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自行车上学的日子(一)

2003年夏天,阳光还像往常一样,直白而热烈地照耀着南水洛河的一切。水洛河沿岸的人们,已经渐渐忘却了“非典”病毒带来的种种恐慌和谣言,他们暂时停下了恐慌下的疯狂又滑稽的举动。河川里的麦子先一步泛出了杏子黄,过不了几天,栖居在河两岸的村庄,就会又一次沸腾着热闹起来,人们在彩霞如锦的傍晚,抬头看看河流下游的天幕,“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必是好天气哩!晚饭过后,他们一边点燃了卷在手里的旱烟卷,一边纷纷取下挂在檐下的镰刀,吧嗒着宽厚黝黑的嘴唇,在月光下磨镰。

“呲溜呲溜”的磨镰声抚摸着清脆的夜色,水洛河水静静地向西流去,天色如水,月明星稀。麦子在河声里悄悄私语,螽斯摆弄着触须,用强健的前股摩擦着羽翅,发出“嘶嘶”的声音。我家门前的玉米正在畅快呼吸,月光照着青纱帐一样细密的玉米林,朦胧清透。风轻轻吹来,草木慢慢摇摆,啊,这美好的夏夜!我蹲坐在廊檐下,看着叼在父亲嘴巴上的旱烟卷,那烟卷随着父亲的呼吸一明一灭,青色的烟雾氤氲着从檐下散去,一股刺鼻的旱烟味飘过廊檐。父亲从磨刀石上轻轻拿起手中的镰刀,他在月光下用一块旧布擦拭干净了刀刃上的水,镰刀寒光闪闪,他把左手拇指轻轻放在刀刃上一试,又用右手轻轻执着刀刃,父亲歪着脑袋,轻轻用镰刀剔下一绺头发,他轻吹一口气,粘在刀刃上的头发轻轻坠落,他满意地微笑着自言自语道:“飞毛利刃,快得很哩!”

我朝着父亲说:“爹,我考上南川中学了,通知书领了,上学要一辆自行车哩!曹村上我的同学都有新车子了,他们骑着车子在官路上练技术,我怕我不练就跟不上他们了!”

父亲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的镰刀,抬着脸对我说:“明儿先不割麦,我到你大姑姑家走一趟,你表哥从兰州便宜买来的新车子,给你答应下着哩!”

我喜形于色,开心地说:“那我明天和你一达去!你骑车子带着我,回来时我们一人一把车子,看谁跑得快!”

父亲点了点头,他又熟练地卷了一支旱烟,蹲坐在廊檐下吸烟,我们便不再说话,我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更加稠密了,星河灿烂,南风拂动,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南川中学始建于1964年,这所小小的乡村中学,安静地坐落在水洛河南岸的苏家坪村的一个山垛上,虽然其貌不扬,建校以来,它为坐落于水洛河谷地的陇上名校庄浪一中输送了一大批优秀的人才。同村的娟子在报志愿前,劝我和她一起报庄浪三中,说是县城条件好,将来考取一中更有把握。我默默填报了南川中学,娟子爸爸在平凉工作,他们在家县城有个小房子,有报考庄浪三中的条件,而我,一年四季进城没有几次,县城里的路也没认下几条。考了南川中学,我只要努力学习,照样可以报考庄浪一中。对于我来说,考上南川中学没有问题,上学最大的问题就是必须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

南川中学距离我家有三公里路程,一条省道沿着水洛河蜿蜒而上,直通到关山另一端的华亭县,而我家就坐落在这条省道旁边,交通便捷。只要我有一辆自行车,就可以骑着车子沿着省道顺流而下,一顿饭的功夫,我就可以到达学校。

而在这之前,早在五年级,我就利用父亲空闲的时间,在打麦场里摸爬滚打,学会了如何把他的老红旗甲种车子骑得飞快。起初我只能把右腿伸过三脚架跛着腿蹬,现在,我已经可以跨上大梁,抡圆腿瞪着车子飞驰了,庞大的甲种自行车在我的胯下如一匹雄健的骏马,夏天的风呼呼吹过我的耳边。我和村子里的孩子整个夏天都在省道旁飞驰,乐此不疲。

第二天一早,东方天幕稍稍泛白,残星正在渐渐隐退,父亲就叫起了我。他在晨曦下用带油的抹布把老红旗擦拭得闪闪发亮,我小心翼翼地用竹篮提着给姑姑家准备的二十颗咸鸡蛋,坐上了车子后座。父亲载着我奋力向东而行。

公路两旁的格桑花正在慢慢醒来,一些花朵已经迫不及待地迎着晨风绽放,红的、白的、粉的、黄的,如织锦绣。蒲公英顶着毛茸茸的种子,在风中轻轻摇摆,路边的护坡上,翠绿的苜蓿吐露出紫色的小花,一片一片,夹杂着擎着粉红花蕊的红豆草,花儿随风招展,早起的蝴蝶拖着长长的尾翼,优雅地停留在随风舞蹈的苜蓿花上,伸出蜷曲着的口器吸食花蜜,我的心情愉快极了。

姑姑家在黄家庄,一个静静坐落在半山坡上的村落。走完公路,我和父亲必须沿着一条小河逆流而上,再攀上半坡,才能到达。父亲推着车子,我提着咸蛋,太阳渐渐升起来了,仲夏的清晨,微风已经全然止息,太阳蒸腾着夜里藏匿在山谷深处的湿气,天空蓝得纯净,蓝得一贫如洗。红土山坡像天空最老实的孩子,安静地仰着脸映着天空。栖息在山坡上的植物,显出一种强劲的生命力,油松滴着松脂,苜蓿和蒿子枝条如铁,花开交映,小麦擎着丰硕的麦穗,将要以干枯的热情来回馈厚实的土地。这里到处都生长着植物粗野的美,也顽强地生长着土地的富有和贫穷。

我帮父亲推着车子,沿着山坡“之”字而上。太阳已经老高了,我的汗水从额头摔下,掉在红土坡上。(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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