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落花盈袖,與君共白頭


故事:落花盈袖,與君共白頭

1

槐夏五月,暮霞透過珠簾灑落一地,錦繡樓外垂柳青青,樓內正坐著一個青衫紅裙的女子。那女子二八年華,丹唇皓齒,正抱著一隻繡球,一雙水眸向外一望,瞧見樓下已圍滿了前來接繡球的男子。

“請你幫我盯著點兒,瞧瞧是誰接了繡球。”她衝一側的小廝說道,站起身施施然捲起珠簾走向窗邊。

繡球剛脫手的一瞬,便見一匹棗紅駿馬從長街上疾馳而來,人群驚散,繡球堪堪落在了馬上人懷中。

“樓上拋繡球的,可是熹微城雲萱姑娘?”

雲萱一怔,瞧見馬上那劍眉輕蹙的弱冠男子,竟穿著一身大紅喜服,風塵僕僕的模樣。她並不認識他,揚眉反問道:“你又是何人?”

那男子收起鞭在馬上坐直了身子,彩霞染上他如星的眸子,清越的聲音裡有幾分怒氣:“溪州城杭逸之——被雲大小姐半路逃婚,穿著喜服在廳堂裡晾了整整一日的杭逸之!”

被放了鴿子的新郎官,接了逃跑的新娘子的繡球,千古難遇的一樁奇事,在雲萱躲進錦繡樓不敢出門的三日裡,傳遍了碎葉鎮的大街小巷。

雲萱本是鎮北將軍膝下么女,父親有意與溪州太守結親,便不由分說將她許給了太守府上四公子杭逸之。她自幼便沾染行伍之氣,何曾能如普通人家溫順女子,任憑父母媒妁做主,不合心意的人,她自然不嫁。

於是表面上乖巧答應,可誰知她已被人從江北帶到了江南,卻在成親的大喜之日,穿著大紅嫁衣,在人群混雜處躥出喜轎,瞬間便消失在了江南的茫茫煙雨裡。而再出現在錦繡樓裡拋繡球,也無非是想隨意擇一人,與父親置氣罷了。

雲萱是真瀟灑,卻留原本還有幾分期待與忐忑的杭逸之,迎著雨絲,在府門前從清晨微亮等到了月上中天,一直沒等到自己的新娘。於是不待換身衣裳,他便揚鞭上馬,臨行前向阻攔自己的兄長道:“老四自己的娘子,自己去尋。”

不過一日時光,就近能落腳的只有碎葉鎮,只是杭逸之卻未料到他才趕到鎮中,便遠遠瞧見他要找的那女子正立定窗前,揚手要拋繡球。

更是氣得杭逸之,皺緊了眉頭。

2

雲萱躲在錦繡樓中第五日,終於忍不住踏出了房門。杭逸之果然仍舊坐在樓下靠窗的位置,瞧見走過來坐在自己對面的雲萱時,手中茶杯微微一頓,旋即輕笑一聲,“怎麼,過了這許多日,雲姑娘終於記起來,是杭某接的繡球了?”

他放下茶杯,身子向前一傾,注視著雲萱,“還是雲姑娘終於記起來,先前已有一門婚事,實則不該再拋繡球?”

本有幾分愧疚的雲萱,瞧見杭逸之這般伶牙俐齒不依不饒的模樣,一拍桌子仰起頭,秀眉一擰,“別說心甘情願了,你我見都未見過,憑什麼要我嫁你這文文弱弱的紈絝少爺?”

她本想搶過杭逸之手中水杯潑他一身,想著自此撕破臉便不會再糾纏,誰知卻撲了空。她一怔,瞪圓了眼睛不服氣地伸手再搶,兩人竟當桌過上了招。

最後還是杭逸之翻身一躍坐定雲萱身側,握住她腕子拉近自己身前。她錯愕地仰頭,正好對上杭逸之灼灼的眸光,“雲姑娘喜歡潑人茶水的毛病該改改,記不得人的毛病,也該改改。”

他輕輕放開她,不著痕跡扶她坐穩,站起身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留白玉茶盅在紅木桌上打轉,瀟灑離去。雲萱抬眸望向杭逸之的頎長背影,忽然便覺得窗外的花香蟬鳴有些辨不真切。

直教她想起了五年前她隨父親南下游玩,在溪州城外婉湖旁水榭中,同樣的槐夏晴天,被她潑了一臉茶水的少年。

那日父親與溪州城幾位官員在水榭裡聽戲,她素不愛靜,端著茶杯便繞去了開得正好的一簇芙蓉旁。她正低頭看花,忽見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姑娘向她跑來,口中只嚷著“救命”。

雲萱秀眉一蹙,將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後躲好,不多時便見一個少年追了上來,她上前便將手中水一潑,趁那少年愣在原地,抽出長鞭便打了上去。

身後的小姑娘受了驚嚇早跑沒了影,雲萱脆生生留下一句“我是你熹微城雲萱姑奶奶,你記住了,再欺負小姑娘教我遇上,可不會像今日這般輕饒了你”,而後大步流星地離去。

雲萱此生唯照著人潑過那一次水,憶起舊事後越發下定了決心,這樁婚事成不得,杭逸之是流氓無賴,豈不是比紈絝膏粱還差些?

3

可雲萱也不得不承認,比起五年前那個抱頭鼠竄的小子,如今這看上去文質彬彬,卻頗通些拳腳功夫的杭逸之,連她也不是對手。

所以不論她是趁夜色從正門出,還是後巷無人時翻窗,都會被那神出鬼沒的人,或在樓梯口堵住,或在與窗口平齊的屋簷上,錦扇一搖笑著看向她,聲音溫和地問道:“夜色正好,雲姑娘開窗,莫不也想賞星?”

直將她堵得死死。

不過如此僵持了十日後,忽然出了一樁事。那會兒雲萱正倚在樓梯上等待機會,樓外驀地人群喧鬧,言說有一乞兒中暑暈倒在了樓前。

酒樓老闆厭惡地喚來小廝,要將那乞兒拖走。可雲萱卻見原本坐在樓下的杭逸之,仰頭瞥她一眼,思慮了一瞬,竟轉身走出了錦繡樓,抱起那乞兒朗聲問道:“就近的醫館在哪裡?”

直看得雲萱愣了半晌,才追了上去。

醫館前一棵杏樹,雲萱趕到時瞧見那小乞兒已甦醒了過來,正坐在杏樹下的石頭上,接過杭逸之遞去的一杯清水。

杏花飛揚落進杭逸之寬大的袖中,落在了他肩頭。陽光透過枝葉,灑在杭逸之溫和的側臉上,他融融淺笑的模樣看得雲萱忽然心亂如麻。

杭逸之將錢袋解下全數塞給小乞兒,看那孩子跑遠後這才轉過身,瞧見雲萱正定定站在樹蔭邊緣。他似是有些驚異,旋即挑眉一笑,“雲姑娘可也是中暑了不成?方才不逃,再想跑可就不容易了。”

雲萱若有所思地上前,伸出手輕探杭逸之額頭,驚得那男子紅了耳畔向後跳開一步,問她做什麼。微風過處杏花如雨,她凝視著他喃喃道:“並未燒壞腦子,怎的當初調戲姑娘的無賴,如今變了個人似的,做起了好事呢?”

杭逸之怔在原地嘴角輕顫,哭笑不得了半晌才湊近雲萱,眸光泓然,“雲姑娘,杭某請你聽出戲吧?”

雲萱眨巴著眼睛,問他聽什麼戲,只見眼前人微眯眼睛,咬著牙一字一頓道:“狗咬呂洞賓。”

4

原來五年前,被她打得話都說不出口的杭逸之,並非調戲人的人,而是為那姑娘趕跑了無賴,又追上來想問問那姑娘是否安好的好心人。

得知真相的雲萱悔青了腸子,跟在那怒氣滿滿的人身後,踩著綺霞裡杭逸之長長的影子,一向耀武揚威的姑娘,連喘氣聲都收斂了許多。

於是彷彿一夜間兩人身份互換,晨光熹微時雲萱便起了大早,端著早茶堵在杭逸之門外,笑得燦爛;午後睏乏,她親自爬上杭逸之窗外的槐樹,為他趕知了;夜色深處,抱了陰乾的浮萍,加上雄黃燒煙為他驅蚊。

如此許多天,杭逸之將門外倚著門框沉沉睡去的丫頭,抱去她房中繡床上輕輕蓋好被子時,看著那女子的安然睡顏,他終於忍不住輕輕一笑。笑著笑著,卻在想起那日雲萱蹙緊秀眉對他說不是心甘情願如何談婚論嫁時,化作了一聲輕嘆。

月光透過軒窗灑落,杭逸之凝視雲萱半晌才喃喃自語:“哪怕當初出於一場誤會,白白被你打了一頓,哪怕你只是心有愧疚……不過能換這幾日你對我的好,倒也值了。惟願姑娘,此後得遇良人。”

翌日雲萱醒來時,睡意朦朧間,聽到窗外有淅淅瀝瀝的雨落花葉聲。

她推開窗,清涼雨絲落進掌心,迷迷糊糊想起昨夜似是被人抱了回來,那人為自己掖被角的動作,很輕很小心。

“杭逸之呢?”她這才回過神來,轉身跑去杭逸之房間,卻瞧見已有茶樓小廝進去打掃,房中收拾一空,早沒了那抹煙綠身影。

她不知所措地走出錦繡樓,長街上人煙寥寥。有戲子唱曲隱隱約約傳來,她便循著那聲音走去,立定小鎮戲臺前,看臺上戲子水袖輕拋,唱得彷彿與五年前婉湖水榭上,她初遇杭逸之時相同的一折子戲。

四下仍有雨落,可雲萱頭上忽然橫過一把月白紙傘,她輕輕轉頭,對上牽著馬的杭逸之,映著天光的眸子,“我本是要走的,只是聽到了熟悉的戲曲,便想來聽一段,不曾想正好遇上了姑娘。”

她咬著唇,半晌才仰頭問:“你要走?”

風起雨重,杭逸之將傘遞到雲萱手中,一邊將自己的長衫脫下為她披上,一邊溫和地回她:“雲姑娘說得有理,不情不願,如何談婚論嫁呢。杭某不該自作主張,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便強逼姑娘嫁我。”

杭逸之衝她輕輕一笑,正要告辭離去,卻驀地被雲萱淚雨涔涔地撲了滿懷。她伏在他肩頭,一雙眼睛通紅,“雖說那日我拋繡球,不過是為隨意選中一人回去氣氣我爹,可到底還是你接了我的繡球。何況早早便是明媒正娶,你賴不掉的。”

杭逸之不可置信地愣了許久,聽懂懷中人的話時,這才暖暖一笑緊緊回抱住她,聲音柔柔,“可雲姑娘冤枉我在先,悔我婚在後,杭某豈不是很委屈?”

“冤枉你,我不也道過歉了?悔婚……我何曾悔過婚?不過是成親道上走迷了路……”

煙雨濛濛處花隨雨落,戲子嗓音婉轉昂揚,又唱著一段佳話。

風吹柳,絲竹柔。落花盈滿袖,與君共白頭。(作品名:《落花盈袖,與君共白頭》,作者:解海樓。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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