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天氣沉悶，輾轉反側，翻讀《大明王朝1566》。窗間過馬，手機上表示時間的數字就從 0 跳到了 1 ，乍看之下令人惶恐。關掉手機，閉上眼睛，耳邊卻又傳來陣陣蚊鳴聲，輔之以物理傷害叮咬，讓人心生憎恨。電光石火間，我回憶起小時候蚊子似乎更多的夏天。
鄉村裡的夏天從不缺少樹木，而蚊子們也極其熱愛這些花草樹木。為了夜晚睡個好覺，我的外婆常常會在傍晚就把蚊帳從長著銅鏽的銅勾上放下來，臨睡前再讓我跟她一起開著燈捉蚊子。她雙手一合，便是一隻蚊子殞命於外婆的雙手之間，沒一會兒，她就能將蚊帳裡的所有蚊子一網“拍”盡。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舉起她的雙手給我看她的戰績，巴掌裡幾乎全是血跡，當看到我全無收穫時，她便會哈哈一笑。
因為父母的工作原因，在我還不會講話的時候我就隨父母一起住在外婆家，外婆的村子有一個很特別的村名，以至於在我讀小學後每次填家庭居住地時總要翻看戶口本才能把“窪”字寫出來。於是乎，外公睡廳床，我和外婆睡裡房。
夏日裡，蚊帳上面懸著一個小吊扇，悠悠的轉著。外婆睡在我旁邊，一邊拿著個芭蕉扇給我扇風，一邊給我講一些神話裡妖魔鬼怪的故事。她跟我說，當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有一天夜晚電閃雷鳴，大雨傾盆，村裡小水壩的水就越來越多，突然地就從水裡面蹦出了一個成“精”的大蛤蟆，沒跳幾步，緊接著一道閃電就劈在蛤蟆身上，隨著一陣青煙消散，那些嚇人的閃電也隨之而去。又比如說，以前有個小孩子特別古怪，兩三歲了還不會說話，只會哭。有一天晚上，小孩的父母正在吃飯，突然“咔嚓”一聲在身邊響起，只見那雷狠狠地打在小孩身上，父母回頭一看，哪裡還有孩子，只見床上就剩一套被雷擊後的衣服。父母連忙出門探看，只見自家的門板上有一排雷擊後的字，上面說明這小孩子是某某妖怪轉世，所以才一直不會說人話。諸如此類，這些都是外婆給我講的睡前故事。秋天對於我來說，總是難熬的，小時候的我體質特別特別的差，天氣隨便變化我好像就能生病。吃感冒藥，屁股上扎一針成了我的家常便飯，因此“甘草片”的味道貫穿了我整個童年。“秋老虎”走了，冬天來了，外婆就會睡在我的對頭，抱著我的腳放在她肚子旁邊，給我捂腳壓被子。
最好吃的麵食應該是外婆做的“麵疙瘩”，每次她都會提前做好，拿她自己的大碗晾涼一碗。等我放學回來，端起外婆的碗就往嘴裡倒，不熱不涼，味道特別好，不一會就把那個外面有隻鳳凰的大瓷碗舔的乾乾淨淨。作為一個吃米長大的南方人，我對面食的鐘愛可能因為外婆那時候的一碗碗“麵疙瘩”吧。
外婆從小便過著苦日子，一直等到結婚了，嫁給在村裡做會計的外公。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也就是我的大姨，天天要去隊裡做活賺工分。第二個和第三個孩子都是男孩，外婆既要管家裡的幾個娃，又要出去幹活掙工分換糧食。運道不好，趕上了“饑荒”，所有人都沒東西吃，一家人省吃儉用，但兩個男孩還是餓死了。之後，熬過最困難的日子，外婆又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最小的女兒跟大姨相差十幾歲。於是乎，外婆操持著六個娃娃的吃喝拉撒。
終於各個孩子都成了家，有住自己家的，有住同個村的，也有住鄭州、新鄉的。似乎可以舒服舒服了，但外公的身體也開始一天天的變差，從可以帶我去逛街到只能在院子裡曬曬太陽，外婆又要開始照顧外公的身體，同時還要帶我們一群娃娃們。
每年的臘月二十八對我來說是個大日子，那是外婆的生日。大人們給外婆準備賀禮，外婆也會提前給每家孩子買上一箱幹吃麵。臘月二十八，離過年就兩天了，大傢伙都會在一起吃個團圓飯，大人們一桌，小孩子們一桌，其樂融融。
約莫我上三、四年級的時候，外婆在跨家裡門檻的時候不慎摔倒，摔斷了骨頭，連夜送到醫院做了處理，接著轉到鄭州做了手術。也是在這個門檻邊，不懂事的我拿著刀片玩，一不小心，給自己下巴來了個吻。同樣的，外婆在這次檢查中，還檢查出了高血壓病症。在鄭州調理了小半年後，外婆就回來了。放學後看到外婆在家，雖然特別想念但又有點不敢去她旁邊，看著外婆整個人都變白變胖了。外婆回來的第二天就給我炸了“蟬蛹”，儘管有些牴觸但還是扔進了嘴裡，吃完只覺得特別香甜。當然，那是我第一次吃昆蟲。
六年級的時候，村子裡要集體搬遷出去，各家各戶都在外面租房子住。趕巧的是，外婆住的兒子媳婦家就在學校下坡處。每天踩著單車去，把單車放在門口，跟外婆打個招呼就去上學。下午放學的時候，從學校門口就能看到外婆張望學校的身影。
上初一那會兒，下夜自習的某一天，就突然聽說外婆夜晚起來的時候不小心從床上摔下來了，已經送到醫院了，不過醫生說因為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有中風偏癱的風險。不過還好，調理許久後只是落個腿腳不方便的毛病。日常出行得帶著她的“太君”一樣的柺杖。等到她再回來的時候，大家已經搬進新地方了，外婆住的地方離我家不到100m。偶爾她來我家住的時候，每晚我下夜自習，等我進了房間的時候，她在自己的那個被窩裡依然未睡，等我上床了又跟我說幾句才睡覺。
中考後出結果那幾天，儘管考的不是多好，身邊的人都似乎想說我兩句，只有外婆跟我講考上學就好，有書讀就好。那會我就想，雖然外婆不知道哪個學校好哪個學校不好，甚至不知道有哪些學校，但她依然會為你有書讀高興。
高中是住宿生活，跟外婆更是見少離多。偶爾一起吃飯，你會發現外婆真的變老了，走路不如以前了，很多東西吃不動了，也總是愛打瞌睡。高三那一年，外婆徹底病倒了，醫院檢查說身體太多問題了，而且還有食道癌，年紀太大不適合手術，只能送回家修養調理 。我每兩週才能有一天半的假期休息，每次跟我媽一起給外婆餵飯，給外婆翻身子的時候，外婆疼得叫出來，那是我第一次聽外婆叫疼。慢慢地，外婆連話都說不來了。之後的日子，每次我去學校前都要去看看外婆，跟她說一聲。直到有一次，已經快到出發的時間了，我跟外婆說我要上學了，我正準備鬆開她手的時候，她卻牢牢地不肯鬆手，一直握著我的手。
來學校後的某一天中午，跟舍友吃完飯回到宿舍，家裡人聯繫到我說外婆快不行了。我的心咯噔一下，一時間慌了神，趕緊找班主任請假，抖著音說完原因，揣著兩份試卷就坐車回家了。千趕萬趕，我依然沒看著外婆最後一面，夜晚和兩個哥一起為外婆守靈，坐在她旁邊，我沒有很多悲傷，因為我知道外婆最後一段時間有多痛苦，有多煎熬，或許歸去對外婆來說是種解脫吧。
我沒哭。從我到家的幾天裡，我沒有掉一滴眼淚，因為我覺得外婆現在是幸福的，不用忍受苦痛了。一直到給外婆送上山的那一天，看著外婆睡的棺木快下載的瞬間，我突然間淚崩了，傷心中帶著委屈，像一隻斷線的風箏找不到回家的路似的，我忍不住淚流滿面。多年以前，我一直不清楚為何委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孤獨的人是一隻沒有家的候鳥。
大學四年裡，每每夜深人靜想起外婆時，心頭總是微微一顫。外婆沒有看到過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也沒有看到我的學位證書，但短時間內的書讀完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寫一寫我的外婆，但一直不知道寫什麼。直到今晚，我才意識到我似乎不是很缺切地知道外婆的具體樣貌了，換言之，外婆對我而言變得模糊，我害怕有一天我會忘記我的外婆。［尋夢環遊記］裡說，“當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記得你，你也將從此徹底消失”。
謹以此文筆不通的流水敘事文懷念千千萬萬外婆中於我獨一無二的外婆……
子安 2019.07.09 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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