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能把我們的子孫後代從核廢物堆裡拯救出來嗎?

倘若對人類生命的最大威脅不是炸彈從上方墜落,而是放射性核廢物從下方爬出來呢?那時,我們該怎麼辦?藝術可以拯救我們嗎?


藝術能把我們的子孫後代從核廢物堆裡拯救出來嗎?

“荊棘的風景” :思路Michael Brill ;繪圖SafdarAbidi

1.


在一個因核浩劫威脅而顫抖的世界面前,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登臺接受了諾貝爾文學獎。那是1950年。此前一年,蘇聯人引爆了第一枚原子彈。杜魯門做出了回應,宣佈計劃製造比二戰投放在長崎的炸彈大500倍的炸彈。面對這些,福克納堅稱藝術可能是“幫助人類持久生存和繁衍的支柱。”他認為,對人類生命的最大威脅不是炸彈本身,而是理解與共情的喪失。人類社會,缺乏共理與共情是導致原子彈投放的原因。


約翰·斯坦貝克也表示同意。十年後,在世界陷入豬灣衝突的籠罩中,他援引使徒聖約翰的釋義來結束諾貝爾獎演講。他說,“末日只留下這個字;這個字是‘人’;人與人同在。” (“In the end is the word, and the word is man, and the word is with man.”) 假如我們今天無法理解,藝術也許在人類末日之時讓我們能夠更從容面對。(譯者注:約翰·斯坦貝克196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倘若本文所討論的日子不是今天、不是明天,而是距今24,000年之後呢?倘若,那時已沒有了任何已知的語言;倘若敵人不是某個外國勢力,而是一個古老的文明;倘若對人類生命的最大威脅不再是炸彈從上方墜落,而是核廢物從下方爬升…… 我們該怎麼辦?藝術會救我們嗎?


信不信由你,美國政府50多年以後來一直在問這些問題。


2.


故事始於福克納和斯坦貝克在兩次演講之間的這段時間。當時人們開始對放射性核廢物的安全處置提出質疑。核廢物應存放在何處才能有利於普通民眾與之保持安全距離?既然人們相信超鈾廢物在24,000多年間仍有劇毒,那我們的子孫後代又當如何呢?


早在1973年,能源部(DOE)的前任政府機構就意識到存儲核廢物的道義責任,即應以對人類未來的危害最小的方式存儲核廢料。廢物隔離試測工廠(Waste Isolation Pilot Plant,WIPP)應運而生。起初,這似乎是一項卓越的挑戰工程:為核廢料建造一個容器,存儲其具有的持久毒性,將其埋在偏遠的地方,然後關閉外殼。但是,正如NPR報道的那樣,2014年WIPP 發生的放射性洩漏表明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即便我們克服了工程上的挑戰,倘若遙遠的未來,人類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去胡亂鼓弄這些容器怎麼辦?倘若對未來人類的探險者來說,我們現在的禁區和偏遠地區卻是未來適合他們棲息的棲居之地呢?


假設在修建地鐵的過程中,未來人類碰上了金屬,發現了這個古老的人類遺產。隨著鐵鏟挖掘,一個巨大的容器出現了 —— 他們也許會猜測它就是失卻的寶庫。很難想象未來人類將能夠抵抗近距離觀察的渴望。


1979年,能源部在特拉華盆地鹽床中選擇了一個地點。該盆地位於新墨西哥州卡爾斯巴德以東約26英里處。一支由工程師和科學家組成的團隊設計了可以安全地存儲低水平超鈾廢物的容器,估計可以使用10,000年。但是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即未來的人類也不會受到干擾),這仍將產生14,000年的不受保護的毒性期。能源部意識到,也許遙遠的未來,在毒性期內,可能已經沒有任何已知的人類語言了。他們必須開發一些通用警告系統。


至此,整個事件以前所未有,也全無可能的方式進展著。聯邦政府把錢與希望都寄託在了藝術的身上,希望藝術可以彌補科學帶來的不足。


3.


1991年,美國能源部指派了兩個專家小組,負責為WIPP設計一個標記系統,該標記系統將在未來幾千年向人類傳達WIPP地點的危害(譯者注:WIPP為核廢物隔離試測工廠,見上文)。這些團隊由來自各個領域的科學家、學者和專業人士組成。


兩個團隊都設計了眾多的警告策略,而終其特徵都表明他們努力想要嘗試傳達的是希望與未來人類共同分享焦慮;同時,他們也希望他們的警告策略從現在到未來都是可以被破解的。


A團隊的指導思想是,儘管人的符號可能是特定於文化的,但在相關的千年中,人的生理系統基本保持不變。正如環境評論家和文化理論家彼得·範·維克(Peter C. van Wyck)所說的那樣,“他們首先假設某些物理形式具有傳達語言外的穩定的泛文化意義的能力。”因此,他們認為,喚起先兆或厭惡將是最好的防止未來基礎有害物品的方式。未來人類將不會被來自外界的信息引導,而是由其內在感覺引導。


B團隊提供了一種敘事解決方案,嘗試用象形文字將符號情境化:

藝術能把我們的子孫後代從核廢物堆裡拯救出來嗎?


這樣的符號——連同語言文字,複雜的科學圖表和核地標圖 —— 將呈現在自由矗立的巨石上,而該巨石環繞一個巨大的以符號形式呈現的土堆。人類畢竟是符號的動物。


B隊比A隊更樂觀,認為符號是可以跨時間傳輸的。兩隊的計劃都以巨大的紀念碑為特色,周圍環繞著土堤、花崗岩標記和多種語言的信息。B隊期望吸引遊客到紀念碑的中心,以便傳達複雜的信息。A隊期望能夠在通行時阻斷遊客,僅將他們引誘到足夠遠的地方,以使他們可能會接受到紀念碑的最大的羞辱性警告。


基於更為傳統的警告標誌,如刻有愛德華·蒙克(Edvard Munch)的《尖叫》的護堤(《尖叫》The Scream,1893),A組推薦《抗擊性》作為紀念碑中心的建築標誌。神話學家約瑟夫·坎貝爾(Joseph Campbell)基於原型(arthetypes)知識,為這一標誌提供了靈感。研究團隊寫到,“隊裡許多人說,聖地和古蹟的意義以及我們強烈情感,這些都來源於它們與我們體內的事物的共鳴,就好像思想的模板一樣。” 按照人類理想,垂直的石刻標記(如方尖碑)是旨在紀念個人和榮譽的場所。豎石意味著我們(地球上)與理想(未來)之間的理想連接,意味著我們帶著為榮譽而驕傲的心情立於此處。因此,該團隊決定支持顛倒這種人類傳統的原型 —— 採用傾斜的磚石標記,其形狀“很危險,更像是鋸齒狀的牙齒和荊棘。這些標記與形狀都與人類的理想境界逆向而行。”


由環境設計師邁克爾·布里爾(Michael Brill)構思的原型(在某些情況下)是反思想主義藝術的傑作,無論它們多麼微妙,它們都有主題和標題,例如,“黑洞”,“禁忌之地”,“風景如畫”。“刺”和“傾斜的石釘”。這些設計致力於傳達“對人體的危險……受傷的形式,例如刺和刺,甚至是閃電”。


藝術能把我們的子孫後代從核廢物堆裡拯救出來嗎?

“荊棘的風景” :思路Michael Brill 繪圖SafdarAbidi


如此宏偉的構造將大大增強視覺的崇高感和恐怖感。它應該是“巨大的”,距地面100英尺,周長16英里,其大小足以“將該地方與所有其他類型的地方區分開來,以便未來人類一定可以注意到此地點。”


不需要思索太多就可以看出,A隊和B隊都在猶豫不決 —— 是吸引未來人類前來,還是讓未來人類產生厭惡感呢?。這樣的結果也並非偶然。訪客首先必須將要被吸引到離紀念碑足夠近的地方,然後再把他們趕走(A隊);或者讓房客們離得足夠近,然後告知他們應該避免附近的東西(核廢料古蹟)(B隊)。


小組A的材料科學家Dieter Ast寫道:“應該選擇一種標記系統,以灌輸敬畏、自豪和欽佩,因為正是這些感覺促使現在的人們維護了古老的標記、紀念碑和建築物。” 我們也需要任性地去吸引遊客,告訴他們應該採取我們保護文物的這種神聖感,來保護核廢料古蹟。




美國能源部2004年在WIPP上發佈的永久性標記物“實施計劃”被認為是折衷方案,也很難將其看作是B隊取得決定性勝利。標記物的最終設計是:在二十一世紀四十年代建造並密封。其特徵是16英里長,點綴著32英尺高的花崗岩柱子。這些都應刻有書面警告和蒙克尖叫聲的恐怖容貌。該地點的越來越詳細的信息將鼓勵遊客前往紀念碑的中心,紀念碑的中心將矗立著巨大的土方,遊客將在其中遇到一個裝飾有更多《尖叫》(The Scream)雕刻的信息室。


藝術能把我們的子孫後代從核廢物堆裡拯救出來嗎?

愛德華·蒙克《吶喊》

藝術能把我們的子孫後代從核廢物堆裡拯救出來嗎?

愛德華·蒙克《吶喊》的版畫


該計劃幾乎無法解釋能源部為什麼沒有采納A團隊的提議。有人懷疑它會花費很多錢並且需要大量的勞動。但是,也許選擇B隊的提議會讓能源部顯得有點難堪。倘若人類有史以來最雄心勃勃的藝術事業是為了一個荼毒了地球的地方作為標記用的,那麼未來人類會如何評價我們呢?巨大的“荊棘風景”映射著它埋在地下的原型(核廢料),那麼這兩者的本質是不是太接近了呢?能源隔離試測工廠(WIPP)真的是能源部希望全世界永遠關注的地方嗎?


這也就難怪,語言學家弗雷德裡克·紐梅耶(Frederick Newmeyer)在1991年A小組的建議中附加的個人說明。他寫道:“如果執行A團隊的集體提案,那麼WIPP網站將迅速成為現代世界上主要的建築和藝術奇蹟之一。也終將無法阻止人類去參觀它。”最近的輻射洩漏僅證實了美國能源部在2004年所必須看到的東西,那就是在沙漠中建造一個核旅遊景點,這會帶來一定程度的風險。


如果A隊的反理想紀念具有有吸引太多人去看WIPP的風險,那麼能源部選擇的土方工程則冒著吸引太少人去看的風險。我們的任何已知語言,甚至我們的任何文化,都不太可能在未來的800代中生存下來。但是,倘若世界上最偉大的建築奇觀之一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遊客去欣賞越來越陌生的象形文字,語言文化存活的可能性就會急劇上升。這一點對我們是有利的。再次回到斯坦貝克談到的自由。我們可以說,倘若末日時,我們只留下了這樣一件藝術品,那麼人們的確必須與它世代相傳。


泰坦尼克號的“荊棘風景”從特拉華盆地的鹽灘上升起,透過人類鬼魂般的指尖,從想象中扭曲的根莖升起。這樣的奇蹟可能會迫使人們產生一種頑強的好奇心,警告著人們核廢物的未來。另一方面,被花崗岩方尖碑包圍的無形的土方物有可能被世界所遺忘。也許,甚至更糟。假設在幾千年後的沙漠中有一些流浪者停下來,想知道花崗岩上恐怖凍結著的奇特面孔。也許他們會把手伸到這些奇怪的標記上。然後,在慾望(與過去建立聯繫的願望)的驅使下,他們開始挖掘。


Langione, M. (2015). Will Art Save Our Descendants from Radioactive Waste? JSTOR Da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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