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詩歌書寫故鄉與記憶:心靈中倖存的鄉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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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用詩歌書寫故鄉與記憶:心靈中倖存的鄉土

相比我們的先輩,現代人普遍縈繞著一種“失故鄉”的深切焦慮,這種情緒在詩歌、小說、散文裡都大量出現。即便暫時回到“田園”,那與記憶中美好印象產生的巨大反差,反而會讓這種焦慮感更深刻。“故鄉”是一種“記憶”深處割捨不掉的情結,是想象中的現實。在我們漢語中,故鄉中的“家”是一個具體的院落:有果樹、有禽鳥、有家畜、有遠山、有桑田。“家”這個漢字,是“故鄉”的最好闡釋。正如唐代詩人孟浩然名作《過故人莊》所寫:“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當你酒喝得微醺時,又可能產生如晉代詩人陶淵明在名作《飲酒·其五》裡寫的那種悠閒心態:“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這樣的美好情感,今日已經消失了,但古詩中人與自然共存的那種細微感受,通過詩歌的傳遞,仍然汩汩流傳。

直接生活在自然世界中的古代詩人,他們對這些生活有自然而然的情感,因此自然而然地創作出大量的田園山水詩。這些田園山水詩是中國詩歌中的瑰寶,也是中國文化的核心價值之一。回到田園和山水中,是回到自然、人性和諧的世界。如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是對質樸世界的留戀和迴歸。王維《積雨輞川莊作》:“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則是身處這種桑田生活的陶醉。陶淵明和王維的這些詩歌,都體現了詩人對人與自然間和諧狀態的追求,他們生活的居所,就是他們的故鄉。現代人從鄉村進入城市後,在不得不適應城市鋼筋水泥森林的同時,也不無憂傷地發現,自己出生、長大的“故鄉”已經於悄然間“淪陷”了。房屋不再是記憶中那幢老屋,果樹不再是那些春天開花秋天結果的果樹,原野不再是那些一歲一枯榮的原野,而茂密森林已經被砍伐殆盡,田園風光被各種工業及房產開發弄得支離破碎。以現代化的名義,一切自然的都被摧毀了。我們記憶中的鄉村正在消失,經濟建設高速發展30年之後,我們重新回望自己的來處,不禁黯然神傷。

“環保”已經是一個世界性主題。人們在現代化以及工業化的世界中,發現了很多非人性的因素,那些豐富的物質力量,不僅沒有促進我們克服自己的缺點,改正人類固有的錯誤,反而給人類帶來越來越多的困難。重新思考故鄉的問題,重返故鄉,會感覺到原來我們的故鄉也有自己不滅的價值,人性的世界仍然具有令人感動的特質。前幾年風靡全球的美國科幻大片《阿凡達》裡,被貪婪驅使的地球殖民者跨越遙遠星際空間來到美麗的潘多拉星球採礦,用現代毀滅性武器不斷地摧毀原住民的自然世界,破壞他們的環境,砍伐他們的參天神樹。在影片最後,潘多拉原住民納威人和地球人中的覺醒者傑克團結起來保衛美麗的潘多拉星球,他們浴血奮戰,擊敗地球侵略者,讓潘多拉美麗、神奇的世界得以存在下去。在這部絢麗多彩、宏大磅礴的科幻大片的畫面背後,隱藏著的是現代知識人對自我和自然世界的深切思考。潘多拉星球其實就是被破壞之前的地球,但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好在,還有詩歌。在中國,越來越多的人都關注到了鄉村的問題,北京女學者梁鴻寫了一本《出梁莊記》,記錄了大量鄉親們外出打工、鄉村逐漸凋敝的現狀,而引發了很大的關注。作家江子在《田園將蕪》裡也寫到自己的江西故鄉、贛江邊一個叫作下隴洲的村莊的現狀,令人感慨鄉村的不斷衰落,以至於瀕臨滅亡。美國記者彼得·海斯勒長期在中國鄉鎮生活,後來出版了一本暢銷紀實作品《江城》,他從小城的發展和變化中,看到了中國經濟大潮下社會面貌和自然地理面臨著急速發展的“接二連三”“冷酷無情”“勢不可擋”的變化。

最近有一句很流行的話:不要因為走得太久了,而忘記為什麼出發。

以此來作為我們閱讀的開始,或許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本編寫到最後,我才驚訝地發現,設想中這一編的主題應該是“故鄉與愛情”的,但我選入的這些詩中卻只有故鄉,而沒有愛情。如此令人苦惱的事情,竟然發生在詩歌裡。因此,我把本編題目調整為“故鄉與記憶”——只有記憶,沒有愛情。

我原本是懷著美好的願望,腦子裡想著20世紀90年代著名遊吟歌手李春波那名曲《小芳》的旋律,來寫這一編的:“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這是一個多麼典型的、令人浮想聯翩的鄉村少女的形象。這樣的形象,如今已經不存在了,在故鄉的日漸淪陷之下,很多小芳都走入了城市。她們在每天超過10個小時的工作中,已經不可能再保留粗又長的大辮子了。

我讀了那麼多詩,竟沒發現詩人們歌頌過“小芳”。我想肯定有,只是沒有讀到而已。這樣一來,所謂的“故鄉與愛情”,就只剩下了“故鄉”了,當然還有關於故鄉的虛幻記憶。

但“故鄉”也很危險。我在閱讀這些涉及故鄉的詩時,發現其主題不是“失故鄉”,就是“懷故鄉”。大家的故鄉都在淪陷、都在失去,剩下的只有想象、只有美好的願望。詩人晴朗李寒寫到了30年前的鄉村童話,彷彿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遠。只有他的這首詩,才是美好的記憶和經驗。而其他的詩作,多少有些失落、憂鬱、沉痛。即便在詩人祝鳳鳴的《清水塘》裡,也隱約有一種莫名的愁緒。

這些詩歌,在“懷故鄉”中透露了這樣一個事實:我們已經失去了故鄉,起碼是失去了記憶中淳樸、乾淨、安寧、美好的故鄉。故鄉不再於現實中出現,而是在夢中、在想象中。或者如詩人阿九所吟誦的那樣——“我常在藍天碧水邊,/做一個回家的人。/無論走到哪裡,我都來自外省。/沒有一寸月光收我做她的兒子,/沒有一間屋宇/情願當我的故鄉,/因我的揹包裡盡是思想的灰燼。”

在急速難擋的現代化中,故鄉一一成為記憶,而只在詩人的詩中存在,很多的詩人為了生計進入了城市,遠走他鄉,把故鄉背在自己的行囊裡。如詩人楊煉說的那樣,母語就是我的故鄉。

這樣講有些沉痛了,但這是現實。

我們要做的是什麼?繼續吟誦那些美好的事物,呼喚一個和善的世界,希望森林、田野、天空重新幹淨,讓我們的心靈重返寧靜。對嗎?

看到美國詩人史蒂文斯那首名作《罈子軼事》裡寫的那隻無名壇子被放在田納西的山頂上了嗎?希望我們也有這樣一隻罈子,放在故鄉的中央,讓一切失散的事物都聚集起來,讓親人們重新走街串巷,讓美好的事物聚集,讓林間的飛鳥自由飛翔,讓河裡的游魚擁有暢遊的清泉。

詩歌,是現代人心靈中倖存的鄉土,一旦詩歌也被剝奪了,那麼心靈的土壤將會貧瘠如沙漠。

讀詩,不僅是懷念,而且還是一種自我的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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