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一輩子補丁的老革命——講講我姥姥70年前的故事

魯網4月2日訊 穿一輩子補丁的老革命——講講我姥姥70年前的故事

李夢豔

最近,姥姥身體大不如前,丈夫驅車,大約三個小時我們和母親就來到了相隔200餘公里的日照五蓮縣。

姥姥目前和大姨住在一起,大姨家的農家小院,堆滿了自創的“盆栽”:舊臉盆裡種茄子、攔腰剪斷的飲料瓶上點綴著幾顆紅紅的朝天椒、泡沫箱子裡栽上了小蔥兒……院子裡一派農家田園的氣息。

院子用鋁合金紗窗罩了起來,如此一來就不怕蚊蟲叮咬,還能曬曬太陽,“姥姥!姥姥!……姥姥”一進門,我大聲喊了幾下,她依舊是耳聾聽不清我跟她打招呼,但是看到我們來了,高興地得合不攏嘴。

初秋的天對她來說已經不算炎熱,姥姥白髮蒼蒼、滿臉溝溝壑壑,雖然比我上次見到她瘦削了許多,但是眼睛炯炯有神。姥姥沒有起身,我們就圍坐在她周圍,大家不知不自覺聊起了姥姥當年參加革命的事兒。

大姨說:“你姥姥當年參加革命的事情記得最清楚!”

變賣家產只為抗戰勝利

姥姥名叫張龍梅,1925年11月出生於日照市五蓮縣街頭鎮閻馬村一個比較富裕的家庭,當時我的二舅姥爺家裡開著抽絲廠,僱傭了30多個抽絲工人,姥姥當時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尚未出嫁,雖然家境相對富裕,但是受封建思想“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束縛,她卻沒有上過一天學,還被以所謂的“為你好”的名義裹上了小腳。

“日本鬼子來了之後住在大青山,時常下來搞破壞,記不著家裡的工人裡啥時候有了共產黨。”姥姥曾經這樣回憶她與共產黨同志們的初相識,他們以外地工人身份潛伏在太姥姥家的抽絲廠裡,女同志跟姥姥睡一個炕頭,那時候姥姥還小,每天都聽著同志們拋頭顱灑熱血的抗日故事,愛國的情愫在她年輕的心中埋下了信仰的種子。

“俺大姨夫厲元春就是在那時候秘密的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還當上了村裡的黨支部書記和地下交通員,當年知識青年下鄉的時候,我還帶著他們去拜訪過他,就算是如今,他大糞框子送情報的故事依然是當地流傳的佳話。”大姨回憶著說,那時候她還年輕,負責給青年們引路,眼看著太陽快下山了,離著知識青年居住的村子也得走2個多小時,那時候沒有啥交通工具,只能靠步行,天色漸濃,知識青年們圍坐著依然聽得津津有味兒。

1943年6月,由於形勢惡化,黨的武裝力量和政府機關撤出五蓮山區。

國破家何在,當時的舅老爺也是一個愛國之士,為了支援抗戰勝利,舅姥爺把家裡的抽絲廠變賣了,換來的錢給當時的八路軍買了不少物資和馬匹,鼓勵工人們參加革命、奔赴戰場,這些舉動也都深深的影響了我的姥姥。

18歲入黨,離鄉背井榦革命

1945年7月1日,我的老姥姥同李寶秀、任玉蘭、楊玉梅等人(根據五蓮方言音譯,因為姥姥沒上過學,識字有限,再加上年紀大了,有許多人也記不清楚了),在地下黨同志們的介紹下光榮而秘密的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是一名建國前老黨員。入黨不久,姥姥就在組織的安排下,同20多名有志青年黨員來到了青島膠州,做起了地下工作,在那期間她通過做通婦女工作成功勸回偽軍人員3人,發展黨員10餘人。

後來抗日戰爭勝利了,但是姥姥的工作依然在繼續,正當共產黨的紅色根基在不斷延伸的時候,不幸的消息傳來,一位地下黨同志被捕了。敵人喪心病狂,當著全村人的面,將他開膛擴腹,挖出他的心肝,掛在了村頭的大樹上,以儆效尤,咬牙切齒的說道:“到底要看看共產黨都長了什麼心?”,並且散出風聲,抓一個殺一個。

國民黨反動派四處搜索,同志們都走散了,躲避敵人搜索期間,為了不拖累寄宿的農戶,姥姥悄悄逃到了荒郊野外,自己趴在苞米地裡整整一天一宿,才死裡逃生躲過一劫。

初秋的天,又剛下過雨,白天地裡熱氣騰騰,晚上又涼風襲襲,裹著小腳她又跑不快,只能躲在苞米地裡,姥姥因此得了一場大病,此時同志們都是居無定所,國民黨反動派也是到處搜尋他們的蹤跡,到處殺害革命同志,姥姥臥床不起,為了安全起見,同志們用小推車把她送到了五蓮老家。

“那時候敵人來搜索,我就替俺姑把手榴彈藏在樹上的喜鵲窩裡、埋在地裡、老鼠洞裡……”現如今80多歲的表舅,從小跟著姥姥,幫著姥姥保管她隨身攜帶的手榴彈,“記不著藏了多少次,再後來太平了,也忘了藏哪裡了。”

她成了鎮裡第一個離婚的女人

“沒想到我這一病,就再也沒有跟上大部隊。”說話間,姥姥用蒼老的手顫顫抖抖的擦去了眼角的淚花,70多年過去了,姥姥沒能跟隨大部隊南下解放新中國是她一生的遺憾。

那時的姥姥年僅21歲,雖然裹著封建社會的小腳,卻並沒有束縛住她那顆年輕的追求新思想的心,花樣年華就已經擁有了對祖國、對黨的堅定信仰和隨時犧牲的勇氣,雖然她是一個思想上的積極分子,但也是一個深受封建思想束縛卻不自知的普通婦女。由於從小就定了娃娃親,到了婚嫁年齡姥姥卻奔波在外地。用太姥姥的話說,“幹得都是掉腦袋的事兒”,然而這些事,在當時看來就是大逆不道,傷風敗俗,婆家說:再不回來就退親!於是在養病期間,在太姥姥的安排下,她接受了7歲就定好的娃娃親,結婚不久就懷孕生下了我的大姨。

為了照顧孩子,姥姥就留在了五蓮縣街頭鎮南西裕村工作。解放後,姥姥作為黨員擔任村裡的婦救會會長,經常到鎮上開會,她的婆婆看不慣一個女人拋頭露面,甚至是在會上發言。在新舊社會的交替中,缺乏志同道合、沒有共同語言,擺脫封建婚姻的信念在姥姥心中越來越強烈,於是離婚就是這個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家庭必然的選擇。

據說,當時姥姥離婚也是轟動了十里八村,也是日照市五蓮縣街頭鎮第一個離婚的女人。

姥姥的婆婆也是一氣之下,把他的嫁妝統統都丟到了大街上,姥姥和不到一歲的大姨被趕出了家門,一時間我的姥姥成了擺脫封建婚姻的模範,也成了全村人的笑柄。

大姨說:當時你姥姥也不甘示弱,“幹革命有啥錯?讓我走?我哪也不去,就在這個村活出個樣兒來!”

“共產黨的水,誰也不能浪費!”

後來姥姥就在當村改嫁了,我的姥爺是一個農家出身的窮漢子,是村裡的幹部,他跟姥姥有著共同的志向,他們都是共產黨員,都是當時的先進分子。結婚後,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姥姥在家帶孩子,姥爺在公社工作,繼續為人民服務。

“你姥爺當時分管公社糧庫的鑰匙,家裡孩子多,大家都吃不飽,你姥爺卻從來沒有私拿過公家的一粒糧食。”母親回憶說:“小時候,跟著你姥爺去採購集體物資,他為了避嫌,連一分錢的東西也沒給我買,那時候我大約七八歲。回來跟你姥姥抱委屈,你姥姥也沒給我討個‘公道’。”

姥姥和姥爺過得日子雖然清苦,卻時刻裝著為人民服務的宗旨,老一輩勤儉節約的光榮傳統,也深深地刻進了他們的骨髓。現在每到逢年過節當地政府都會給姥姥和姥爺這些老黨員一些補助金,老兩口都是把錢攢下來給孫輩、孫孫輩們上學、發獎學金。

10年前姥爺去世了,如今我的姥姥還穿著補丁的衣服和襪子,誰要是給她扔了這些“金銀財寶”,她一準兒跟誰急。每次見到姥姥都是穿著一雙灰色的襪子,打著滿滿的補丁,還記得小時候,姥姥在我家裡,把我們家所有的破洞衣服和襪子都找了出來,一一打了補丁。

姥姥家門口裹著鏽跡斑斑的黨員示範戶的牌子,村裡給姥姥的福利政策水電費全免,但是老人家依舊不捨得浪費一滴水、一度電。姥姥說:“共產黨的水,誰也不能浪費!”

“那一年乾旱的厲害,我給她接上水管澆澆屋後的菜,不一會就沒水了,我還以為停水了,原來是你姥姥把水龍頭關上了。”小舅離著姥姥家最近,小舅媽時常去幫著老人收拾家務,但是由於洗洗刷刷“浪費共產黨的水”被老人家罵了不止一回。

“我活的好好的,為啥要麻煩黨”

姥姥當時的介紹信和病假證明都在躲避國民黨反動派搜索的過程中丟失了,因此她也成了一位不為外人知曉的老地下黨。

姥姥回鄉多年後,一位曾經和姥姥一起到青島膠州做地下工作的同志打聽到了姥姥的住所,她叫李寶秀,是一名回家省親的南下幹部,後來定居在上海。她看到了姥姥的現狀,說要幫姥姥找找上級組織,證明她當年地下黨的工作經歷。但是被姥姥拒絕了:“當年參加革命是我自願的,當時不圖啥,現在也是,我活的好好的,為啥還要麻煩黨。”

當時的姥姥育有一大群孩子,雖然是革命戰友,但也是匆匆忙忙寒暄了幾句,沒顧得上說上幾句貼己話就走了。

再後來,遠在青島膠州的一些幹部也來看過姥姥,當年是姥姥介紹他們入黨,如今估計也都是80多歲的老人了,健在的也不知還有多少。

姥姥說,這些年沒有來往了,估計他們活著的也跟我一樣耳聾眼花,不能自己了,她對我們說:“你們還年輕真好啊,要好好幹啊!”

我的姥姥一生坎坷而又平凡,養育了2男4女共六個孩子,日子過得恬淡平靜。在他的子孫輩中,有黨員6名,退伍軍人1名,可以說都是受到了姥姥的影響,勤儉節約,忠實傳承了“愛黨愛國,積極工作,拼搏奉獻”的紅色基因,繼承和發揚著老人身上優秀的革命傳統。

後記:近日,姥姥身體一直不好,母親也因此趕去照顧,受到疫情影響家人們都陸陸續續回去看望。今天是2020年4月1日,我正打算把剛買的新鮮羊肚菌給姥姥寄到五蓮,就接到了丈夫的電話:“咱姥姥走了,你別太傷心……”看到保鮮盒裡黑棕色的菌菇,頓時感覺萬分遺憾,姥姥哪怕能喝上一口菌菇湯也好。中午心裡難受,想起了去年寫過這麼一篇隨稿,再看一遍不自覺淚流滿面,我的姥姥今年95歲高齡,可以說是壽終正寢。她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農家婦女、一名普普通通的農村黨員,沒有什麼豐功偉績,沒有什麼宏圖大志,沒有給我們留下萬貫家財,卻給我們子孫後代留下了對黨忠誠、勤儉節約、愛崗敬業、為人向善的光榮傳統,這將是我們受用一生的財富。當初撰寫的這篇隨稿,因個人水平有限,再加上事過境遷,年歲久遠,老人年事已高,有些細節也無從考究了,僅僅希望給姥姥的一生留下點紀念,跟大家共同分享一個略帶傳奇的民間小故事,也不辜負一個普通農村老人對黨和祖國深深的情誼。(本網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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