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性、物性、神性角度剖析《西遊記》的幻想藝術

真與幻|從人性、物性、神性角度剖析《西遊記》的幻想藝術

【崆峒書生讀西遊|第026回】

導語

與現實世界相比,《西遊記》描述了一個奇妙的幻想世界,但要肯定的是,這個世界是立體的、多角度的、有延續行性的,從空間角度看,彷彿是對人類生活環境的拓展;從時間角度看,彷彿對歲月軸線的擴充。更重要的是,這個虛幻的世界裡,有佛法,有仙道;有善良,有邪惡;有人民,有國王;有因果,有循環,這裡既有世間的人與物,還有世間沒有的神和仙。

與其他文學作品不同,《西遊記》通過世間真實的人性、物性,融匯以虛幻的神性,以取經為線索,以佛法為引子,展示給讀者一個奇幻絢麗的美妙世界,留給後世一座真與幻的藝術寶庫。

人性:《西遊記》萬千人物形象的基礎

人性是《西遊記》中所有人物形象的基礎。按懲惡揚善的佛法指向,《西遊記》中的人物按角色形象基本可以歸為兩派,一派是善良,以仙佛為代表,一派是邪惡,以妖怪為代表。

在善與惡的中間,仙佛共同開闢了一條懲惡揚善的道路,這條路就是通往西天的取經之路,整個作品也是基於這樣的結構展開描述。

  • 仙佛世界的人性

與對真實生活的折射相同,《西遊記》秉承“邪不壓正”的理念,給善良給予了強大的力量,這些力量基本圍繞仙佛為核心展開。仙佛雖然是虛幻的存在,但他們身上體現的人性卻是從萬千人類角度出發的真實凝結。

比如《西遊記》中以如來為首的佛門力量,就不再是生活中那冷冰冰的石佛模樣,或許現實生活中如來的言談舉止只能靠人們的臆想去領會,但《西遊記》中的如來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的樣子;再比如觀音菩薩,經過漫長的形象演變歷程,她以一個面貌較好、身形丰韻、心性善良的女性形象在《西遊記》中出現,這樣的形象更具“人情味”,比如在收服鯽魚精時,孫悟空見觀音沒換衣服,還提醒她“著衣登座”後再去降妖,再比如為了勸孫悟空跟隨唐僧西去而給他三根救命毫毛時,觀音菩薩更像一位溫和而又用心良苦的“慈母”。

真與幻|從人性、物性、神性角度剖析《西遊記》的幻想藝術

除了如來與觀音為代表的佛門,仙道居住的天庭生活也展示給我們人性的一面,比如玉帝,他儼然成為天界的最高掌權者,但這個掌權者是以一個“人”的形象存在,他會生氣、會計較,還會發怒;再比如託塔李天王,按照《西遊記》中第83回中的講述,他雖為天王卻和人間一樣,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一個乾女兒(老鼠精)。

  • 取經團隊的人性

作為故事的主角,以孫悟空為首的取經團隊身上更具濃濃的人性。

比如孫悟空,作為智慧與執行力的濃縮,遇事容易著急、毛躁,但又有勤奮肯幹的一面;

比如豬八戒,簡直是生活中那些好吃懶做、不思進取的人物自畫像;

比如唐僧,活脫脫為我們展示了一個多愁善感的“玻璃心”;

比如沙和尚,雖然在取經路上的分工往往以看行李守師父為主,但他身上濃濃的老好人味道,依然是我們生活中真實人性的折射。

真與幻|從人性、物性、神性角度剖析《西遊記》的幻想藝術

  • 妖魔鬼怪的人性

與仙佛與取經人一樣,妖魔鬼怪雖然代表邪惡,但他們身上依然有著豐富的人性。比如九頭獅子精,當自己的獅孫們被孫悟空打死時,他會心生憤怒然後引兵報復;比如蠍子精,她一心只想與唐僧成親,結成美好姻緣;再比如豹子精,當拿到唐僧以後,他悠然做起美夢,但願吃一口唐僧肉能長生不老,殊不知,與他的美夢相對應的是,以秦皇漢武為代表的人類,也曾做過長生不老的美夢。

人性是打通《西遊記》這樣一部文學作品與讀者共鳴的第一性,如果沒有人性,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將變的僵化生硬。而在人性的基礎上,《西遊記》又對世間萬物進行融合與加工,讓真實的人性輕巧自如地駕馭在萬物之上,這是《西遊記》藝術魅力的第一次飛躍。

物性:《西遊記》真幻藝術魅力的中堅

《西遊記》中的物豐富而繁雜,無論是土生土長的植物,伏山住洞的動物,還是空靈漂浮的雲朵,作者都能輕巧自如的整合使用,使其與對應的人物形象凝聚昇華。

《西遊記》中植物成精的比較少,但在僅有的幾個植物妖精當中,與其對應的物性依然是這些妖怪的植物特性。

比如《西遊記》第六十四回中“木仙庵談詩”一節,通過“松、柏、檜、竹”四種植物的物性挖掘,體現出了不同風格與特性,這一物性便通過他們的詩作直接傳達給我們。

以松樹為化身的孤直公作詩曰:

我歲今經千歲古,撐天葉茂四時春。香枝鬱郁龍蛇狀,碎影重重霜雪身。

以柏樹為化身的凌空子作詩曰:

吾年千載傲風霜,高幹靈枝力自剛。夜靜有聲如雨滴,秋晴蔭影似雲張。

以檜樹為化身的佛雲叟作詩曰:

歲寒虛度有千秋,老景瀟然清更幽。不雜囂塵終冷淡,飽經霜雪自風流。

以竹子為化身的十八公作詩曰:

我亦千年約有餘,蒼然貞秀自如如。堪憐雨露生成力,借得乾坤造化機。

對比四種樹木的詩句風格,很容易感受到詩句中與其對應的物性,再看他們的名稱與談笑風生,無疑又是一次人性化的昇華。

真與幻|從人性、物性、神性角度剖析《西遊記》的幻想藝術

在談論詩歌正熱鬧時,杏仙出場了,通過其與唐僧的不羈風流言談,杏仙與杏花對應的輕佻物性表現的更為淋漓盡致。

與稀少的植物成精相比,動物妖精在《西遊記》中是最常見的邪惡類別,而每一個動物妖精的身上,都有對應的物性體現。

比如唐僧去盤絲洞化緣時遇到七隻蜘蛛精,這些蜘蛛精通過肚臍眼吐絲的形式,把唐僧以仙人指路的造型俘獲在洞中,這裡的絲正應了蜘蛛能吐絲的天然物性;比如蠍子精在擄走唐僧以後,孫悟空與豬八戒上前叫陣,隨後二人與蠍子精開始打鬥,“那女怪將身一縱,使出個倒馬毒樁”,孫悟空的頭皮被紮了,疼痛難忍,這“倒馬毒樁”正是利用蠍子會蜇人的天性。

真與幻|從人性、物性、神性角度剖析《西遊記》的幻想藝術

除了以上動物,觀音池中的鯽魚精一下界就霸佔了通天河,以水府為居,這是魚離不開水的物性;文殊、普賢二位菩薩的青獅、大象精一下界就佔據了獅駝嶺為王,這是獸居深山的物性。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險山惡水中頻繁出現妖精,黑熊怪、黃風怪、犀牛精等等,無一不是如此,無一不是生性與幻化妖魔的結合。

除了動植物,《西遊記》中還有一些獨特的物性描繪,這些描繪無疑成為錦上添花之筆。

孫悟空一個跟斗能翻十萬八千里,菩提老祖給他一個輕盈美麗的筋斗雲,與“輕盈”“飛翔”“快捷”的物性相比,筋斗雲無疑成為孫悟空的點綴式加成。而除了這種小點綴,《西遊記》的大環境構成,才是最為壯觀的。

前文提過《西遊記》中的環境是人間生活場景的拓展與延伸,在“李世民遊陰”一節中,作者通過“惡鬼”“冤魂”的特性描繪出了一個陰森恐怖的幽冥地府;按照仙道的輕盈自修,又把天庭的府邸放在雲端;按照龍王與龍兵蝦將的特點,又有東南西北四海龍宮,同時還有各地井龍王與河龍王。這些都是結合具體物性的延伸與設定。

《西遊記》中的三界地域廣闊,上到雲端,下至深海,東到大唐,西至靈山,此間萬物都按照特有的物性進行設定,他們的有序鋪設是每個角色形象展現人性的核心場景,更是人性化的萬物展現神性飛躍的中堅地帶。

神性:《西遊記》幻想藝術魅力的昇華

如果僅憑人性和物性的結合,《西遊記》的藝術魅力一定會受限,與之齊名的《三國演義》中的史詩大場景、《水滸傳》中的豪邁兄弟情、《紅樓夢》中的細膩閨閣事都會在藝術層面超越它,如此說來,神性的植入無疑是《西遊記》藝術魅力更上一層樓的制勝法寶。

與樸實無華的人性與不可脫離的物性相比,神性則縹緲虛無、不可琢磨,在志怪小說的領域裡,有由於過度神化而被剔除的,也有神性不足而被埋沒的。而大膽自如的使用神化手法,是《西遊記》中植入神性的一大準則。

比如故事之初的孫悟空,簡直成了無敵的存在,可大可小的金箍棒,長生不老的仙丹,延年益壽的御酒與蟠桃,這些物體的大膽神化讓孫悟空成為超越一切的存在,玉帝屢屢征討無果又讓孫悟空日益驕橫,如果沒有故事後續,此時孫悟空身上的神性已經氾濫,作品也瀕臨過度神化的邊緣。但太上老君的金剛琢與如來佛祖的五指山,又合情合理、收放自如的把故事從過度神化的邊緣撥回正軌,在“五行山下定猿心”後,再度閱讀時讀者依然覺得順理成章。

真與幻|從人性、物性、神性角度剖析《西遊記》的幻想藝術

大膽的使用神化,還體現在對法寶屬性的大膽賦值。金兜山金兜洞裡的兕怪(青牛精),憑藉手中的金剛琢不僅“沒收”了孫悟空的金箍棒,還把眾仙的武器通通收走,就連如來派來的十八羅漢放出的金砂都被收走,一時間,憑藉一隻虛無縹緲的金剛琢,青牛精很快成為天地間不可俘獲的妖怪。雖然青牛精最終被老君收走,但通過這樣一件法器的大膽神化,《西遊記》卻為我們展現出神化手法的催化之下不凡的藝術效果。

如果以上都是大膽的使用神性,那唐僧的出生與家事變故卻是神化自如的表現。唐僧父親陳光蕊進京趕考、街頭招親、江州赴任、遭遇厄難,以及後來殷溫嬌產子拋江,這一系列故事幾乎就是平鋪直敘的羅列,也是《西遊記》這樣一部神話小說中不多見的白描手法。但隨後通過龍王還魂的神化反轉,讓整個故事瞬間復活,正義最終戰勝邪惡,而鯉魚報恩的前因後果又讓整個故事情節合理,邏輯嚴謹。

在大膽與收放自如的使用神化之外,《西遊記》中的神性也為讀者帶來了無數樂趣,魯迅先生之所以稱之為“遊戲之作”,除詼諧幽默的文筆外,還有對神性的幽默加工。

比如“黑風山怪竊袈裟”一節中,那貪得無厭的老方丈對袈裟動心以後,聽從弟子的惡毒意見縱其放火燒禪堂,面對燃燒的熊熊大火,孫悟空沒有喚醒師父,而是找廣目天王借避火罩罩住唐僧,在神性的基礎上無疑多了一份詼諧,讓惡人自食惡果。

真與幻|從人性、物性、神性角度剖析《西遊記》的幻想藝術

再比如金、銀角大王那一節,當銀角大王派精細鬼伶俐蟲拿紅葫蘆與淨瓶去收孫悟空時,孫悟空拔一根毫毛變一個大葫蘆並聲稱他的葫蘆能裝天,更讓人捧腹的是,他還上天找玉帝,在哪吒的建議下,還真找真武借了皂雕旗“把那日月星辰閉了”,上演了一回“裝天把戲”,成功騙走了紅葫蘆與淨瓶。讓人捧腹的幽默之處在於,縱然讓人肅然起敬的玉帝,也會玩性大發,縱使孫悟空玩把戲,不僅不制止反而縱容相助。

結語

《西遊記》是神話小說的巔峰之作,這部凝結了歷史、神話與傳說的作品,通過光怪陸離的三界環境和降妖除魔的取經正道,把佛道仙境、人間山水、妖魔洞府熔於一爐,又通過人性、物性和神性的完美結合,綻放了幻想的獨特藝術魅力。

縱觀《西遊記》,人性通過物性展現,神性在此基礎上完成飛躍,卻又回頭反作用於人性與物性,三者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互相作用圈,共同作用、缺一不可

《西遊記》的神話藝術是虛無的藝術,更是幻想的藝術,基於“玄奘取經”這樣一則史實,從東土大唐出發,作者展開了想象的翅膀,沿著絲綢之路一路向西翱翔,正是這雙想象的翅膀,讓這一路上的自然之物有了人性,世間凡人有了神性,三性共同構成《西遊記》美妙的幻想藝術。而這份幻想藝術是珍貴的、不可多得的,正如鍾嬰先生在《解讀》一書中講的那樣,

《西遊記》的幻想藝術,是一份寶貴的思維財富和豐富的藝術財富。

真與幻|從人性、物性、神性角度剖析《西遊記》的幻想藝術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