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故我在”的启示:确定性的塔基由普遍怀疑的石头构造!

反者道之动!

——老子

发明“普遍怀疑”的笛卡尔想寻找的其实是确定性

现代人在纷繁的世界里,最常困惑的问题是,确定性在哪里?

本文要谈的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所给出的路径是“普遍怀疑”,从不确定性出发。最后获得了认识论上非常基本的确定性原理。

在我看来,其在哲学认识论上的地位,有如牛顿三大原理之于物理学。它既不唯心也不唯物,立场相异者皆可各取所需。

虽然,历史上有人曾经将其简单归结为“怀疑主义”而大加批判,但恐怕是失之于客观的。

笛卡尔绝非那种浅薄的相对主义的怀疑主义者,否则他也不会被称为西方近代哲学之父。事实上,他反而是在努力给知识、给人类认识寻找一个确定性的、绝对性的起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寻找一个认识上的“阿基米德支点”。

“我思故我在”的启示:确定性的塔基由普遍怀疑的石头构造!

法国数学家和哲学家笛卡尔

他得到的基本结论不是怀疑主义或相对主义的,反而是确定性的、绝对的,比如:

  • “普遍怀疑”是一种人类认识获得根本“确定性”的基本方法。
  • 思维活动至少已经充分证明了思维主体的存在真实性。

说通俗点,我们要获得真知,就得怀疑至无可怀疑为止。不是吗?

而真正彻底的怀疑本身,反而会给无休止的怀疑,找到完全结束的终点。

笛卡尔的沉思其实会启示我们:如果我们尚处在怀疑,一定是怀疑得还不足够!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逻辑构造本身最有趣的一个地方。

我们将在本文最后的小节正面展开”我思故我在”的哲学逻辑。而之前作为铺垫的需要,我们要谈一谈“缸中之脑”、“庄周梦蝶”、“南柯一梦”、“盗梦空间”、“黑客帝国”和“洞穴之喻”。

这些古今中外,从当代到古代,各种对现实存在的真实性的深刻而经典的怀疑,也即笛卡尔论证中所提出的“普遍怀疑”。

只不过,遗憾的是,他们都提出了怀疑,但是没有真正指出确定性在哪里。

而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不仅给出了怀疑,还给出了丝毫无疑的确定性。而这恰恰是笛卡尔的不同,但是又常常被我们所忽略。

笛卡尔的深刻性,事实上值得我们一再回顾,划为重点中的重点。

“缸中之脑”的灵魂拷问

“我思故我在”的启示:确定性的塔基由普遍怀疑的石头构造!

我们先从简述哲学家普特南所提出的“缸中之脑”开始!

1981年,美国当代著名哲学家普特南在其名著《理性,真理与历史》(Reason、Truth、and History)一书中,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被称为“缸中之脑”的假想:

「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我思故我在”的启示:确定性的塔基由普遍怀疑的石头构造!

存活于营养液的”缸中之脑“同样也可能会感知着一个所谓”现实“的世界

这样的“假想”其实同样也是一种“实验”,这在哲学或科学上被称为“思想实验”。爱因斯坦就非常喜欢使用这种方法提出对各种思想的极端测试。

这一思想实验给我们所带来的理论挑战是:

“我们如何确证自己不是处在这种困境之中?”

“我思故我在”的启示:确定性的塔基由普遍怀疑的石头构造!

美国当代著名哲学家希拉里·怀特哈尔·普特南

普特南提出的这一思想实验,也并非凭空独创,而是其来有自的。事实上,在西方哲学传统中,可以追溯至笛卡尔开创的西方近代哲学的“普遍怀疑”,以及古希腊柏拉图的“洞穴之喻”。我们稍后谈及这两者。

但是,普特南结合科学发展的新现实的构想,使得自笛卡尔、柏拉图以来的哲学思辨越来越具备经验科学追问的真切。

而如今,“虚拟现实”技术进一步高度发展,面临大突破,恐怕甚至已经超乎几年前才过世的普特南想象的今天,我们就更加难以回避“缸中之脑”所蕴含的古老的灵魂拷问:

现实是什么?自我是什么?

而这种拷问当然不仅止于西方,也是全人类的。

“庄周梦蝶”和“南柯一梦”其实就是“缸中之脑”的东方古典思辨版

中国的先秦时代,庄子在《齐物论》中写道: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在这里,庄子等于同样向人类提出了一个如何确证现实与自我的根本问题。庄子对此的发问,有没有他自己的答案,我们不得而知,因为他没有明说。

“我思故我在”的启示:确定性的塔基由普遍怀疑的石头构造!

“南柯一梦”的故事依然还是在提出同样的问题。

这个成语出自唐代李公佐的笔记体小说《南柯太守传》。小说虚构了一个叫做淳于棼的人,生日宴饮大醉后在大槐树下小睡,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他被一个“大槐安国”的国君召为驸马,并成了该国“南柯郡太守”,从而享受了二十多年的荣华富贵,只是晚年连遭变故,乃灰心辞归故里。而后醒来发现原来只是经历了些许时辰的一场大梦而已。

这个故事指出了:

当梦中的体验逼真时,人是没有办法判别梦与现实的。

《盗梦空间》和《黑客帝国》是对“缸中之脑”的逼真演绎

而现在,随着虚拟现实技术越来越进步,互联网游戏环境也越来越逼真,感官的浸润体验更是一步一步真切,于是有人认为总有一天游戏环境会发展至令人完全无法分别于现实。

而特斯拉董事长马斯克甚至进一步以此为据推测,人类目前生活的世界很有可能也只是一个更高的文明所创设的虚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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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克怀疑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并非真实世界

我们不能嘲笑这种怀疑,事实上也无法阻止我们内心里时常也会同样冒出的这种怀疑。

我们不能为了给自己安放暂时的确定性,就去盲目阻止、拒绝这种怀疑。因为怀疑被阻止后,真相并不会自动就到来。心灵之中的大疑,其实始终还在,我们至多只是视而不见,王顾左右而言他了而已。这只是思维上的鸵鸟政策。

而且,如果我们的心灵不给怀疑以空间,也就同样不会有《盗梦空间》和《黑客帝国》这样的大开脑洞的、登峰造极的电影艺术。想象力的翅膀在于对现实的勇敢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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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梦空间》:梦境中创造一切,颠覆一切

《盗梦空间》讲述了一个由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扮演的造梦师,带领一个特工团队,闯入他人梦境,从而在他人的潜意识中盗获机密,并“霸道”地重塑他人梦境的故事。

这样的剧情尽管如此异想天开,但是由于之前已经有《黑客帝国》这样的科幻作品问世,我们也已经没那么被颠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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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分辨的“现实”与“虚拟”

《黑客帝国》三部曲讲述了基努·里维斯饰演的一名年轻的网络黑客尼奥最终发现,看似正常的整个现实世界实际上竟然是由一个名为“矩阵”的计算机人工智能系统所控制的“虚拟世界”;于是尼奥在一名神秘女郎崔妮蒂的引导下见到了黑客组织的首领墨菲斯,三人一起走上了抗争“矩阵”控制命运的征途故事。

《黑客帝国》和《盗梦空间》说白了其实就是“缸中之脑”的电影演绎版,等于进一步论证了普特南“缸中之脑”的可能性。

而若追问“缸中之脑”的思想源泉,我们可进一步追溯至柏拉图的“洞穴之喻”和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

柏拉图的“洞穴之喻”

西方哲学史中最早论证感官不可靠的恐怕是古希腊时期的柏拉图。

“我思故我在”的启示:确定性的塔基由普遍怀疑的石头构造!

柏拉图的“洞穴之喻”揭示若仅依赖感官人类会自我蒙蔽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讲了一个被归纳为“洞穴之喻”的故事,为的是指出人类感官的不可靠。这个故事同样可以看作是一种思想实验,简述如下:

有一群人从一出生就在地下的一个山洞里,双手双脚被捆绑而不能自由活动,只能远远看见对面墙壁。而墙壁上有各种影像晃来晃去,令他们以为那即是真实。

有一天,其中一个人被解放,得了自由。他才发现原来后面有一道矮墙,而矮墙上许多道具,再后面还有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原来墙壁上的“事物”只是那火炬照到矮墙上的道具投影到前面的墙壁。

然后那个人继续走,发现竟然有一个洞口通到外面的世界,而他所看到的世界与他曾经认为的完全不一样。

而那个人重回到地下告诉那些依然被“束缚”的人,真实的世界是怎样时,结果没有人相信他。

柏拉图叙述这个虚拟的故事,其实是为了用比喻给我们指出,我们的认识其实是常被现实困住的,要真正达到可靠,非常不容易。这是在告诫人类切不可盲目自信,尤其是过度盲从于感官。因为这当中,人类的认识存在着大量自我蒙蔽的因素。英国哲学家培根就曾经归纳出,人类极易被“四种假象”所蒙蔽,在此且不展开。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

以柏拉图在西方哲学中的历史地位,我们当然有理由相信西方近代哲学之父笛卡尔开创的“普遍怀疑”,是得到柏拉图“洞穴之喻”的启发的。

但是,笛卡尔还另有其深刻性。笛卡尔的著名命题“我思故我在”,蕴涵着柏拉图的“洞穴之喻”和普特南后来的“缸中之脑”所未明确肯定的“确定性”。

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集》主要记录了他的“六个沉思”,在第一个和第二个沉思采用“普遍怀疑”的方法推出了”我思故我在”的哲学命题。

“我思故我在”的启示:确定性的塔基由普遍怀疑的石头构造!

而其后的“四个沉思”已经不再是怀疑,而是试图利用通过之前的“普遍怀疑”所导出的“我思故我在”作为确定性的基础再重新出发,以阐明人类确证真理性认识的基本原则。本文在此不作详述。

笛卡尔在“第一个沉思”中指出了梦与现实的难以分辨:

“多少次我在夜晚睡觉时,我梦见的正是这些熟悉的事件——我穿着室内长袍在这里,坐在火炉旁边——实际上我当时正赤身躺在床上。”

他于是进一步指出,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邪恶魔鬼施展他的全力来欺骗我”,“天空、空气、大地、颜色、形状、声音和所有外在事物仅仅是梦境的幻觉,魔鬼摆弄出这些来迷惑我的判断力”,“我没有手或者眼睛,或肉体,或血液或感官,但是却错误地相信我拥有这一切”。

我们不难看出,普特南的“缸中之脑”无非就是柏拉图“洞穴之喻”和笛卡尔"普遍怀疑“的现代版而已。

但是,我们要特别注意,

笛卡尔并没有止步于怀疑,他试图寻找确定性

他在“第二个沉思”中表示,希望能认识到一些确定的东西,或者至少能确定地认识到没有什么是确定的,这样就能在人类认识中建立一个确定性的“阿基米德支点”。

那么,笛卡尔有没有发现真正的确定性呢?有!

如果只是初浅地了解笛卡尔哲学,一些人很容易草率将笛卡尔的哲学归为怀疑主义。但是如果我们深入探究,会发现笛卡尔恰恰在“普遍怀疑”中反而寻找了人类认识的真正确定性,证明了“普遍怀疑”其实并不可怕。

“我思故我在”的启示:确定性的塔基由普遍怀疑的石头构造!

笛卡尔在“第二个沉思”中发现,“能推导出我也不存在吗?不能;如果我使自己相信什么东西,那么我确实是存在的。

即使是“邪恶魔鬼”,也“永远不能使我成为什么都不是”。但是,关于“我是什么”,依据“第一个沉思”的怀疑,我们很难以具体确定,不可断然认为是物质性的身体。但是,我们可以确定“我”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一个在怀疑,在理解,在肯定,在否定,在愿意,在不愿意,也在相像和在感知的东西”

这意味着,“我”不能怀疑的确是“我”在怀疑,在思维。虽然笛卡尔也承认,无法具体确证“我”是什么,但是“我”的存在无法怀疑。

这一结论我们一般通俗化地称为“我思故我在”,也即我们无法否定自身感知、思维、认识活动的存在,以及承载这些活动的主体“我”的存在。

这是一种真正的确定性。我们简单归纳上述结论的得出,会发现一条“佯谬”式的规律:

怀疑本身以及实施怀疑的主体无法被怀疑!

所以即便类似“普特南”的“缸中之脑”的思想实验成立,按照笛卡尔的论证,“我思”以及“我在”也同样是无法被否定的,无法确证、值得探讨的是“我”的具体存在形式。

笛卡尔由此进一步证明,人的身体不是“我”的本质,“心灵”才是“我”的本质。“因此,在严格意义上我只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也就是说,我是一个心灵,一个理智,一个智力,或者一个理性——这些词的意义一直被我忽视了,直到现在才得到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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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性与不确定性,其关系也是辩证的

笛卡尔认为,人类认识的确定性起点从这里开始,反倒不是外在的感官现象。

我们由此会发现,我们常误以为是客观的未必客观,而我们常以为是主观的认识主体本身反而具有绝对的客观实在性。

发现认识主体具有客观实在性,这其实是笛卡尔作为哲学的独特贡献。这也是西方哲学史中最早指出感官不可靠的柏拉图所没有明确指出,而后来的哲学家到目前为止恐怕依然重视不够的东西。

这就是笛卡尔的独特。所以,德国现象学家胡塞尔才一再呼吁人们,应当回到笛卡尔的“普遍怀疑”与“还原”。我们由此出发,可以避免盲从与主观武断。这当中,已经剥离了一切现象定义的自我,其真理性的“洞见”(Einsicht,胡塞尔意义上的)其实也是确证无疑的。若由此出发,普特南提出的“缸中之脑”的困境实际上并非不可解决,也是可以否证的。当然,这是另一艰深的理论问题,在此就不展开了。

最后,总结一句:

人类认识的确定性的塔基其实是由普遍怀疑的石头构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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