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特约荐稿：王德席 制作：天上王城
主编：泉吟山谷
诗博刊
世俗在我眼中 美善在我心中 良心在我诗中
●诗人王德席荐稿
我无法说出
那场风暴来自何处
（诗10首）
□张 毅
张毅：有诗歌、散文、小说散见国内刊物。散文两次进入“散文年度排行榜(候选作品)”，有作品入选《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2003：文学中国》、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度散文》等选集。著有诗集《幻觉的河流》；散文集《花园原址》《迁徙的鸟》《莫言和他的民间乡土》等。居青岛。
风暴
一个中午，天空像一个巨大的雨滴
火车正在通过一辆失修的铁桥
汽笛尖锐，夏天的裸石划过皮肤
马车的出现没有触动天空的云层
那是一辆木轮马车，车轮苍老
马蹄“哒哒”响着，我是说暴雨来了
暴雨临近，大地露出不安的面孔
动物逃亡的侧影加重了天空
风暴中心，一些草类在摇动
一个男孩与马车对视着
它们相逢于一场暴雨，然后消失
雨使事物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
瞬间，那棵树已不是同一棵树
雨在黑暗中穿行。石头露出底色
很远能听到母亲打破陶罐的声音
生活的破败声和碎片四处飘落
尘土的气息穿过夏天，在空中弥漫
我想起更早的下午
北方昏暗的房间，华姐从乡下进城
她的手指带着青草气息。潮气从窗户飘出
时间、暴雨、无数个虚幻的夜晚
形成一个死结。她的死隐藏许多秘密
夏天我乘火车去岛城。那间房子
有着黑暗阴冷的街景
不远处是教堂。钟声久久不散
闪电、雷声、暗淡的光线
如同希区柯克的电影画面
我在雨中奔跑。往事迅速退去
我在奔跑。在纸上。在梦里
一片乌云到一场暴雨
让我不断回到黑暗，并且愈加黑暗
低飞
1960年秋天,故乡天空有一群鸟
它们趁着夜色往西北方向远行
姑姑，多年后
我终于听到你内心的鸣叫
姑姑是我们家的美人。那个秋天
姑姑坐上西去的火车
车厢里，她的视线逐渐模糊
那些年，祖父不停地抽烟
祖母在油灯下听我读信
那是姑姑几千公里之外的来信
姑姑有一年回来，带着几个土豆
和一身寒气。她的六个儿子是一群饿狼
我家的米迅速减少。母亲把菜板剁得山响
我看到姑姑的眼睛像一家破产的银行
她取出一个手镯对母亲说：
三妹，去一些换粮食吧
手镯是银质的,在木桌上发出
隐隐的响声,像月光落进草丛
我67年去过兰州,火车朝西北方向行驶
太阳和月亮在车窗外交替着
姑姑晚年是孤独的
她常常说起家乡的一个草垛
一条街和一些陌生的人名
我多次梦见过一只鸟。它的翅膀被风折断
落在我家的屋顶上，瓴羽闪烁
我无法说出那场风暴来自何处
就像我不能确定一个人的命运
鲁庄记忆
这是昌潍平原的一个村落
河在记忆深处。光暗下去
地气上升。空气弥漫着牛粪的气味
一只猫像我的童年。猫的眼神在下雪
那个黄昏,它叼起我扔的鱼骨
“喵”地一声从世界消失了
这只猫后来在梦中反复出现
我养过一条狗，三只兔子
它们在同一个冬天神秘地死了
夜晚,我们隐身于草垛的阴影里
忐忑地等待寻找的伙伴
总觉得,有一只手从黑夜伸来
夏夜，祖母纺车的声音突然停下
祖父离开人世。他是我生命中最早
离去的亲人。眼前突然飘满大雪
那些年，祖父住在乡下的老屋里
黄昏临近，老屋传来尘土一样的叹息
祖父坐在火炕上，变形的指节让我想起
苍鹰的爪子。他手中的旱烟一明一灭
祖父不停地在夜里抽烟
他有三个儿子,一个死在朝鲜战场
一个去东北没了音信,一个在家种地
鲁庄是我老家。那些年
黑夜像一口井，渐渐淹没了
亲人的脸和一些挣扎的手势
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被劈开，缝隙逐渐扩大
一块石头开始脱离大山,或者说
一座大山正在被分解成许多石头
几个男人把一块石头反复捆绑
他们同时用力推动一块石头
石头在反抗。石头每次反抗都被遏制
一块石头被几个男人五花大绑
一块石头被推拥着，开始往山下滚动
这个下午天空宁静。接下来我看到
一百块石头往山下滚动,一千块石头
往山下滚动。许多石头往山下滚动着
山上山下,到处响着
石头滚动和男人吆喝的声音
一块石头被推上重型卡车，一块石头
被送往郊区工厂。一块石头被抬上车床
这个下午很安静。一台钻机出现了
我看到钻机逐渐露出狰狞的面孔
这个世道怎么这么安静啊
这个下午很安静。我听到自己的心跳
还有另一种声音：这个声音来自钻机
钻机开始转动。钻机迅速转动着
钻机从不同方向反复切割石头
对于石头, 钻机有着自己的方式:
一块石头可以分解成许多石头
一块石头可以切割成不同形状
一块石头可以呈现不同的美学效果
下面的事情你知道了。许多石头
被重型卡车运往建筑工地。卡车轰鸣着
像一个仪式，一辆辆重型卡车向远处驶去
那是秋冬交替的季节,后来就下雪了
后来下雪了。这是一部大师作品
我没去看那座建筑的过程
我知道所有建筑都是石头压着石头
我知道建筑在一层层升高
逐渐接近设计的高度
一支消逝的船队
自海面升起的船队，在与太阳
相反的航程里
鱼形花瓶，波斯人的眼
往事吃水很深。风暴中心
船队像战士的队列：庞大，宁静
失传的玉器被制成手镯
倾国的美人黯然失色
一支船队在风暴里能走多远？我结网的手
恐惧不安。我的心
是一只铁锚，发出冷峻的声音
瞬间穿过了大海
船队以落日的速度沉没
如同我从童年返回海面
如果将沉船与上升串在一起
中间的历史被白雪映照，东方是一串
失落的珍珠，被海盗搁在神的瓷盘上
没有一只手将它取回。一切极为相似
海和花园。人与动物
你躲过风暴却遇上天火
海水上升，波涛覆盖了大地
我童年抛出的缆绳
至今没有着落，海的幽深是鱼的眼神
告诉我的。多年后，我仍能看清
那些水纹
清晰的水纹，刻在心灵的岩石上
我从海上归来
关于船队的消息，我只字不提
星空深邃
星空深邃。从近处可以看见
雨后的河流，诗歌和平原
母亲蜇回的身影，灿若桃花
门开合有序，夜归的人隐含星相
比瓷更温暖。坐在夜里
看静物被笼罩，与星空相近
一年须有几次出行，然后回家
在夜里静坐，与星空交谈
思想的树，命运之果
呈现成熟的颜色。平静地想
平凡的日子，生活中的刀具
衣着，恋人和笑声，被星光照亮
在星空下面，寻找失去的物器
出走的亲人突然敲门，满眼泪光
世间景物模糊不清，但触手可及
伸手会触到熟悉的墙和楼梯
伸手就会摸到回家的方向
解读星云，命运的掌纹清晰可辨
一些闪光的东西
如同哲人深邃的目光。天上的云
地下的路，一一记清
落日之怀
落日是对宇宙而言，黑夜的走廊
持续不断。时间可以用河流过渡
太多的星辰削弱了天空
我与落日的约会是从冬天开始的
落日之美无所企及，上帝的指环
压着世界。从伽利略
到汨罗江的水纹
生命始终是对哲学的拷问
我曾多次观看落日。于城市窗口
用不同的手势虚构星座
在落日的光晕中与时间亲吻
而早晨的重复无关紧要
落日与常人很远但与真理接近
苍凉的事物独具其美
阴影中没有真实的事情。落日
在你之前，一切早已沉没
真正的落日只有一次。最后的恋人
失之交臂。哦，孤独的旅者
谁敢预言
何年何月，与世界再次相遇
流年
那一年，沙滩被月色涂成玫瑰
海上花从梦幻中升起，开落
我们坐着，童年浪花飞溅
我刚想说：生活多么美好
瞬间，海水已涌到眼前
天空暗了下来，风向变幻不定
那只风筝是十年前飞逝的
它在眼前一闪就不见了。鸟
来自故乡，带着青草的气息
很想告诉父亲，我在外面过得很好
我不该让你去那大海中的鸟屿
火车近在眼前，它黝黑的影子
一直在梦中飞驰，车轮旋转不停
但我心里垒满石头。是啊
生活总要更快马加鞭，总要
把旧鞋子扔进火焰。我也想飞
像那只鸟。我有很多想法
想告诉朋友，他们已远在异乡
流年似水，多么精妙的比喻
当我老了，去海边观望落日
那时你啊，早已不在身边
如果看到花开，我会悲伤
现在不行，现在我必须加快速度
明天在招手，明天是一艘废弃的旧船
船体脱落，齿轮苍老
车站
汽笛在黄昏响了很久，一只鸟
在天空飞了很久，我手持车票
在雨中走了很久
时空走廊中一个模糊的站名
在某个时刻突然明亮
一列黑色闷罐车缓缓驶来
它要到达的地方十分遥远
铁轨在月光下起伏着
一张发黄的车票从风中飘下
落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
我从哪里来？我要向哪里去？
有一个终点在虚构的城市
有一座建筑在洁白的纸上
有一个旅者始终在途中
有一辆列车总是晚点
那是一个风中的车站，在胶东与
昌潍平原交汇处。我手持车票
以火车的速度赶到站台
那辆火车已经开出车站
火车
那时我在读一本关于蒸汽机的书
玻璃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看到火车的轮子在眼前飞速转动
我向外望去。鸟在飞翔
我不知道鸟在减速还是风在慢行
我不能确认眼前的景物谁在晃动
我不能确认火车带来的
是故乡月色还是北方的雪
一列火车在加速。一列火车
使黑夜缩短,在两次话语之间
一列火车让数字变成玫瑰
让月光提前抵达站台，在风暴和落日之前
一列火车在加速，天空被打开
道路两旁大雨如飞,河流苍茫着
许多事物在时光中愈加模糊
一列火车在不断加速,并且发出
轰鸣的声音。许多事物在时光中跑动
一个动词迅速将我的记忆覆盖
荐稿诗人：王德席
王德席：民间诗人，山东肥城市人。中国诗歌学会、山东省作协会员。
作品在《诗刊》《星星》《北京文学》《诗探索》《草堂》泰国《中华日报》澳大利亚《当代国际汉诗》台湾《葡萄园》等发表。入《中国太阳》《中国诗典》《百年诗人图典》《中国当代诗库》《葡萄园五十周年诗选》《大地访诗人》等100余种典籍选本。获《诗刊》《星星》《诗潮》《幸福》优秀奖、第六届马鞍山李白诗歌奖、柔刚诗歌提名奖、鲁藜诗歌奖、大别山十佳诗人等。
著有诗集《泥土灯盏》《低头是故乡》《药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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