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原創情感隨筆)


在東坡先生的所有詩詞中,除了那首氣勢磅礴、膾炙人口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外,我最喜歡的莫過於《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這首豪放又兼有婉約和傷感的詞作了。詩云: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記得我當年在沫水若水交匯的古嘉州(今樂山市)求學時,還懇請一位書法甚是了得的老先生在宣紙上揮墨書寫了《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畢業後初為人師,便將這未及裱糊的條幅直接粘貼到了十幾平米陋室的粗糙不平的白灰牆壁上。老先生算得是書法大家,對其墨寶自視甚高。條幅寫得是瀟灑飄逸、龍飛鳳舞,跟詩詞的內容與風格正好是相得益彰。倘若他知道有人竟如此暴殄天物,定會因為“明珠暗投”痛心不已的。那時,我哪管得這是不是“罪過”,只感覺有了這條幅點綴(現今通稱曰“裝潢”),似乎蓬蓽生輝,陋室便“何陋之有”了。

說來也是,但凡有同事、學生來這裡時,眼神總會被牆上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吸引了過去,並圍繞著條幅進行一番問答。說到條幅來歷,我據實講來即可。對其書法水平,大家亦可各抒己見。只有這詩詞內容,我以其昏昏,卻試圖照本宣科地使人昭昭。解說了一大通,聆聽的人最多也只能似懂非懂罷了。那些不諳世間情為何物的初中少男少女們,就更容易聽得一腦袋漿糊了。天可憐見,我彼時尚未戀愛成婚,又無現今“90後”、“00後”們耳濡目染言情小說、影視劇、網絡圖文音像之後的萬般早熟,當然只好像辛棄疾詞裡說的那樣“為賦新詩強說愁”了。

星移斗轉,《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條幅也歷經了無數次的搬家遷移。現在的居所很是寬敞,不過由於條幅早已破舊發黃,又是孤零零的一幅,跟現代裝飾風格太格格不入了,所以再難登顯眼的地兒。然而,我卻一直捨不得丟。一方面,它是悠悠歲月的一個見證和紀念;另一方面,在四十年的世事滄桑中,筆者看慣了亦真亦幻的人情冷暖,對這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意蘊也理解日深、感觸良多。酒不嫌陳,“敝帚”自珍,條幅被小心翼翼地捲起來,加上保護層,珍藏到了書櫥裡。如今,老先生已經作古,其墨寶估計存世的也不多了。倘若在九泉之下知道學生幾十年如一日地依舊珍視他的書法作品,或許會轉嗔為喜吧!

“明月幾時有”?蘇東坡設問卻未作答。先生是在吟詩,此“明月”與天文學家心中、眼中和口中那個缺水缺氧、死寂窒息的不毛之地“月球”壓根兒就不是一回事。詩人運用的是“賦比興”的藝術手法,科學家講求的則是眼見為實和實驗數據、邏輯推理等嚴密論證。就像“革命現代京劇”(又稱“樣板戲”)《紅燈記》裡李玉和諷刺鳩山所說的那樣,他們“是兩條(鐵)道上跑的車,走的不是一條路哇!”真要是“出岔子”而同上了一條路,那可就糟了,非撞車不可。比如與蘇軾同時代的那位著有《夢溪筆談》的大科學家沈括,據說他就曾對李白 “飛流直下三千尺”和“白髮三千丈”等雄奇誇張的詩句大張撻伐,認為“這這這”太不合“常理”啦!

浪漫的大詩人碰上了較真的科學家,有點類似於“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所幸李白跟沈括一個在唐朝、一個在宋代,相隔了好幾百年的時空隧道。要不然,就憑李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那高傲自負的個性和狂放不羈勁頭兒,還有敢於公然命皇帝深寵的近侍(宦官)高力士為其脫靴的睥睨一切、不計後果的氣勢(有段成式的《酉陽雜俎》裡的記述為證:“白遂展足與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勢,遽為脫之。”)那還不把沈括給罵得狗血噴頭、甚至責令其俯下身子做回“孺子牛”才怪呢!

相比之下,蘇軾就不那麼幸運了。他不僅跟沈括同一時代,而且還同朝為臣,曾經還是相互欣賞和敬重的好朋友。東坡先生乃一代大文豪,是人品光明磊落的君子和鐵骨錚錚的大丈夫。沈括呢,系中國科技史上成就卓著的科學巨匠,卻是慣於見風使舵、人格低劣至極的“不可親近的小人”——這也是北宋著名政治家王安石所給予的評價和結論。沈括倒是沒有非議過“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詩句有啥問題。然而,據史料記載,由於皇帝在他面前誇讚過蘇軾,沈括產生了強烈的嫉妒。他知道王安石跟蘇軾在政治主張上水火不相容,便把賭注投到了王安石那邊,對蘇東坡進行了出賣和陷害。最為卑鄙的是,沈括檢舉揭發蘇軾的詩譏諷政府、“對現實不滿”,其“鐵證”竟是蘇東坡與作為好朋友的他分別時,手錄的一首送給他留作紀念的近作!

言歸正題。《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這首詞以月喻人,借景抒情,自然也無需對“明月幾時有” 作出科學具體的回答。真要那樣的話,作詩的人就肯定不是享有“千古第一文人”盛譽的蘇東坡,而是寫詩根本沒入門的“業餘愛好者”、抑或對文學藝術一竅不通的古板型的“老學究”了,其結果也只能是貽笑大方罷了。

在《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中,詩人有道是:“但願人長久”。由此推想,先生也是但願明月高懸而長久的:或者“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李白《關山月》);或者“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王維《山居秋暝》 );再或“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總之,“千里共嬋娟”,明月見證著地久天長。

蘇東坡還有首詞《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其中是這麼深情述說的: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此乃先生的悼亡之作。詩裡面也說到了“明月”,還有“十年”、“年年”等語句,比《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裡只道“長久”似乎更易理解和把握。而且,我們很容易就能領會到詩人的多情與悲傷,並受到強烈的藝術感染而唏噓不已。

如果說,李白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中的“明月 ”是跟“故鄉”同一意境的話,那麼,蘇東坡詩詞中的“明月 ”便常常是跟“有情人”相互映襯了。但必須辨明的是,這裡所說的“有情人”,絕非現代社會那種圖錢圖利、圖升官發財、或乾脆就是以尋歡作樂、滿足肉慾為唯一目的的“情人”——“ 情人”,原本多麼美好的字眼,現在已經被浸染上了曖昧的色彩,變了味兒,甚至褻瀆得齷齪不堪了。悲乎!

“明月幾時有” ?有人會不假思索地說:“該有時自然會有,不該有時就沒有嘛!”回答得何其輕鬆,很像是應對“腦筋急轉彎”問題時的一個妙趣橫生的回答,附和與叫絕者一定會有不少。也難怪,現代社會如此的功利與浮躁,有這般現成靈巧的“標準答案”不就結了嗎?還犯得著這麼勞心勞神地冥思苦想、尋尋覓覓麼?

然而,這個“答案”淺薄而蒼白,顯然不是蘇東坡這首詞的意蘊所在。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蘇軾《題西林壁》)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妨走出“日照香爐生紫煙”的“廬山”,去探尋“明月幾時有”的答案吧。

“明月幾時有”?天上的牛郎織女“七夕相會”時,當然會有明月為其祝福。人間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時,也正是花好月圓的幸福時光。

有首曾經風靡一時的老歌裡唱到:“天上有個太陽,水中有個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個更圓?哪個更亮?”這兩個問題問得有些奇怪,只能讓人“哎嗨哎嗨呀”地犯難。也許詞作者就是想故作深沉,才刻意叫唱歌的人顯得“弱智”,讓聽歌的人也一塊兒跟著莫明其妙吧。

太陽我們姑且不說,還是說月亮罷。其實,若問“天上有個月亮,水中有個月亮。哪個更圓?哪個更亮?”這就靠譜了,還帶有某種詩意與哲理。而問題的答案也一下明瞭啦:天上的月亮既有陰晴圓缺,水中的月亮也會隨之彎彎圓圓;當夜晚的天空雲消霧遁的時候,當清澈的水面波瀾不驚的時候,它們是同樣的皎潔和明亮。

“明月幾時有”?多少人曾經為此困惑不解、上下求索。撫今追昔,筆者的眼前終於豁然開朗了:對有情人來說,只要愛也深、情也真,不僅在晴朗的星空能“舉頭望明月”,即便是夜空陰雲密佈、電閃雷鳴,也自會有一輪“明月”與之相依相伴。在他們的心中,“明月”年年有、月月有、天天有,時時刻刻都會有。風雲變幻、山重水複,都是難以遮擋和阻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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