淨的孩提,站成一株等她親吻的果樹。

落雪天,總喜一個人競自地走。到周遭空袤的野,到人煙荒處的煙,到天地一色的白。上下茫茫,四下寂寂,唯有雪,與你耳之簌簌,衣之無隙,又意之繾綣。唯有雪,與你形影糾纏,那是另一個自己。

雪可以記住一些人的樣子,以及事情的樣子,時光的樣子。多年以後,你若淡忘了,雪會講給你聽。

散文|落雪

住了那麼多年的老宅,在冬日,開滿了雪花。心裡一喜,便一定遠足戶外。那雪或如細霰,或如鵝毛,你沿著雪走,感覺她正落在你的頭上肩上、足前足後,是一隻只極輕盈玉淨的蝶,翅薄薄的,翕動著,有玲瓏氣息;落在你臉上時,會是一片溼潤柔軟的月光。那一刻,倘若你忽然想起誰,一下,雪把頭髮都染白了,把思念都染白了。

冬裡畫靜,凝滯時光裡,宜檢藏懷舊,靜裡念遠;宜閒夜燈火,引爐煮茗;宜白雪書屋,暖字禦寒。沉於情境,一如身置世外,坐臥從心,不染一塵。

你若從遠方來,從未知的地方來,或者,從往事來,不如乘雪。要麼是雪後,乘一溜炊煙籬笆影,乘一昃斜陽鋪錦瑟,乘一晚恬月光,其底色,也還都是雪。如此,你這樣來,我定然會這樣地等,定然會以舊相候,以雪煎茶,以月光為話題,以夜晚為宅舍,與你從此,把光陰坐老,把落雪聽透。

近臘饒風雪,瑞雪兆豐年。大雪紛飛的年關,唯是東北最洋溢著年味。滿世界的飛花蝶舞,亂瓊墮地,每一舍、一牆、一樹、一枝、一器、一陶、一閒置,無不是人間最美好的靜物。

逢了一年一度的春節,雪亦是北方情結裡,最吉祥的裝點,那是一種盛大而潔白的光芒。因那光芒,會與人間煙火風物相映,與大紅大紅的年對相映,與口頭暖的祝福、心中美的願景相映,與一個,中國最具感情色彩的傳統節日相映。

散文|落雪

年一過,春風回,冬要慢慢離開。飄了一冬的雪,也要凋謝,一寸一寸,化身為墒,形銷骨滅,只為一粒土,只為一朵香,只是為了,打南方漸漸傳來的,那一聲綠色的呢喃。

因為雪,我無比酷愛這樣寥廓,這樣岑靜,這樣素潔的冬。如果可以,我寧願一直守候在冬裡,守候一場像樣的大雪,守候一場纏綿的花事,守候著,一場天地間最浪漫的情分。

北國初春,桃李未醒,百花未開。在此之前,請不要輕言寒冬無情,記得那些潔白無瑕的雪花吧,無論如何,請記得她們,那可是曾經盛開在這冷寂世界上的,最忘情的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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