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
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
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滿街走。”
深圳一小學門口，小甜牽著甜媽的手、晃著兩個小辮子，背起了春節童謠。
“媽媽，熬一宿是什麼意思？初一、初二為什麼要滿街走呢？”突然，小甜揚起頭，眨著兩個黑葡萄般的眼睛問。
甜媽邊抬手幫小甜撥好前面被風吹亂的留海，邊回答。
得到答案的小甜，對新年又多了幾分期待，一進家門，就蹦躂到衣櫃前翻出新裙子，那是她的春節新衣。
小甜對著鏡子傻笑，腦海裡不斷回想新年老家畫面：
爺爺奶奶煎炸的土豆糕、堂哥堂姐們捏在手心裡融化的巧克力、外公外婆家那隻喜歡在田地裡亂竄的大黑狗、一年一次的燒烤宴……
“媽媽說了，一放假就回老家，到時我就穿著這公主裙好好地‘熬一宿’。”小甜滿意地轉了一大圈。
日子像流水一般，寒假很快就被小甜盼來了。
可甜媽卻說，她得到託班再待兩個星期，等爸媽放假再一起回去。
小甜前一秒還興奮不已的心立馬沉了下來，感覺就像憋著一口氣，好不容易爬完一座高山，卻被告知只到半山腰。
小甜賴在地上大哭大鬧，不管甜媽怎麼解釋他們工作忙，身不由己，她只顧大喊：“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甜媽沒辦法，只好拿起手機點了小甜最喜歡的KFC，還破例給她要一杯麥旋風冰激凌。
02
不得不說，這方法哄小女孩真有用。
雖然小甜還在抽搐著，可眼睛已經直勾勾地盯著，那些冒著香氣的炸雞、薯條。
甜媽還承諾，只要小甜在託班把寒假作業都寫完，到時就送份禮物給她。
這承諾終於吊起了小甜的興趣，她不斷圍著甜媽追問是什麼禮物。
看小甜情緒恢復，甜媽終於鬆了一口氣。
其實這事也不能怪甜媽。甜媽是一教育機構的金牌輔導老師，這會正值寒假，人人高喊“彎道超車”的大好機會，甜媽從寒假到大年二七，每天早上8點，到晚上6點已全被“徵用”。
原本甜媽打算在寒假課程開始前，把小甜送回老家，可沒曾想，機構給她排了個全日制（全天在機構補課）學生，才抽不出身來。
而甜爸是一私企的高管，平時小甜只有在週末才能見到他，要是碰到月底、換季度，半個月見不到也是常事。
日子就這麼平淡無奇地往前滑著，小甜幾乎每天都會問甜媽：“我們什麼時候回老家？”
剛開始，甜媽都會摸著小甜的頭說：“等媽媽上完課就走。”
可是慢慢地，甜媽的回答變了，有時是“還不確定”，有時是“再晚幾天”，最後甜媽直接說：“今年，不回去了”。
每天在託班掰著手指過日子的小甜，似乎聽到內心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原本觸手可及的歡快日子，一下變得遙不可及，就因為媽媽再次食言。
“你是個說話不算話的長鼻子大妖怪。”小甜咆哮著，把自己辛苦寫的寒假作業撕個粉碎。
甜媽剛想伸出手去抱抱孩子，手機卻響了。她看了一眼小甜，轉身去陽臺接電話。
雖然甜媽把陽臺門拉上，可小甜還是能聽到奶奶的大嗓門，毫不留情責罵她不懂事，儘管甜媽耐心解釋著什麼疫情嚴重，不回去對大家都好。
甜媽回客廳後，小甜留意到甜媽的眼眶紅紅的，可她假裝沒看到，還把書包裡的書都扔在客廳上，雙手抱胸，冷冷地盯著甜媽彎腰去收拾那滿地狼藉。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有什麼晶瑩的液體滴落在地面，可她此刻她完全沒心思理會。
小甜往沙發上狠狠一坐，等著甜媽去哄她。
然而，出乎小甜的意料，甜媽把自己關進了房間，客廳裡留下她一人和一地的碎紙片。
03
小甜委屈至極，這情緒慢慢轉變成不滿、憤怒。她對著甜媽的房門猛喊胡踢，最後把自己扔在床上嚎啕大哭，直到累了睡著。
模糊中，她似乎聽到甜爸回來了，甜媽從房間出來。
甜爸嚴肅地對甜媽說了什麼，接著又轉身出了門。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小甜被一陣陣香氣燻醒了。
她發現，自己的辮子被解開、鞋襪被脫了，身上蓋著她最喜歡的白雪公主被子，餐桌上正擺著她最喜歡的鮮蝦蒸米粉、可樂雞翅、魷魚炒韭菜花……而甜爸正客廳上刷著手機。
“爸爸。”一溜煙的功夫，小甜便跳到甜爸身上撒起嬌。
甜爸抱起小甜用他那長滿鬍渣的下巴蹭得小甜咯咯直笑。
甜媽端著一糖從廚房出來，小甜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甚至別過頭去不看甜媽。
“還生媽媽的氣呢？”甜爸把小甜放下，招呼甜媽一起過來。
“不回老家是爸的意思，外面現在有一種很恐怖的病菌，接下來，我們一家三口都得待在家裡，哪也去不了。”甜爸左手抱著小甜、右手摟著甜媽。
“真的嗎？爸爸可以一直在家裡陪我玩？”雖然不回老家小甜心裡很不痛快，可聽到一個月見不了幾次面的爸爸能陪著自己，小甜的心裡頓時明朗了許多。
“爸爸什麼時候騙過你了，你看，爸爸把我們接下來的口糧都買回來了呢。”順著爸爸手指的方向，小甜看到了堆在地上的一座小山。
那有好幾箱牛奶、麵包、麵條、幾包大米、形狀各異的瓜類、豆子、罐頭……冰箱旁，還有堆放著許多肉類。
除了在超市，小甜從來沒見過這麼物品堆積在一起，當即跳下沙發去“淘寶”。
沒一會，小甜就掏出一大包口罩，三下除五的功夫就把拆了一個出來玩，甜媽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甜爸擺擺手：“寶貝，這口罩現在可是救命的東西，你要好好保管哦。”
“為什麼？這是幹什麼用的？”小甜眨著大大的眼睛問。
那天晚上，小甜一家三口的晚飯吃了很久很久。從甜爸的口中，小甜知道因為一種冠狀病毒，接下來很長時間，他們都得待在家裡。
04
為了讓小甜感受到不變的年味，隔天甜爸甜媽就一起動手製作老家過年必備的土豆糕和蘿蔔卷。
小甜也沒閒著，她學著甜媽的樣子，笨拙地削著土豆、白蘿蔔，小小的土豆在她的手裡顯得又大又圓，白蘿蔔更是奇大無比。
她看甜媽把紅薯粉倒入蒸熟的土豆又趁熱把土豆捏碎的樣子很好玩，便把手也伸進幫忙，誰知道被燙得嗷嗷大叫。
甜媽、甜爸也被逗樂了。
除夕那天，小甜早早洗了澡，換上了新裙子。
甜媽、甜爸分別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紅包，說希望她能健康快樂地長大。當天晚上，甜媽準備了一大桌豐盛的年夜飯。
甜媽、甜爸喝紅酒，小甜喝橙汁，一家三口，吃著年夜飯、聽著賀年歌，飯後再一起守在電視機前看春晚、吃零食。
小甜第一次覺得，原本不回老家過年，也能這麼開心。
然而，這歡快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多久。
大年初一，小甜樓上的湖北籍鄰居趁封村前趕了回來。他們家的閨女和小甜同歲，平時倆人玩得特別好。
好巧不巧，當時甜爸和小甜剛好從頂樓曬完太陽回家，女孩趁父母不注意跑下來找小甜玩。
小甜正想邀女孩進家裡，卻被甜爸攔下了。甜爸麻溜地將小甜推進家門，把女孩勸了回去。
小甜在門內不解地看著甜爸拿消毒噴霧往身上噴，完全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沒一會，甜媽拿著手機衝了出來說，樓上給她發微信，他們老家已有親戚確診，才跑回來的避一避的。甜爸不敢馬虎，立馬去浴室沖洗。
看著甜爸、甜媽緊張的樣子，小甜立在原地不敢動。
甜媽把甜爸換下來的衣物泡在消毒液裡，又反覆洗了好幾次手後，才發現小甜的異樣。
甜媽把小甜樓進懷裡，嘴裡不斷念叨：“沒事的、沒事的。”
在甜媽的擁抱中，小甜才慢慢開始緩了過來。
06
可越怕啥越來啥。
當天晚上，甜爸就開始咳。
整個晚上，小甜聽著隔壁房間甜爸的咳嗽聲、媽媽的嘆息聲、還有自己翻身時床板發出的響聲沒合過眼。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小甜想去看看甜爸，卻發現房門關得死死的，而甜媽正戴著口罩在噴消毒液。
見小甜出來，甜媽立馬拿了個口罩幫她戴上。
在成人口罩後，小甜漏出一雙驚恐不已的眼睛。她呆呆地看著甜媽，不知不覺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層水霧，接著就感到有兩股暖流從眼角流下。
“媽媽，爸爸是不是被病毒感染？”小甜帶著哭腔問。
“不是的，爸爸只是有點咳，很快就好的。”甜媽的聲音有些抖，也許連她自已心裡也沒底。
“不是我們為什麼要戴口罩，你為什麼要噴消毒液。”小甜哭喊著。
“寶貝，爸爸沒事，咳、咳……”甜爸用故作輕鬆的語氣說著，卻被咳嗽打斷了。
“爸爸，你讓我進去看看你好嗎？”小甜拍著房門，好不容易甜爸才有空在家陪她，怎麼能讓這道門隔開呢？
“寶貝，爸爸感冒了，怕傳染給你，過幾天就陪你玩好嗎？”甜爸的聲音有些沙啞，整晚的咳估計傷到了喉嚨。
“不好，我要你現在就陪我玩，現在。”小甜繼續拍打著門。
“寶貝，聽話，爸爸答應你，過幾天好了就好好陪你，什麼事也不幹。”甜爸的聲音有些虛弱。
小甜還想再拍打門，卻被甜媽拉開了。
甜媽告訴她，如果想要爸爸早點康復，就讓他好好休息。
小甜再不情願，也只好乖乖聽話。但她不甘心，最後搬了一隻凳子，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口。
可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甜媽給甜爸送藥、溫度計、飯，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
好不容易等到甜爸出來上個廁所，卻被甜媽拉到2米開外，直到甜爸再次回房把門關上。
小甜腦瓜子轉了好幾圈，終於想到自己能做得了的事，就是給甜爸講自己最喜歡的故事。
就這樣，父女倆隔著房門互動，感覺那麼遠、又那麼近。
而甜媽似乎很忙，除了做飯、燉湯就是給家裡噴消毒液，一個角落也不放過。
06
中間小甜的奶奶發過幾次視屏請求，甜媽遮遮擋擋地、可最終還是沒能瞞住。
小甜聽到奶奶的吼罵聲，說要是回老家了就是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甜媽默然，興許連她也在責備自己。
小甜注意到，甜媽的眼睛時常紅紅的，卻還面帶微笑喊她吃飯，甜媽的手總是在抖，但幹活還是那麼利索。
不知什麼時候，小甜已經站到正在忙活的甜媽背後，兩手悄無聲息地抱住她的腹部，頭剛好靠在她那幾乎就剩一層皮的背上。
小甜能感覺到甜媽渾身一驚，緊接著有一隻冰涼的大手在她手上輕輕拍了拍，沒一會，有幾滴溫熱的水滴砸在她的手背上。
“媽媽，爸爸會好的，是嗎？”
“會的，一定。”
或許是母女倆的誠心感動上天，又或者本就是虛驚一場。甜爸的咳嗽聲慢慢減弱，體溫、精神也終得恢復。
甜爸連續三天體溫正常後，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正月初八，甜媽的機構招募志願者給武漢的學生義務上課。小甜當場保證，自己絕不添亂，甜爸更是爽快地承諾，接下來承包所有家務。
甜媽的眼圈再次紅了，臉卻掛著無比滿足的笑容，她報名了。
國曆2月16號，小甜學校通知要上網課、甜爸要在家辦公。
第二天早晨8點50分，小甜一家三口各自穿戴整齊地坐在自己的電腦前，家裡很安靜，卻也很溫暖。
但，還是希望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
鈴鐺，一個想用文字給孩子換零花錢的二寶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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