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電影圈有件活久見的大事。
電影大師戈達爾在ins上搞了場以「冠狀病毒時代的影像」為主題的網絡直播。
轟動了整個影迷圈。
這是什麼概念?
等於看到了一位電影界元始天尊級別的人物,活的電影史,出現在了你的手機屏幕上
搞!直!播!
雖然法語魚叔是一句聽不懂,但光是看著大佬抽雪茄我都迷得不行。
也算是情之所至,今天來聊一部魚叔近期很喜歡的法國電影——
《悲慘世界》
Les misérables
這部電影也是去年的大熱門之一。
它入選過法國《電影手冊》的「年度十佳」電影榜單。
Q:海報中的電影你看過幾部?
橫掃了一堆重量級電影獎項,包括——
戛納電影節「評審團獎」(與巴西電影《巴克勞》同時獲獎);
西班牙戈雅獎「最佳歐洲電影」;
法國凱撒獎「最佳影片大獎」(擊敗《燃燒女子的肖像》、《我控訴》等);
並代表法國參加了今年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的角逐,與《寄生蟲》、《痛苦與榮耀》等同場較量。
最近終於得以看到。
海報上的圖,是2018年世界盃決賽 後的巴黎街道。
法國隊時隔二十年再次捧得大力神杯。
浩浩蕩蕩的遊行民眾捧著象徵法國的「紅白藍」旗幟,湧上街頭、慶祝勝利。
在那一刻,不分膚色、不分宗教、不分文化。
賽場上的法國隊更是如此。
姆巴佩(喀麥隆和阿爾及利亞裔)、博格巴(幾內亞裔)、馬圖伊迪(安哥拉和剛果裔)、烏姆蒂蒂(喀麥隆裔)……
超過一半的足球巨星,都是非裔移民的後代。
電影開頭,一群來自巴黎郊區的非裔少年便歡呼著這些足球巨星的名字,穿梭在人群之中。
在那一刻,他們都以身為法國人而驕傲。
然而,這種「美好」只維持了三分鐘。
鏡頭一轉,一場種族衝突,卻蓄勢待發。
故事的主角是三名警察。
白人警官克里斯。
行事張揚,帶有明顯的種族歧視主義。
他會顯擺自己的權威,調戲未成年少女。
也會利用職權之便,在不同幫派間調停,撈取油水。
他的搭檔是黑人警察格瓦達。
作為克里斯的跟班,以旁觀者的麻木姿態看待這一切。
默許對方歧視和打壓黑人群體。
斯蒂芬則是剛調任來的新人。
性格內斂沉穩,為人正義,不滿克里斯的囂張。
他們所負責的社區是非裔穆斯林所主導的少數族裔貧民區。
這裡治安混亂、幫派林立,充斥著販毒、走私、性交易等犯罪活動。
平日,不同幫派、不同族群之間尚且能保持著表面和氣;
但這種平衡,稍有意外,就會支離破碎。
這天,貧民區的黑人小孩伊薩偷走了吉普賽人馬戲團的幼獅。
這引發了吉普賽幫派和非裔幫派 之間的衝突。
三位警察出面調停,答應會幫忙尋找小偷的下落,歸還幼獅。
然而,抓捕行動並沒有想象中順利。
一群當地小孩出面阻撓圍攻。
慌亂當中,黑人警察格瓦達失手用防暴槍(橡皮子彈)射中了伊薩。
致使後者當場被擊暈過去。
一次普通的追蹤偷竊事件陡然升級。
事關暴力執法、傷害未成年人,以及最政治不正確的種族歧視。
而且,警方的「暴力行為」還被一個非裔小孩的無人機拍了下來。
為了銷燬「犯罪證據」,三位警察繼續深入追捕。
卻因此把不同幫派、不同陣營和不同宗教團隊都捲了進來。
也最終把事件推向了一場激烈的族群衝突。
從開場世界盃的舉國歡慶,到後續四分五裂的社區衝突。
表面融洽之下,是一個社會內裡實實在在的割裂狀態。
可以看到,影片所呈現的,是一個令絕大多數觀眾都感覺陌生的當代巴黎。
無關乎浪漫與愛情,反而充斥著衝突、暴力和對抗。
這還是那個的「浪漫之都」嗎?
答案:是,卻又不是。
警察在混亂的街區內開車巡邏時,斯蒂芬提到——
「雨果曾經在這個街區裡創作了《悲慘世界》」。
那個曾經誕生過偉大作品的巴黎九三省,如今卻成為了「另一種法國」的代名詞。
有過法國旅遊經歷的人,可能也或多或少聽聞過各種關於巴黎北部的恐怖經歷。
那裡傳說毒品、槍支氾濫,種族衝突不斷,恐怖分子橫行。
被視為「旅遊禁區」,萬萬不可踏入。
然而,當人們給它貼上「生人勿進」的標籤時,似乎也心安理得地忽視了在那個地方生存著的普通人。
他們的「巴黎」和法國人、遊客們的「巴黎」被分成了兩個世界。
與其說是在地理區域上劃下的界限,不如說是以文化和心理築起了一堵透明的「柏林牆」。
片中有一個細節十分耐人尋味。
警察小隊在搜尋小偷伊薩的過程中,被伊薩的母親拒之門外。
尤其是面對傲慢的白人克里斯,她表現出了極度的牴觸。
但黑人警察格瓦達一出面就扭轉了局勢,並因此獲得了一個人進門搜查的許可。
另一個關鍵場景。
在查詢到視頻下落後,法國警察結合地方勢力,要求非裔幫派的老大交出視頻。
然而,對方不留情面地直接回絕。
氣急敗壞的白人警察克里斯發出威脅,聲稱要將他逮捕、關掉這家店,恐嚇他的家人。
甚至喊出了一句——
「我就是法律!」
然而諷刺的是,克里斯的傲慢在這裡並沒有起到多少作用。
周圍沒有任何一方勢力表現出的害怕或軟弱,反而是以看跳樑小醜的眼光看著這個瞎叫喚的白人警察。
因為其實所有人都知道,警察表面氣焰再盛,內心也很害怕視頻流出去。
衝突一觸即發之際,男主斯蒂芬站出來和黑人談判。
他提到了「2005年的那場衝突」。
少數族群為自己的「復仇」付出了代價,卻又什麼都沒能改變。
「2005年的那場衝突」指的是當年由齊亞德-巴努(Bouna-Zyed)事件所引發的法國全國性騷亂。
事件的起因是警察突擊搜捕,兩位非裔男孩在躲避的過程中意外觸電身亡。
這場導火索引發了數以千計的少數族裔上街進行示威遊行活動。
並最終演化成為全國性的種族暴力內亂。
在為期將近三週的全國動盪中,將近三千示威者被捕、三人死亡。
衝突期間,還發生了巴黎近郊聖但尼省(法國治安最亂的地區之一)兩名警察毆打青年男子的事件。
這場襲擊又被電視臺的攝影機拍了下來,導致了八名警察被停職調查。
儘管如此,這場法國在二戰之後最大的動亂並未沒有帶來任何改變。
族群之間的隔閡非但沒有消弭,反而是越來越大。
而如果說那場國家級的騷亂留下了什麼遺產,本片導演拉吉·利(Ladj Ly)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一位馬裡裔法國人,他的身份標籤激發了他拿起攝影機去記錄族群衝突的想法。
2006年,拉吉·利拍攝的短片《克利希-蒙費爾梅伊的365天》正是對2005年騷亂事件的記錄。
此後十多年間,拉吉·利以底層群體的視角創作紀錄片,觀察著法國社會的變遷。
2017年,他以此為靈感創作了短片《悲慘世界》,並在兩年後將其拓展為自己的第一部電影長片。
正因此,電影中的諸多細節都有著源自現實的成分。
然而,從2005年的國家騷亂,再到如今影片所呈現的,法國社會里隱藏的零散衝突。
人們似乎仍沒有搭建起溝通的橋樑。
當電影《悲慘世界》活躍在各大電影節上時,導演在提醒人們:
「直到今天,情況仍舊沒有真正改變」。
這不由得讓我們思考這樣一個問題——
多種族和多元文化能否在一個社會里共存?
在電影結尾,警察小隊最終拿到了視頻,成人幫派之間的衝突似乎就此告一段落。
但事實上,族群之間的癥結卻未因此終結。
斯蒂芬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遭受到了一群非裔孩子的主動報復。
怒火驅使著他們把警察們包圍在大樓進行圍攻。
如同《悲慘世界》裡的共和黨人起義,只不過這次換成了一群還未長大、卻已埋下仇恨的孩子。
故事結束在一個對峙場面之中。
憤怒的伊薩舉著自制的燃燒瓶站在樓梯上,面對著被上下夾擊的三位警察。
此時,鏡頭戛然而止。
留給我們一幕略顯絕望的開放式結局。
片尾出現了了雨果小說中的一段話:
Mes amis, retenez bien ceci,
il n'y a ni mauvaises herbes, ni mauvais hommes.
Il n'y a que de mauvais cultivateurs.
我的朋友們,記住這一點,
從來沒有壞的莊稼或壞的人。
只有壞的種植者。
——維克多·雨果《悲慘世界》
這些被挑起來的仇恨與對立並不是沒有源頭。
但只有在人們真正面對沖突時,才意識到暴力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
《悲慘世界》上映之初。
法國總統馬克龍曾在看完之後表示「深受震撼」,他甚至決心採取行動來改善郊區人們的生活。
RTL新聞:《悲慘世界》讓埃馬紐埃爾·馬克龍深受震撼
對於法國媒體和民眾們來說,這成了一個極具諷刺的話題。
深植在法國社會肌理中的少數族裔問題由來已久。
很多人眼裡已然司空見怪的日常,竟然還能讓總統「感到震撼」?
權力階級和底層社會的隔膜可見一斑。
即使在普通民眾眼中,族裔之間的排斥和敵視也同樣嚴重。
事情為何走到了今天這種地步?
一百多年前,雨果《悲慘世界》裡的《國際歌》還在歌頌人們聯合起來。
如今,各個國家的政治風向極速右轉,全球性民族主義的大行其道。
這樣的例子用不著魚叔多講。
眼前的這場Covid-19疫情所引發出來的歧視現象和網絡上的口水戰,讓我們看到了太多不同群體之間築起的高牆。
哪怕是最近極具爭議的《外國人永久居留管理條例》,許多人的關注點卻不在於制度漏洞和「超國民待遇」的特權討論。
反倒是落在了對於「人種劣根性」的評判上。
生活在全球化時代裡的我們,或許擺脫不掉面對不同文化、不同立場、不同價值觀群體的狀況。
與其建起高牆、埋下壞的種子;
不如尋找一種互相理解的方式,來搭建一座巴別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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