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兒子逼到了名校,卻成了最疼的那根刺

不知怎的,近幾日常想起老杜,夢到和他喝酒,我們幾個稍嫩的哥兒們端著酒杯支稜著耳朵聽他誇耀小杜杜的情景……夢醒悵然,呆坐半天后凝成長長的嘆息。

也許是臨近清明的緣故吧。

老杜,大號杜友衡,蒙陰人氏。笑侃吹牛時常自稱郡望琅琊,比鄰諸葛孔明。風水得上天垂青,自然也就才華騷絕。

老杜和我算是有師生之緣——我上高中時,他恰恰在那所高中工作,雖然並無實質交集,但每每酒酣耳熱之際,他便不自覺擺出老師架子。

我呵呵地成全他,我們的關係從杜老師漸漸變成老杜,甚至喝到忘形直呼王二杜老三。

我們經常在一塊喝酒,有理由喝,沒理由就找個理由喝——用老杜話說“要是三天咱幾個不弄一塊喝兩口,這狗操的日子簡直像和尚”。

我們這幾個年齡小的都有些崇拜老杜,教課一把好手也倒罷了,酒量大酒風正酒品好也倒罷了,舌燦蓮花葷素段子脫口而出也在其次,最關鍵的是人家有個好兒子。

他把兒子逼到了名校,卻成了最疼的那根刺

圖片源於網絡


他兒子學名杜若,在老杜嘴裡除了“兒子”便是“俺家小小杜”,我們幾個則習慣叫他“杜杜”或者“小杜子”。

小杜子在老杜嘴裡永遠是一朵花,一塊糖,一把火。每說到兒子,老杜就笑得滿臉蜜。

也難怪人家老杜忍不住,小杜杜從小學到高考一路狀元進北大,順得讓人心裡簡直打翻調料鋪子,要什麼味兒有什麼味兒。

後來讀研了,讀博了,出國了,成家了,定居了……

老杜好像越來越會體諒人,因為喝酒時他漸漸照顧別人的感受,不再張口閉口“俺家小小杜”。

去年我們最後一次見老杜時,病房裡除了老杜七十五的妻子付月霞坐在床邊呆望窗外,還有一個護工在門口,端著杯子一口一口地啜水。

我們喊了好幾聲,老杜才疲憊地睜開眼,費力地側過臉來,嘴角不停地扯動,眼角渾濁的淚終於還是滑了下來,滑成秋冬枯瘦的河。

“他還沒回來?”

付老師搖頭,黯然而落寞。

“這熊孩子!”

我們終於什麼也不再說,只彎下腰拉手,拍手,搖著老杜的手指。

病床上的老杜瘦如寒竹。

坐了一會,安慰了一會,我們離開病房。

老杜去世的第二天,小杜回來了,沒誤了給他老爹“摔老盆”(當地風俗,只有孝子才能摔瓦盆),沒誤了把老杜親手送進了老墳坑,雖然小杜沒哭一聲,可看到小杜的一剎那,付月霞老師卻一下子哭死過去。

小杜畢竟是懂事的,辦完喪事後他找到了他老爹生前那幾個酒友,很是說了一陣話。

這發現這小杜原來也會哭,在他哽咽著絮叨時,哭得還挺傷心。

我們幾個對望了一眼,把許多話咽在了肚裡,只囑咐他一定要照顧他的母親:“付老師硬撐不動了,可不能再讓她一個人……”

小杜答應回去時帶著她的母親,答應完這話還想續著他剛才的訴說。

我們擺了擺手:“過去了,人好歹也就這一輩兒,往前看吧,活著不易……”

其實我們是前年才真正知道他們父子間的事兒。

那已經是老杜查出病之後了,我們老哥兒幾個坐在他家裡閒聊的時候,聊著聊著老杜話音兒就發了顫,抖抖索索地掏出一封信。

“我也不揹著老哥幾個了,唉……我只想讓他回來一趟……”

看那變淡的字跡,看磨毛了邊的信紙,這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信。

果然!那是小杜杜考上北大之後,正如信中說是“寫給家裡的第一封信,也肯定是最後一封信”!

滿紙感嘆號,橫豎撇捺間全是匕首,全是刺,沾滿了怨毒的刺。

信很長,其實厚厚的五六張紙不過就是四個字,恩斷義絕。

我們面面相覷: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這當兒子的如此怨恨老子?

我們突然就把原先連貫不起來的情節銜接起來了。

當年小杜是全市的文科狀元,上上下下自然熱鬧一陣子,可那小杜硬是趕在人們歡送的前天,自己偷偷地溜出家門,獨自登上北上的火車。

當時我們問老杜時,他也只是訕訕的笑,嘴裡嘟囔著“熊孩子”……當初並不在意,可現在想來,一切都是蓄意。

我們曾經在老杜的叨叨下給小杜聯繫過幾次,試圖說服小杜回家和父母坐見見面,不論什麼事兒,見了面可能就沒了事。

沒想到小杜態度堅決,冷硬如鐵:“不可能,就是有些疙瘩一輩子也解不開……”

他家的親戚反覆勸,我們這幾個稱得上長輩的熟人反覆勸,最後我們甚至動員了小杜上高中時最好的同學也反覆勸,可結果還是不變的那四個字:絕不可能!

“唉,全怨我,全怨我……”老杜痛苦地捶著大腿,“我可全是為他好啊,我逼他罵他不都是為他好嗎?要不是逼和罵,他能從小學到高中一路狀元麼……”

直到此時我才知道,有些驕傲背後竟然也有痛苦的東西。

“我從來就不是他兒子!從來不是!從我上小學就已經沒了家,那完全是馬戲團的獸籠子,我只不過是順著他的指令替他收穫掌聲的猴子……”

小杜邊絮叨邊搖頭:“我不想學文,他硬逼我學文,說學文更容易衝擊北大。我不想進什麼北大,填志願那天,他的怒吼聲幾乎震塌屋子……”

我突然就想起那次與老杜的對話——那好像是我與老杜這一輩子的倒數第二次對話。

“……我沒覺得錯哪裡……要不是當年那樣……他哪有今天……?”

我只有嘆氣,一句無法說出口的話卻在心裡翻騰:“今天就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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