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企業76天生死考:「裁員?不是沒想過」、「一條視頻帶火一個小廠」

武漢企業76天生死考:「裁員?不是沒想過」、「一條視頻帶火一個小廠」

對於撐起這座城市的企業和個體來說,封閉七十六天之後的重啟之路,遠比開車上路要艱難得多。不過,疫情也是企業與個體生存能力的突擊測試,在越挫越勇和堅持下去的群體背後,也閃耀著反脆弱的韌勁。

來源丨機器之能(ID:almosthuman2017)

撰文丨微胖

打開車門,將車鑰匙插入鑰匙孔的一剎那,我還有點擔心。

被封七十六天後,這還是第一次摸到自己被「隔離」在小區之外的車。如果電池虧電,車子無法啟動,找人救援仍然是個麻煩事。

車終於跑起來,走在曾經駕輕就熟的狹窄路段,突然變得小心翼翼,不時踩著剎車,有種生怕剮蹭誰的不自信。作為一名五年駕齡的老司機,尚需時日找回「人車合一」的感覺,何況我所生活的這座城市?

對於撐起這座城市的企業和個體來說,封閉七十六天之後的重啟之路,遠比開車上路要艱難得多。

0142開頭的身份證

3 月 24 日晚上十點,等了十幾天的復工申請終於批下來。回憶當時的情景,Sue 仍然有點興奮。

從 2 月 10 日有風聲說可能復工開始,負責熵智科技人事工作的 Sue 一直不敢怠慢,每天盯著武漢防疫指揮部的新聞,「刷到夜裡很晚。」當時,深圳的公司、其他城市的工廠和合作方陸續恢復運營,武漢研發部們什麼時候復工,成為公司負責人最關心的事情。

雖然不至於「一刀切」,但武漢復工的輕重緩急,一望便知。除了與抗疫高度相關的行業(比如鋼鐵),最先予以考慮的一定是幾大支柱產業。比如,汽車和零部件。

東風汽車這樣的世界 500 強整車廠,一半以上的產能在湖北,其中,武漢的產能佔八成。每天運營成本可能高達上千萬元,每關閉一天就會產生巨大損失。

對於聚集在整車廠周圍的成百上千家、供應全國甚至出口的零部件廠商來說,停產一天不僅影響供應鏈,幾百萬的損失。汽車行業供應鏈的銷售合同都是幾年一簽,客戶一旦流失,市場份額的損失至少是數年。

因此,對於熵智科技這樣的 AI 初創來說,他們能做的就是與大多數企業一起,耐心等待。「如果武漢公司要到四月才能復工,那就太晚了。」Sue 說,公司決定讓湖北員工先去深圳公司復工。

沒想到,由此踏上一條艱難的復工之旅。

武汉企业76天生死考:「裁员?不是没想过」、「一条视频带火一个小厂」

4 月 8 日解封后,路上的車很多。

不少員工老家在仙桃、黃石、鄂州等地,由於公交系統還在封閉之中,他們只能依託當地政府的「點對點」包車支持。「這都需要員工自己去聯繫。有的地方政府沒有這個服務支持,員工只能自己找私家車想辦法到深圳。」Sue 說。

一位仙桃員工被公司協調去西安分公司,由於聯繫不到去西安的私家車,他只好請求朋友開車將他送到岳陽,再中轉前往西安。

不過,更戲劇化的一幕在後面。抵達西安後,這位同事被扣留在了火車站,因為持有的是武漢身份證,儘管他在仙桃過的年,根本沒去過武漢。好不容易等到西安的同事開車去接他,關鍵問題仍然沒有解決——找不到願意接收入住的酒店,最後這位員工只好住在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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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星巴克開始營業,但只提供外賣,不開放室內消費。

即便是 4 月 8 日凌晨武漢解封之後,這樣的故事也並未劃上句號。

就在 8 日當天,一位去無錫出差的熵智科技員工又被火車站留下了。這位員工從長沙出發、經過上海再轉至無錫,只因「42」開頭的武漢身份證,火車站告訴他要麼找車來接,要麼購票原路返回。最後,只能選擇返回。

熵智科技的經歷並非小概率事件。在筆者身邊,一些過去號稱「空中飛人」的人最近也「消停」了很多,他們也都知道,目前湖北的身份證(特別是武漢),仍然不利於找酒店落腳。作為勞動力輸出大省的湖北,一枚小小的綠色健康碼並沒給大家帶來真正的流動自由,相反,每個人身份證開頭的「42」猶如「垂簾聽政」的「太后」,羈絆住了大多數人的腳。

前兩天,一個大客戶聯繫我們去交流一下,但是,對方工廠有明確規定,武漢過去的人必須隔離十四天才可以進工廠。最後,公司只好決定讓上海同事過去。一位 AI 初創公司的研發人員談起了最近的一次經歷。

「這還是上海這麼開放的城市,很難想象其他地方還會有哪些更加嚴苛的規定。」他感嘆到。

事實上,所謂湖北的健康綠碼,只是一個最基本的要求,除此之外,每個地方包括工廠、小區、酒店都有自己的一套解釋甚至執行標準。對這些細節的瞭解、遵守和避免,無形之中加重了企業的認知和運行成本。

比如,接收湖北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深圳的一些小區承認武漢本地的核酸檢測結果,也有一些小區不承認。雖然不會明文告示不接受湖北人,但「42」開頭的身份證會遭到一些酒店的婉拒。

武漢市洪山區科學技術和經濟信息化局最近對中小企業進行的一項調查也顯示,約 44% 的受訪企業表示儘管交通禁令已解除,但其非戶籍工人仍難以返回武漢。

「全國對武漢甚至湖北身份證的敏感,估計會持續一段時間。」Sue 談到了自己的觀察。事實上,這並不是她一個人感受。被疫情破壞掉的心理信任,很難短時間得到恢復,這種防禦心態會長時間持續,或許會一直持續到摘掉口罩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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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人氣的居然之家

02「裁員?不是沒想過」

將人從生產中拿掉,經濟直接停擺。不過,人員復工也不能解決全部問題。對於環環相扣的製造產業鏈來說,無論是供應鏈風險,還是跳水的訂單,都會將壓力傳導給鏈條上的每個環節。

復工率其實沒啥意思,訂單在哪兒呢?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終身榮譽教授許小年在近期的一次演講中談到。

年前談著不錯的項目,到了年後就暫停招標了,有一些(項目)被推遲了。一位武漢本地 AI 創業公司相關人員透露道。

我們恢復營業了,但是,幾乎沒有接到訂單。和熵智科技同時復工的另一家武漢軟件公司的負責人表示,因為大部分客戶沒有復工,公司的營收也跟著降低至少三分之一。「客戶不能正常運營,公司也不能正常運營。」

對於那些圍繞在整車廠周圍零部件湖北供應商來說,特別是主要依靠海外訂單的企業,面對海外訂單的跳水,他們開始轉向國內新能源車市場,以求「過渡」和生存。

衝擊最為嚴重的可能要屬紡織和服裝產業,這也是湖北規模較大的傳統行業。一些大型紡織企業國內外客戶二月份訂單部分取消,三月份訂單出現跳水,四月訂單還沒著落。往年這個時候,他們的訂單已經排到了六七月。大家形容這次疫情幾乎讓行業「休克」。

除了訂單,供應鏈的困境也制約著武漢企業的重啟。

國內供應鏈的復工無法一蹴而就。產品的元器件備貨比如光學配件、日常返修配件等,都耽誤比較嚴重。對於供應商來說,由於設備停了很久,要想保證加工的精度,也需要時間。

在當前社會整體產能有限的情況下,這些創業公司的擔心可能會更多。如果供應商優先考慮大客戶訂單,導致小公司面臨更大的不確定交付時間怎麼辦?一旦創業公司無法如期交付,曾經的合作伙伴可能會尋找其他新的供應商。

由於某些產品或者核心部件(比如工業相機的芯片)主要依賴進口,一些公司的復工也受到海外疫情的影響,「貨期都延長了」,這位 AI 公司負責人說。雖然海外產品採購週期比較長,公司平時也會儲備一些,但是一般也不敢留太多庫存,一旦生變,損失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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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某高科技園區復工的抗體檢測試劑盒

「別說大疆裁員了,我也不是沒想過。」面對供應鏈和訂單的雙重壓力,一位 AI 創業公司的負責人坦言,不過,最後還是選擇了堅持。在公司第一季度仍然獲得了千萬元營收後,他更加堅定了過去對技術場景落地的選擇。

其實,疫情對我們也有好處。在他看來,過去投資人更看重規模,大家都在拼命融資講故事。現在,市場至少沒那麼瘋狂,大家都會慢慢迴歸理性,企業也要盈利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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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月 6 日,工作人員為漢正街小商品中心市場消毒

03「我會是無症狀感染者嗎?」

除了在困境中堅守的企業,艱難時刻撐起這座城市的還有一個個鮮活的個體。然而,對於一些人來說,封閉之後的重啟之路,註定更加艱難。

《柳葉刀》曾經發表過一篇論文,研究表明,長時間的隔離會給個體帶來廣泛的心理影響,比如抑鬱、恐懼甚至藥物濫用,其中,原本有心理疾病的群體受隔離影響的風險最大。

「我一天要洗無數道手」。在江西老家過年,至今未回武漢的孟軍(化名)在群裡說,「我應該是病了,遺書寫好了,財產也分配好了。」

兩個月前,孟軍私人信息被村裡的人轉發了好幾個大群,甚至有人加他的微信,問他是不是確診新型肺炎了,什麼時候離開村子。但是,大家沒有料到,他的心理烙下了疾病。

在公交系統工作的王夢媛(化名),是武漢最早復工隊伍中的一員。「現在很多公交線路還沒有恢復,一輛公交車,三個工作人員,除了司機,還有兩個安全員。」對武漢的交通現狀,她瞭如指掌,除了自己的精神狀態。

最近幾天,王夢媛反覆懷疑自己是無症狀感染者,即使體溫槍和水銀溫度計指向了正常體溫,她也會反覆質問「溫度計是不是有問題?」

雖然是在公交系統加油站工作,幾乎不用與人直接接觸,但在連續上班幾天後,王夢媛仍然承受不了那種恐懼,「坐在位置上,哪都不敢去。」

所幸目前武漢公交路線恢復的不算多,她所在的油站幾乎無車可加(油),最後,領導讓她回家休息。每天刷各種有關無症狀患者的新聞,即使在豔陽高照的三月,她甚至都不敢打開窗子透氣,「半小時,最多半小時,必須關窗戶。」

曾經患過抑鬱症的王夢媛,現在擔心自己舊病復發。

與此同時,武漢某社區民政口崗位持續上班七十六天班的王大可(化名)已經累到懷疑人生。疫情頂峰時期,王大可全月無休,半夜兩三點還在回覆微信,是家常便飯,通常這個時候,也是她下班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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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可的聊天截圖,從疫情爆發到現在,她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正常休息。

然而,最近了解到的一些病患情況,又加重了她的心理疲勞。「你還記得之前跟你說過的那位精神分裂症患者嗎?」她問我。

最初,他們曾經認為這位患者停藥的原因是疫情期間不好購買藥物,但是,後來發現時患者主動停藥。現在,他明顯出現了幻聽和被害妄想。

「他還跟我說,如果哪一天沒聯繫到他,肯定是被當做無症狀患者被抓走了。」接著,是王大可的一聲長嘆和沉默。

04 「只要一個視頻火了,

就能讓小廠子忙不過來」

除了脆弱和掙扎,對於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來說,堅強也同樣真實。

「羅永浩,坑位費 60 萬;淘寶一線主播大概 25 萬,這些網紅報價都很高啊。」最近,做淘寶童裝的嘉慧(化名)開始認真研究視頻帶貨。做了好幾年的童裝,她也擁有一個頂著幾個皇冠的店鋪,算是事業有成。

疫情期間,宅在家的嘉慧除了長肉,也順便「憋出」了一個大招,變身主播,做更多品類的帶貨。出口訂單斷崖式下降,製造業也開始尋求國內市場的拉動,像嘉慧這樣自帶流量的店鋪,在他們眼裡也是一條難得的帶貨渠道。

服裝生意上,原來做淘寶、天貓的大部分都轉直播賣衣服了,就連掃地機器人也在找視頻主播帶貨,包一年家務的趙英明老公也買了臺掃地機器人。

不過在嘉慧眼裡,數碼電子產品的利潤「還不如李佳琦賣的化妝品。」最後,她選擇了利潤更高的零食附帶一些新奇電子產品,「主要適合孩子和媽媽,和童裝一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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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人民久違的熱乾麵

一直宅在江蘇鎮江老家的王丹萍(化名)也在群裡分享了最近的一次「轉型」。4 月 4 日,全國哀悼日的那天,她開啟了自己的直播生涯,因為「實在太無聊了。」

出乎意料的是,一個禮拜過去後,她的粉絲漲到五萬多,思前想後,她決定將火速漲粉的原因歸結為自己漂亮的臉蛋,「我唱歌又不好聽,聊天嘛,誰都會。」

不少人開始聯繫王丹萍幫忙帶貨,事實上,她和老公也在武漢經營著一家負責運營淘寶店鋪的小公司。

這次「奇遇」幾乎篤定了她接下來的直播帶貨之路,「只要一個視頻火了,你就能讓那些小廠子忙不過來。」

聽了王丹萍的故事,餘蓉(化名)也動了心思,已經兩個月沒有進賬的她,決定讓平時也玩短視頻的老公試試直播,「我們在天貓店鋪,主要做車輛個性改裝,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沒有強大的企業背景,也沒有 AI 公司的高科技含量,在這些被政策眷顧不到的地方,我們反而看到了在危機刺激中,不斷拓展邊界的草根韌勁兒。

這次疫情更加堅定了我之前的一個觀點。一位 AI 創業公司負責人告訴我,事物的發展是被小概率事件支配,未來並不是事先規劃出來的。我們需要學會與不確定性共處。

或許,嘉慧們根本聽不懂這麼高深的表達,但是,他們都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日子再難,也要想辦法挪一挪,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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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馬商圈」 正式上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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