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胡子:体罚给我留下的黑色记忆

六年级那年,教我数学的是范胡子。

我们北苑村的家长评价学校老师的标准非常简单,基本可以用两个词概括:“好”或者“稀松”,但唯独说到范胡子,大家摇头,说他“狠”。

凡被评为“好”的老师大概都同时具备“抓得紧,肯揍人”和“教得好,出学生”两大特征;而那些“稀松”老师则一律被人们嘲笑为“浆糊子脑袋面瓜脸”唬不住学生——村人的逻辑很简单,唬不住学生的老师肯定不是好老师,这样的老师当然没法“出学生”。

可为什么提到范胡子,人们偏偏要为他选出了一个“狠”字?我曾经疑惑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考上了六年级遇到范胡子。

如果你不认识他,迎面在大街上遇到范胡子,搭眼就那么一看,你会觉得对面这个人可能是木匠是石匠是箍桶匠是劁母猪骟伢猪的流浪手艺人或者杀猪匠,但就是不会想到他是站讲台的老师——真的,我觉得范胡子混在石匠窝里像石匠混在木匠窝里像木匠推着车子车把上系根红布条活脱脱一个劁猪匠……就是怎么看怎么不像老师。

范胡子教课很一般,听他以前教过的学生开玩笑说他最大的本事是解应用题,他老先生能够把最简单的题目讲得特复杂,七弯八绕非把你带到沟里云里雾里,等到他自己也绕不出来的时候就发脾气,课本“啪”地往讲桌上一扔就吼起某个男生的名字。

被吼到名字的男生抖抖索索地站到讲桌旁边,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范胡子“腾腾腾”走到男生跟前,先是一把拧住腮帮子往他跟前提溜,男生的嘴被扯成弯月形状,直线形状,峡谷形状。别看范胡子解应用题绕不出来,揍学生骂学生可从来没有卡壳的时候,他一边扯着学生腮帮子,嘴里一边数落男生“拾到了什么狗头金子,要不为什么嘴笑得给娘儿们的棉裤腰一样”,或者挖苦他“是不是睡觉梦到了嫦娥,口啦水淌了半桌子”,被揍的男生屁也不敢放,其他学生不分男女却哄笑一堂——这个时候大家都忘了范胡子的应用题,都眼直直地盯着范胡子,庆幸被抓住的不是自己。

这不是高潮,学生们静静地等待着,就像看戏的人眼巴巴地盯着戏台子等待那出重复千遍也不厌烦的好戏。

范胡子的拿手好戏是揪眼皮。

范胡子:体罚给我留下的黑色记忆

微笑并非教育的全部,爱才是


我总怀疑范胡子的所有聪明都花在了研究如何揪眼皮上。掐,捏,拧,提,摁,拉,转……就我们十多岁孩子上眼皮那方小小的阵地,范胡子创造出了让人难以想象的招式,没受过范胡子这份“浩荡师恩”的,估计一辈子也想不到简简单单地揪眼皮里面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讲究,比如说这“掐”,他就掐那么一点点,那个指甲一挤,正好就有那么一点点眼皮被挤在相对着的指甲缝里,正因为他掐得少,掐得细,所以给人的痛感才会那么尖锐那么锋利,感觉一股细细的痛直直地钻到心里,疼得人不由地呲着牙,因为眼皮被掐得提溜着,泪只在眶子里打转转,鼻子却一阵一阵酸……

我们不敢反抗范胡子,因为反抗招来的只能是更多的更新奇的招式,我们只敢在肚子里骂,从他的十八代祖宗到他见面或者没见面的儿女。

范胡子好像看透我们在骂他,往往是一边揪着眼皮一边问:“你在心里骂我是吧?你为什么骂我?你不想想上课为什么不好好听课,为什么老师讲着课你在那里嬉皮笑脸……”

他越问越像坐实了我们的罪名,手揪着眼皮让被揪的人一会儿翘起脚跟恨不得悬在空中,一会儿却又低头弯腰几乎啃到地面的泥,很多时候,范胡子在揪着我们眼皮的时候灵感突发,想起了一种新的招式,他便会不自觉地咧开了嘴,右嘴唇上边那个黄豆粒大的黑斑雀上的几根稀胡子便和他肉头头的鼻子挤到了一起。

我们都怕范胡子,最怕的是范胡子讲应用题。

几十年过后,当年的同学偶尔聚到一起开起玩笑来,还会有人突然冒出一句:“不老实?来,让范胡子给你讲几道应用题……”

除了这个时候,我们很少有人提到范胡子。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教过我们的那些老师早已退了休,甚至去世。有几个后来混出头脸来的学生逢年过节会提议去看这个那个早就退休的老师,很奇怪,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范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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