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楼上》人物原型丨“阿Q”客串出演,鲁迅先生“初恋”现身

《在酒楼上》是鲁迅小说集《彷徨》里的第二篇,1924年2月7日他写就《祝福》,9天后的2月16日,又完成了本篇。

这是一篇被学界公认的“最鲁迅”的小说,充满了鲁迅情调、鲁迅“气氛”甚至鲁迅“气味”,它不仅是先生的“精神自叙传”,而且人物、环境和情节也存在着诸多现实的影子。

比如,小说中的人物“我”、吕纬甫、死去的弟弟和顺姑等等都有原型存在,下面我们就梳理一下这篇小说的人物原型。

——特别说明,本文不八卦!梳理的目的仅在于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小说。

《在酒楼上》人物原型丨“阿Q”客串出演,鲁迅先生“初恋”现身

一、顺姑

顺姑是吕纬甫所讲故事里的一个女孩。她是吕的邻居,船户长富的长女。自幼丧母的她努力帮助父亲支撑家庭,年龄稍长后,订了一门婚事,不料还没过门就死于肺痨。

周作人在《鲁迅小说里的人物》中讲,顺姑实有其人,她一家三口寄居在周家。小说中顺姑的父亲长富现实中叫阿有,不是船户,而是一个为人舂米的无产者。

顺姑的原型叫什么,周作人已想不起,但在记忆中,“她是一个很能干的少女,替她父亲管理家务很有条理”。

她有个叔叔叫阿桂,就是小说中那个流手好闲的二流子、“偷鸡贼”大伯。小说中,他找顺姑借钱遭拒后,就打击侄女,说她未成婚的女婿过得连自己都不如。这个情节也是实有的,而这位“阿桂”就是《阿Q正传》中“阿Q”的原型,他在这篇小说中又客串了一个“反派”角色,只不过名字变成了“长庚”!

有研究者称顺姑是鲁迅的“初恋”,在周作人那里并没有支持性证据,但她在小说中是吕纬甫的“梦中女孩”确定无疑!

小说中极力描写女孩的清纯。她的眼睛是这样的:

“非常大,睫毛也很长,眼白又青得如夜的晴天,而且是北方的无风的晴天……”

因为她眼睛里流露出“害怕又希望”的光,吕纬甫不惜把不喜欢的荞麦粉硬吃下去。

因为她为一朵剪绒花哭红了眼眶,许多年后吕纬甫还辗转太原、济南专门为她去买……

即便得知她订了婚,吕纬甫“也还是祝赞她一生幸福,愿世界为她变好”。因为在吕纬甫那里,她就是“那些旧日的梦的痕迹”。

鲁迅这些细腻的内心刻画不可能来源于道听途说,而只能说他有同样的心路历程。换句话说,他是在通过吕纬甫揭示他自己的“旧梦”,那曾经的少年心事。

《在酒楼上》人物原型丨“阿Q”客串出演,鲁迅先生“初恋”现身

那么,鲁迅的“顺姑”不是那位“邻家”女孩,会是谁呢?

他的三弟周建人提供了一个线索,顺着它,可以找到顺姑的另一原型。

原来,鲁迅在迎娶朱安之前,还有一次“半途而废”的提亲,对象叫“琴”,是鲁迅小舅的女儿。

这位琴姑小鲁迅两岁,自幼接受良好教育。鲁迅12岁时,他祖父因科场舞弊案系狱,他就去舅家避难,中间有没有“荞麦粉”、“剪绒花”的故事发生不得而知,但他与这位琴表妹共处四五个月确是事实。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这种“宝黛”式的婚姻是“天作之合”,所以鲁迅的母亲去提亲变得顺理成章。

可是问题来了——她的兄弟家告知她,琴姑属羊,要找一个“命硬”的,而鲁迅偏偏不符合条件。——原来,鲁迅出生时是胞衣(胎盘)先落,按照旧说法,命弱,难养活!

就这样,这桩婚事无疾而终,琴姑最终嫁到别家!可是她出嫁不久就病逝了。

《在酒楼上》人物原型丨“阿Q”客串出演,鲁迅先生“初恋”现身

对这桩婚事,鲁迅终其一生未没公开提及过,可是琴姑却表达了她的遗憾。

在临终前,她对身边亲近的人说:

我有一桩心事,在临死前非说出来不可,就是周家来提过亲,后来忽然不提了,这一桩事,是我的终身恨事,我到死都忘不了的。

如果说鲁迅与朱安的婚姻是时代悲剧的话,那么他与琴姑的错过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小说中顺姑死于肺痨,现实中邻家无名少女死于伤寒,而鲁迅的表妹也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

任何青春之殇都是悲剧。顺姑也好,琴姑也好,她们的一个共同点就是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鲁迅之所以把顺姑写得那样清纯,宛如天使,一者可能与他记忆深处的“梦中女孩”相关,但更重要的是,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张力,从而让被毁灭的美好显得更有价值,让悲剧控诉、鞭挞的力量更强大!

有人说得好,吕纬甫为顺姑寻找剪绒花是对爱情“献礼”,更是为生命“献祭”。鲁迅的这篇小说不也是这样吗?

《在酒楼上》人物原型丨“阿Q”客串出演,鲁迅先生“初恋”现身

二、吕纬甫

吕纬甫是小说的主人公,他在酒楼上对“我”的倾诉支撑起整个故事。

有人认为他的原型是鲁迅的好友范爱农。的确,有些地方非常像。

这主要体现在现实经历上。小说写“我”回到S城,在酒楼一石居与吕纬甫不期而遇。情景是这样的:

“阿,——纬甫,是你么?我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阿阿,是你?我也万想不到……”

而在鲁迅回忆范爱农的文章中两人也是意外重逢,而且也是在酒桌上,只不过是朋友组织的“酒场”——

“哦哦,你是范爱农!”“哦哦,你是鲁迅!”

当然这样的“巧合”很多:

小说中“我”与吕纬甫同窗、同事,同样远走他乡,同样又回到原点。

现实中,鲁迅与范爱农同在日本留学,同回绍兴任教,在新办的绍兴师范学校一个做校长、一个做监学共事一年多。

小说中,两人都曾经是壮怀激烈的热血青年,“连日议论些改革中国的方法以至于打起来”。

现实中,两人留日期间也因为在一些问题上意见不一而争吵。

小说中,吕纬甫迫于生活,不得不为了每月20元而寄人篱下,做塾师,教“子曰诗云”。

现实中,范爱农先是在乡下胡乱教书,后来又在亲戚家寄食,最终过起流浪生活……

小说中吕纬甫对“我”说:人就象蜂子或蝇子,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你不能飞得更远些么?”相信在绍兴,这两个同病相怜的“酒友”,在酒醒后的寂寞中会不止一次地这样慨叹。

《在酒楼上》人物原型丨“阿Q”客串出演,鲁迅先生“初恋”现身

尽管在情节层面,吕纬甫有着范爱农的影子,但周作人并不那么认为,他说:

《在酒楼上》是写吕纬甫这人的,这个人的性格似乎有点像范爱农,但实在是并没有模型的,因为本文里所说的吕纬甫的两件事(按:指吕纬甫为弟弟迁葬,为顺姑买剪绒花)都是著者自己的,虽然诗与真实的成分也不一样。

周作人是说鲁迅把自己的经历小说化了,即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化为吕纬甫在小说中的行动。

这一点写顺姑就已证明了,下面仅说说为弟弟迁葬这个情节。

鲁迅有个四弟,叫椿寿,六岁时去世。周作人曾在日记中记道:

(1898年农历十一月)初七日:四弟患喘,疾甚重。

初八日:上午四弟逝世,时至辰时,得年六岁。

椿寿去世后,并未同他们的父亲周伯宜(1896年去世)葬在一起,而是埋在南门外龟山的一块官地上,还立了一块碑,上书“亡弟椿寿处士之墓”,落款是“兄樟寿立”。

“樟寿”即鲁迅本名。但做坟立碑的事宜据周作人说是他完成的,因为当时鲁迅在四弟去世三天后即去了南京。

为四弟迁葬是民国八年(1919年)的事,由鲁迅独力完成。起因是乡人挖土,形成陡崖,殃及椿寿的坟墓,而在小说中说坟墓在河边,将遭水浸是小说笔法。

鲁迅那次迁走的坟,不仅有6岁的幼弟的,还有一个叫端姑的妹妹(殇年1周岁)的。小说中有吕纬甫打开棺木,未发现弟弟的骨殖这一情节,周作人推断是鲁迅把现实中为弟、妹迁葬的细节混合在一起进行的艺术化描述。

那么现实中坟里到底有没有骨殖呢?周作人说,鲁迅回到北京因为怕家人伤心,并未提及,处于同样的心态,家人也未细问。

可是,作为小说,无当然要胜于有试想,一座打开后空空荡荡的坟茔要强于多少句“时光易逝”、“岁月无情”的议论?它对人心的冲击力是不是更强大?

《在酒楼上》人物原型丨“阿Q”客串出演,鲁迅先生“初恋”现身

以上仅仅是从小说的“再现”角度所做的分析,假如从“表现”的角度,或者说从心理的层面而言,这个所谓的“原型”就更加复杂了。

比如按钱理群先生的理解,可以把“我”和吕纬甫都看作“彷徨”期的鲁迅“苦闷的象征”,他们都是鲁迅思想和情绪的投射物。

——“我”是一个“漂泊者”鲁迅,吕纬甫是一个“坚守者”鲁迅。

当然,这样能更好地理解这篇“最鲁迅”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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